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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腊月二十二,卯时刚过。

盛欢在膳桌落座,见就只摆了一双碗筷,微微讶异,“阿爹和阿兄都已用完早膳?”

如意此时正低头专心的为盛欢布菜,陈嬷嬷答道:“老爷早早就出门。”

原来今日一早,宁大公子就登门拜访,带着盛老爷进布庄亲自安排一切。

宁家手下几间布庄,都开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各色缎纱绸绫、各种织物应有尽有,可说全大梁最好的绸缎都在他们手里,广受名门贵女们欢迎,若要做衣裳必定都指名他们。

宁绍给盛泽安排的那布庄又是京城里生意数一数二的,他若不亲自带着盛父走一趟,盛父恐怕没法儿那么快上手,到时可能会让其他人因而心生不满。

想来是宁大公子要赶在小年前,让盛父熟悉一切,新的一年便不会再如此手忙脚乱。

盛欢笑了笑,没说话。

“小姐,这宁大公子不止气质好,那眉眼弯起来恁是好看,对盛家更是处处热心,实在是难得的好儿郎。”陈嬷嬷意有所指。

盛煊与盛欢相差五岁,两人年纪还小时,盛父正忙着做生意,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都是陈嬷嬷与丫鬟如意在照顾。

这宁大公子虽鲜少主动与盛欢攀谈,可陈嬷嬷心里如明镜一般。

打自三年前盛家父子救下宁绍没多久,陈嬷嬷就看出这宁大公子对自家小姐有意,只是那时小姐还小,才十二岁,宁公子虽然有意,却也未曾唐突半分。

这也是陈嬷嬷对宁绍另眼相看,赞不绝口的原因之一,风度翩翩人又正直。

她昨日还跟方管事打听过,如今宁公子都已二十有一,似乎还后院无人也还未婚配,陈嬷嬷都觉得他这是在为她家小姐守身如玉。

陈嬷嬷还想再给宁绍多说几句好话,盛欢却已转头问起哥哥盛煊。

“大少爷今日休沐,却不知为何不到卯时就起,用完早膳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陈嬷嬷道。

盛欢唔了一声,低头吃起饭来。

用完早膳不到半个时辰,就见方管事进来说盛翊臻来访。

她微微一愣。

姑母之前离开时怒气冲冲,一双眼又红又肿,盛欢还以为短时间内,这位姑母不会再登门拜访。

盛欢让管事将人迎了进来。

盛翊臻依旧贵气十足,看她的眼神却与那日截然不同,脸上还笑意盈盈。

不只如此,她身后更跟了一位中年妇女,这中年妇女的打扮与盛翊臻相较之下就显得朴素许多,只是脸上的妆容有些‘奇特’。

盛欢实在与这位姑母不熟,况且那名中年妇女看着她的那种……似在打量物什的眼神实在太令人不适。

她立刻让如意进去将盛煊请出来。

盛翊臻笑着抬手阻止她,意味深长道:“不必惊动煊哥儿,姑母就是来问问欢儿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盛欢怔了怔,瞬间意会过来那名中年妇女的身份为何。

合着姑母是带媒婆要来给她做媒?

盛欢好气又好笑,不明白她这位姑母在想什么。

她们根本不熟,严格来说就只有一面之缘,这位‘姑母’居然就这么厚着脸皮带媒婆上门。

盛翊臻见她不说话,只当小姑娘是在害羞,腰肢轻扭,婀娜多姿的走到盛欢面前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别的姑娘家,一到十二、三岁,当家主母就会带她们出去让各家女眷相看,你爹与煊哥儿两个男人大大咧咧,不将你的亲事放在心上,如今你都已及笄居然尚未议亲──”

盛欢不着痕迹的打断她,淡道:“多谢姑母,但盛欢的家父家兄尚在,真不劳烦姑母如此费心。”

盛翊臻怔愣几瞬,眼底轻蔑一闪而逝。

前几天她就从盛父口中得知,他有意将女儿嫁给宁绍,如今听盛欢这么一说,哪还会不知她这是想嫁入宁家。

就凭她也想嫁入皇商宁家当妾?没门!

那个女人的孩子不该嫁得这么好,既然抢了她的夫君,毁了她的一生,那么那个女人的孩子就该为她偿还这一切。

盛翊臻故作怜悯的看了眼盛欢,语气越发心疼:“可怜的孩子,你从小没娘教养,不懂定一门好亲事对一个姑娘家有多重要,姑母跟你说,这京城可不比江南,你还出落的如此标致,要不早早定下亲事,就怕──”

盛欢脸上笑容淡了下来,眸光微冷。

她听了倒也不气,只是不懂为何这位姑母会对她怀有敌意。

盛欢还在困惑,一道暴怒声便骤然响起。

“囡囡的婚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盛煊不知何时已然来到前厅,面色阴沉瘆人,“方管事!将她跟她带来的人都给我拉出去。”

盛欢眸子蓦然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到,她从未见过阿兄如此盛怒过。

盛翊臻显然也没想到盛煊会这么不客气,顿时有些难堪,脸上笑容差点要绷不住。

她笑了笑,软声道:“煊哥儿,我这不是关心欢儿的亲事么──”

盛煊冷笑:“姑母还是关心自己的亲事便好,您如今都三十有五还未定亲,这媒婆该留给您自己才是!”

