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跑了一段,小刀便停下脚步四外张望。
薛北凡拉着她衣袖,以免她跑丢,边问,“看到人没有?”
小刀摇摇头,却指鼻子,问他,“闻没闻到怪味?”
“血腥味么。”薛北凡背着手站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辨别方向,最终,盯着不远处一处树丛,“箭应该飞不到这么远吧?”
小刀点头。
薛北凡走到了灌木跟前,眉头皱起。
“什么东西?”小刀探头望了一眼,脸上立时露出了费解神情。只见灌木后头躺着一个人,还是个很特殊的人——木头人。
这木头人样子古怪,是个长头发的女人,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脸上雕刻得很传神,柳叶眉眯缝眼,高高的鼻梁薄片嘴巴,脸型是个鹅蛋形,虽然是木头,却很有几分风韵。
木人正静静地躺在灌木之中,胸口插着一枚铁箭。仔细看,这木人的一边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胸前的铁箭和刚刚小刀他们碰到的箭阵机关相似,只是那箭应该不能飞那么远。且最诡异的是——箭头所在的伤口处,有血迹。
薛北凡盯着那木人看了良久,突然上去踹它一脚,木头人稍微动了动,发出“咔咔”的响声。
小刀赶紧拽他,“踹它干嘛?”
薛北凡一耸肩,“看刚才叫的是不是它。”
此时天色几乎全暗,小刀就觉背后阴气森森,拍了薛北凡一下,“你别瞎说,还不够吓人啊!”
又看了那木头人一眼,小刀忍不住皱眉,“我们还是快走吧。”
“等等。”薛北凡一摆手,按在她肩头,凑过来低声说,“刚刚那木头人好像睁眼了。”
小刀抽口冷气,赶紧回头瞧,可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他皱着眉盯薛北凡,“你吓唬我啊?有意思么?”
薛北凡心说当然有意思了,边压低几分声音问,“你看看四周,说个感受听听?”
小刀还真的仰脸看了看四外,回一句,“黑。”
“对。”薛北凡抱着胳膊点头,“天那么黑,我做的记号怕晚上看不清,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谁知道还多少陷阱?”薛北凡难得认真了一会,可能因为林子里太安静,小刀听着他说话还挺入耳的。
“那好歹换个地方。”小刀看了看那草堆后头的木人,“怪瘆人的。”
“你不天不怕地不怕么?”薛北凡笑了,朝那木头人走过去,“看看流血是怎么回……”话没说完,他就回头望向了林子的深处。
小刀好似也听到了些动静,对薛北凡指指林子。两人一跃,就近上了身边的一棵高树,蹲在树干上往下张望。
没多久,一个白色的身影跑进了二人视野中。
大半夜的,浓密树林里跑进一个白衣女子,确是很诡异。
这女子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很长很长,裙摆拖出丈吧远去,小刀都担心她跑得那么快会不会被裙子绊倒?
这女子的情态十分古怪,一手提着长长的裙摆,另一首握着把匕首,半闭着双目,嘴里轻轻哼着一段曲子。
她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跑过来,踩着步子货转圈或起舞,还念着白。
小刀下意识地抬起头,和对面同样疑惑的薛北凡对视了一眼。
白衣女子似疯似魔,山风吹起她白裙黑发,口中字正腔圆,唱的是,“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小刀听得真切,唱的是《钗头凤》,好不婉转凄凉。
女子唱了一段后,“嘭”一声撞上一棵高树,正是小刀蹲着的那棵。
她停下来,歪着头看着眼前的树干,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似悲愤。猛然间,她伸出枯瘦手指指着树干,“负心人,山盟海誓犹在耳,你却转头欢,负心人!”说完,脸上愁容转为恨意,拧眉瞪眼扑上去,举起手中匕首就开始狠刺那树,震得树枝微颤。
小刀惊得赶紧抱住身边树干,惊骇地看着下边发疯的白衣女子。
她凶恶的一阵乱刀后,疲累地抱着树坐下去,趴在略有歪斜的树干上,嘤嘤啜泣。嘴里说着,“人情恶、人情薄……你负我、我杀你!你留在这里陪我罢,别再去想那些莺莺燕燕,我将你煮了吃掉,咱们血肉永合,永不分离?”
