赵安玥紧紧闭着眼睛, 背靠在银杏树干上, 动都不敢动。
她本来躲在后头偷听,但没想到居然这也被顾淮景发现了, 可后头四周一片空荡荡, 根本就没有地方躲。
最终赵安玥灵机一动, 往银杏树上一躺, 闭上眼睛装睡。而且她很紧张,怕自己装睡被看出来,把带来逗马的红色方巾盖在了脸上。
一场秋雨过后,落叶纷飞,地上也落了不少。顾淮景双手垂在身侧,脚踩上落叶, 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 仿佛踩在赵安玥心里,让她的心跳更加快了一些。
赵安玥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刚听到的事情,但是她也知道刚刚听到的那些,足够让顾淮景杀人灭口了。
上次秋日围猎,她无意间撞见刘大夫,顾淮景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 她现在想想就轻而易举的回忆了起来,仿佛发生在昨日。
所以她今日来逗马的时候怎么能忘了呢?如果她当时记得, 她肯定就不会偷偷摸摸来他院中逗马。
脚与枯叶接触的响声没了,顾淮景在她身前停下了脚步,遮住了原先洒在赵安玥身上的阳光。
赵安玥脸上围着红色方巾, 因为害怕,眼睛紧紧闭着,都不敢睁开。
过了一会儿,身前的人毫无动静。赵安玥等了一会儿,心中又害怕又好奇,她悄悄的睁开了一条缝。
方巾材质与夏日纱裙一致,隔着方巾,她能清楚看到外边的世界。顾淮景站立在那里,低着头,眼神无悲无喜的望着自己。
他立在一片红的世界中,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红的,仿佛来自地狱,带着血杀之气。
赵安玥刷的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顾淮景蹲了下来,左手揭开了她的方巾,拿在手心。
赵安玥心提在喉咙口,方巾被拿走时,滑过她的脸颊,凉凉的,如同此刻她的内心。
她发出几声刚醒时,嘴巴无意识砸吧的声音,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的睁开,露出疑惑而又茫然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声线在微微发抖。
顾淮景勾了勾唇,浮现一丝笑容,可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无,他声音很轻:“在房中养伤多日,出来走走。你呢?你不在景鱼院,怎么在我这?”
赵安玥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假装没睡醒的模样:“我…我听府中下人说,你院中马厩有一棵银杏树,到秋天便很漂亮,所以我来看看。”她说的很无辜,“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哦?”顾淮景声音微勾,把左手的方巾塞到她的手中,“真的睡着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手,赵安玥不由一抖,重重点头:“嗯!”
顾淮景笑了笑,左手顺势牵起她的右手,把她拉了起来。
他左手的力气很大,赵安玥被拉的一个踉跄。
顾淮景没有管她,转身脚步不停的往前方走去,左手依旧牢牢抓住她的右手。
赵安玥自己稳住了身体才没有摔倒。
顾淮景很高,他走得很快,脚步很大。赵安玥并不矮,腿也长,但终究迈开的步子没法比他大,稳住身子后只能急急忙忙小跑着跟在他后边。
她很害怕,手心冒汗,使劲抽自己的手也抽不回来,忙道:“顾淮景,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两人经过踪蹄旁边,踪蹄见了当头的顾淮景动都不敢动,顾青亦然,他弯下腰行礼,退到路旁,不敢言一句。
旁人听到,杀了也就杀了。可侯爷夫人听到,问题就有些棘手了,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情。
赵安玥都快哭了,觉得他是要把自己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灭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是睡了一觉,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向睡的很熟的。”她期期艾艾的道,然而顾淮景没有说一个字,仿佛赵安玥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在后边,看着他带着点寒意的背影,耍赖的蹲了下来,妄想以此阻止他再带她前进:“顾淮景,我真的真的真的睡着了!”
顾淮景拖了她几步,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道:“起来。”
赵安玥使劲摇头:“我不!”
他深深的看了她几眼:“我只说一次。”
赵安玥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顾淮景拉着她,继续往前方走:“这段路,你好好想清楚了,你真的睡着了?”