盛翊臻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步走来的盛煊拽了出去,听清楚他那轻蔑到极点的嘲讽后,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红。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天会被亲侄儿这般鄙夷羞辱。

一旁盛欢眼神微妙起来,她心里虽然也不喜这位素末谋面的姑母,却也不懂阿兄为何对姑母的敌意会这么深。

阿兄才刚过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听见姑母方才那些‘好言好语’才对。

她直觉父亲与兄长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所以她前世才会到死都未曾见过这个神秘的姑母。

媒婆与盛翊臻的人则通通傻愣在原地,对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管事听见怒吼声,急匆匆地跑进来,见着情况后也傻了。

“将她的人都拉出去!”

盛煊拽着盛翊臻与方管事擦身而过时,寒声道:“以后没我或老爷的同意,不许随意放她进门。”

方管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几名家丁进来,合手将媒婆及盛翊臻的下人们全都送出大门。

盛翊臻一行人就这么被赶出盛宅,她简直被气笑了。

“关门。”盛煊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嗓音透着厌恶。

盛翊臻见他当真不留任何情面,气得浑身发抖,“煊哥儿好大的脾气,你这是仗着皇上有意让你尚公主,又成了太子身边的人,现在就连亲姑母都不放眼底了,信不信我告诉我家老爷,让你──”

“你家老爷?”盛煊回头扫她一眼,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的好姑母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家大门彻底关上。

……

盛翊臻离开后,没有去找她口中的老爷,而是直接去找自己兄长,眼泛泪花,委委屈屈地哭诉一番。

盛父手足无措,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晌,才终于厘清来龙去脉。

他听见儿子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回府后晚膳也没用,就直接在大厅将儿子狠狠训斥一顿。

盛煊难得忤逆,梗着脖子直言姑母太过分,说妹妹才上京没几日,就急着想将她嫁出去。

从来没吵过架的俩父子,难得争执起来,就连盛欢开口劝架都拦不住。

盛父皱眉道:“你姑母带媒婆的事,那日就先跟我提过,你不知所以就顶撞姑母成何体统。”

盛煊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阿爹,婚姻大事如此重要,您怎么能答应她!”

盛父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你姑母也只是一番好意,她就只是带人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明天就是小年,阿爹却说她这是一番好意、没别的意思?她这好意还真让人不敢领教。”盛煊瞬间被气笑,却不知道该气谁才好。

他态度强硬,“婚姻乃人生大事,囡囡的夫婿,我们挑选便罢,无需她插手。”

“当年她已经插手过一次,如今怎还有脸再来指手画脚!”

盛煊的胸.膛因愤怒微微起伏,咬牙切齿的低啐了声,“简直欺人太甚!”

盛欢就挡在两人中间,听完了所有,却听得云里雾里。

阿兄与阿爹到底在说什么,当年又发生何事?

她几乎没见过哥哥这样过,唯一那次,还是在前世黑衣人们闯入盛家时。

盛父听见这话蓦地沉下脸,转身离开大厅,将盛煊喊过去前,还特意吩咐了句:“别让小姐跟来。”

严厉的语气和小时候要责罚盛煊时如出一辙。

盛父平时虽然温和,但盛欢还记得小时候阿兄曾被揍得下不了床,她担心阿兄这么大还要挨揍,想也没想便要跟上。

“阿爹,是阿兄听见姑母说我从小没娘教养,才会一时冲.动顶.撞姑母,您莫要罚他。”

盛父顿了下,脸上闪过一抹惊愕与愧疚,却依旧头也不回的离去。

盛煊这才意识到妹妹还在,冷静下来,淡笑安抚:“没事,我与阿爹谈一些事。”

盛欢凝视兄长片刻,乖巧地头点道好。

可当盛家父子真进了书房,关上门,她又悄悄跟上。

在盛家,没人敢拦她。

书房门窗紧闭,父子俩人又刻意压低音量,盛欢其实听不太到什么,但她还是极有耐心的蹲在窗边,侧耳倾听。

这位‘姑母’两世皆被父兄藏得极深,肯定有其缘由。

两人不知争执到何处,盛煊失控,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囡囡的婚事永远轮不到她来插手,若是阿爹再让她带媒人来,莫要怪儿子不孝,囡囡已经够可怜了。”

盛欢听见兄长提到自己,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手指不安的紧攥衣摆。

可怜,阿兄说她可怜?她哪里可怜了?

盛欢脑中疑问接连不断,一颗心怦怦直跳,耳朵贴在冷冰冰的墙面上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要不是那女人,囡囡她本该是──”

她本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风光无限。

没人敢瞧不起她,甚至就连京城的勋贵子弟都能任她挑选,即便被太子这样尊贵无比的人看上,也不敢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地轻薄她。

谁也不敢随意说要娶她为妾!

她本该是掌上明珠真千金,却成了身份低微的小商女。

盛翊臻已经插手过她的人生一次,如今怎么还敢妄想再插手第二次!

“盛煊!!”盛父猛地大喝,厉声打断他的话。

他朝儿子缓缓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你发过誓不再提这件事的。”

盛煊僵住,快要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全堵在喉咙里,天生上挑的眼角微微猩红。

父子二人相视无语。

盛父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不赞同。

半晌,盛煊重重闭上眼,偏过头去,话声有些低哑:“阿爹疼爱自己的妹妹,我也同样疼爱自己的妹妹,她若要干涉囡囡的婚事,那我也不愿再让囡囡受委屈。”

就算他和盛欢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永远是他盛煊的亲妹妹,谁都不能欺负她。

盛父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

他知道自己不该上京,只要他跟盛欢一直待在江南,如今也不会有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当时以为就算盛煊上京赶考,再不继也能再护女儿几年,可偏偏事与愿违,竟一年不到就被逼的不得不带女儿逃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