白衣女人声音沙哑,还有些凄厉癫狂,薛北凡和小刀真是看傻了眼。
小刀有些担心,她这样在树下哭,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说不定会被发现。
薛北凡也有些担心,担心的却不是这女子会发现小刀,而是他看到了女子的脸孔!虽然四外黑暗,只能借由昏暗月光看个轮廓,但好在这女人脸色苍白,白得都有些晃眼了,所以能看清——竟与那木头人长得七八分相似!
再看看四外,深山老林,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子跑出来唱戏?
薛北凡莫名想到了当年蔡廉身边那位戏子,就是挤掉了山婆却一无所那位……只是仔细看她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并不显老……也许不是?
这厢正猜测,远处传来呼唤声,“二夫人!”
小刀和薛北凡听着声音耳熟。
果真,没多久就有两个尼姑跑来,正是刚才在林中装神弄鬼那二人。
“怎么又跑出来了。”两个尼姑夺下了那位“二夫人”手里的刀,双手将她架起来,扶着往回走。
那二夫人嘴里还唱曲儿呢,只是这回钗头凤变成了长相欢,调子欢中带怨,听得人寒毛直竖。
小刀对薛北凡招手,示意——跟着她们便能出林子。
薛北凡点了点头,临走,却又回头看了那灌木丛中的木头人一眼,微微蹙眉。一纵身,和小刀一起跟着两个尼姑离去。
两人刚走,就听到“咔咔”的声音传来,那尊木头人缓缓地坐了起来,卡在木头身体上的脑袋慢慢地转啊、转啊……最后转到了面对一侧,那眯缝的双眼,黑漆漆的缝隙里有一双眼珠,正跟随着远去的薛北凡和颜小刀,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于密林深处。
……
小刀和薛北凡跟着三人一路往前,果真出了林子,到了仙云庙附近。
那位二夫人被押进了侧门。小刀和薛北凡架不住好奇,跟进去看。只见二夫人被扶到了藤榻上坐下,一个尼姑帮她梳头发,整理衣衫拍去尘土。
另一个则是去了灶房的方向,没多久,捧回一个汤盅来。坐到身边,用勺子给她喂食物,似乎是某种汤。
小刀虽然看不到汤盅里的是什么,但那味道却熟悉,似乎香又似乎臭的诡异滋味。
那二夫人木头人一样坐着,机械地吃着送到嘴边的“食物”,双眼空洞望着前方,全无神采。
小刀摇头,刚才唱戏的时候还有神的,莫非是入了戏,所以忘了自己?
薛北凡虽好奇,但觉得这事超出了他们调查的范围,就算白衣女子因爱成狂了,与龙骨五图还是没太大关系,就拉着小刀决定走。
小刀却伸手一指前方的大殿,示意薛北凡看。
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就见大殿的一个偏房窗户开着,刚刚招待七姨太的老尼姑坐在窗边,手上持着刻刀锤子正雕刻眼前一根木桩。仔细一看,雕的可不就是个木头人么。
两人正想分辨一下那木头人长得像谁,为何有些眼熟?
突然,那老尼姑猛地转过脸来,双眼炯炯精光慑人,瞧着小刀他们所在的屋顶。
双方打个照面,小刀就觉得胸口“突”了一下。
“走!”薛北凡一把抓住小刀手腕子,带着她转身几个踪跃下了屋顶,出庙门,沿着山路飞快往山下跑去。
小刀虽然内力和功夫不及薛北凡,但轻功上乘,逃命可没人比得过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薛北凡边留意身后,就见一个灰色身影冲出了庙门,飞快追上来。
他心中微动——这老尼其实早就发现他俩了,之前他们撞见她招待七姨太吃人肉,她都没追杀出来,这次只是见她做木人,为何就杀气腾腾?
“薛二!”