她条件发射就点头,然而话说出口,轻的自己都听不见:“我真的睡着了……”
好吧,她没有,她是装睡的。顾淮景这样,肯定也知道她是装睡的。
她耷拉着脑袋,咬着唇,皱着眉,苦着脸,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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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景的房中,有药香味,哪怕开着窗,药味也未散。
房门被关住了,顾淮景坐于桌前,左手拿一盏茶。赵安玥站在他旁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听到了什么?”顾淮景淡淡的问。
赵安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是如实回答呢?还是编谎话?抑或是半真半假?
她悄悄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顾淮景也正看着她,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握起拳头,咬着下嘴唇,然后松开,嘴唇由红变白,然后变得更红。
“我……就听到两句。”赵安玥小心翼翼的举起了两个拇指,因为害怕,好看的手指微微发抖。
“哪两句?”顾淮景低头,喝了口水。
赵安玥偏着头想了想:“什么安心看戏,还有仇尽,然后是顾青说,说,仇尽已经按……吩咐去了大宴。”
仇尽按照侯爷吩咐去了大宴,也就是说仇尽听命于顾淮景。可是在围猎上,仇尽却一剑伤了他的右手,依刘大夫所说,他的右手废了。
所以,让仇尽伤他右手的是他自己?为什么?赵安玥没想明白,还觉得有些绕。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这就说兵书上所说的苦肉计?那他要用苦肉计做些什么?
为了冤枉三皇子?
“其他呢?”顾淮景轻飘飘问了一句。
赵安玥摇头:“我就听到了两句话,真的!”
他抬头,看向她的神色,她脸色微白,但眼神很认真,没有刚刚说自己睡着时般心虚。
顾淮景放下杯子:“几年前,我在兵营中,有人在殿外偷听,你猜那人结果如何?”
赵安玥不想猜。
顾淮景也没打算真让她猜,停顿了一下自顾自道:“你可知何为车裂之刑?就是将人头及四肢绑在五辆马车之上,让马车从五个方向跑去。当然,兵营中没有马车,用的是五匹烈马。那个场面,鲜血纷飞,啧啧啧。”他轻轻笑了笑。
赵安玥不受控制的按他说的想象了一下,脸色更白了一些。
顾淮景又道:“今日京中暂时没听过有车裂的犯人,如果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当场看一看,”
“不不不用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曾经说过无条件答应你三件事情,之前已经两件了,还有最后一件。今天听到的我不会说出去,也没必要说出去。”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她开始下意识分析起了自己的形势,“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这都是你们大祁朝廷的事情,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你就算害他们,也和我无关。我不会帮他们的。而且我还是你夫人,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如果我说出去了,你危险,我也危险。”
顾淮景看了她一眼,虽然并不聪明,但也没傻到无可救药。
不过他摇了摇头:“你可以说,我不干涉。”
“啊?”赵安玥一愣。
顾淮景提高了点音量:“青兰,绿衣,进来。”
“是。”门外传来两名丫鬟的声音,下一刻,房门被推开,青衣和绿衣丫鬟走了进来,青衣手中还捧着一碗药,她先将药放在桌上,然后和绿衣跪在顾淮景面前。
“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顾淮景淡淡吩咐,“要对夫人寸步不离,夫人若说了不该说的,直接动手便是,不用知会我。”
赵安玥本来还在想他让这两个丫鬟进来干什么,结果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是要在她旁边安插两个眼线来监.视她。
青兰和绿衣,赵安玥大婚之日就见过,她和顾淮景的合卺酒还是她们强制灌她喝下去的。
因此赵安玥对她们印象很深刻,这两个丫鬟,是会武功的。
赵安玥张了张嘴巴,刚想拒绝,顾淮景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你不愿意?不愿意也可以,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他将那碗药拿近了一些:“喝了它。”
赵安玥望着那碗黑黑的,而且若有若无散发着苦味的药水:“这是什么?”
“没什么,喝了你这辈子就哑了。”顾淮景晃了晃碗,药水在里面微微摇晃,“这样也好,我也能彻底放心。”
“我我我我选第一个!”赵安玥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顾淮景笑了笑:“给夫人请安罢,顺便让夫人看看你们的本事。”
青兰和绿衣由跪为站,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两人飞快的往窗边弹了一指,窗外远处的一棵树上,枝丫迎风而断。
赵安玥觉得,日后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的脖子或许就是那枝丫的下场。
青兰和绿衣收了手,朝赵安玥行了一礼。
“青兰、绿衣给夫人请安。”
赵安玥声音有点抖:“……不用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