薛北凡正出神,就感觉手腕子叫小刀往上提了一把。他心领神会,一跃窜了上去……同时,脚下“嗖嗖嗖”三声,几枚冒着幽幽蓝光的飞镖画着诡异的光弧飞了过来,落入树丛之中。
两人落地,薛北凡一把将小刀拽到了身后,一直拿在手上当摆设的黑刀打了个转,出鞘,划出一道寒光,挡开了后头杀到近前的灰色身影。
老尼原本已经到了切近,发出独门暗器却没伤到两人,有些意外。一见刀光,就知道碰到高手了,她退开一步没有贸然攻过来,站在十级远处一个台阶上,耷拉着半截眼皮子,打量二人。
目光落到了薛北凡身上,良久开口,“原来是北海派的高手,难怪如此厉害。”
薛北凡看清她容貌,发现比刚才更狰狞了几分,下意识地将小刀藏好些。
“丫头,你怎么躲得开我的飞镖?”老尼眯着眼睛想看清楚小刀的正脸,“我这乃是独门绝学,无声无息无可预测。”
小刀心说普通暗器而已,吹什么……不过感觉薛北凡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是叫她不要说话。
小刀扁扁嘴,虽然听这淫贼的有些没面子,不过还是放聪明点别惹祸比较好。
老尼姑嘴角挑了挑,一笑,“哦,原来是一对小鸳鸯。”
小刀一挑眉,薛北凡手又用了用力,小刀只好把火气再往下压了压,随你说吧,反正你人都吃了,还跟你计较什么。
老尼含笑对两人打了个稽首,“二位,为何来我的小庙?是为了寻宝?还是探秘?”
薛北凡淡淡回她一句,“只是路过。”
“哈哈。”老尼笑着摇头,“你把老婆子当傻子糊弄?”
薛北凡摇头,“山中迷路,误打误撞。”
小刀有些不明白,薛北凡在担心什么呢?她虽然江湖阅历不多,但谁功夫好还是看得出来的。北海派能号称天下第一大门派,薛北凡这家伙深藏不露,功夫肯定能打过这疯尼姑,怎么就不动手?
“既然如此,相逢也是缘分,你身后那位小姑娘,叫我见见脸。”老尼脸上笑意更浓,“应该是个俏丫头。”
小刀下意识地捂脸——这老尼姑好吓人!干嘛要看自己的脸?
“呵呵。”薛北凡冷笑一声,“也一般。”
小刀憋气。
“好不好看,一看便知……”老尼说着话,踏上一步。薛北凡忽然一抬手,小刀下意识地将早已握在手中的烟遁丹药扔了出去。
“嘭”一声黄烟四起,等老尼姑闯过烟雾追上几步,薛北凡已经带着小刀跑了个无影无踪。
“师父。”
直到此时,身后两个尼姑才追上来。
本想继续追,那老尼姑却是微微一摆手,“姓薛的不要轻易招惹,我们继续办事。”说完,转身回大殿去了。
“呼……”
小刀和薛北凡跑到了山下,绕过守卫一路往回奔。直到看见热闹的金陵夜市才停下。
小刀拍着胸口喘气,“那老尼姑真吓人。”
“那些木头人,你以前见过,或者听你娘说过没有?”
小刀晃晃脑袋,“我娘光跟我讲活人了,没讲过铜人铁人木头人。”
“那回去让重华查查。”薛北凡和小刀往回走,边问,“刚刚的飞镖的确无声无息,你怎么发现的?”
小刀得意,“她那个是贴地镖,不是无声无息,而是贴着地皮,容易和人的脚步声弄混了,看影子还是能发现。”
“看影子?这招好!”薛北凡凑上去,脸上严肃的神情又没了,换成似笑非笑,“你救了我了,要不要以身相许?”
“去你的。”小刀拍肚皮,“请吃宵夜吧,你请。”
说着,就跑进左手边一家阔气的酒楼,准备好好吃一顿敲薛北凡竹杠。
薛北凡摇摇头跟进去,还没进门,小刀转身一头扑了出来。
“干嘛你?”薛北凡接了个满怀,很高兴,也很不解。
“碰到瘟神了,快跑!”小刀拽着薛北凡转身就跑。
薛北凡边跑边回头,就见酒楼里追出一伙人来,手里都操着棍子刀剑。有一个帮着纱布,一瘸一拐的人跟在后边,跳着脚嚷嚷,“抓!抓住他们!”
正是蔡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