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什么餐?”
众人面露不解时, 忽听山崖高处, 传来一声嗥叫:“嗷——”
这一声仿佛从天而降,像某种危险讯号。嬉笑声、闲谈声戛然而止, 人群霎时静了。
夜风穿行于深谷高崖之间,呜咽如泣。十余声狼嚎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在山林间反复回荡。
天空浓云随风漂游,须臾间遮蔽明月,天光倏忽黯淡。风声更急切, 树影摇晃, 孟雪里抬眼, 忽觉一丝凉意落在面颊。
同时有人惊道:“下雨了?”
零星雨丝坠落,转眼变为千万道雨丝飘飞, 浇灭燃烧的篝火, 打在丛林间发出细密沙沙声,像无数只蚕啃噬桑叶。
本该是春雨濛濛,宁和静谧的夜晚, 然而此刻,狼嚎、变天、落雨不期而遇, 似乎一切都昭示着不详。
二十余人不约而同站起身, 伴随几声碗筷落地的脆响,不安、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位于地势凹陷、草甸柔软的谷底,两侧山崖高耸,密林覆盖。
众人举目四望, 深谷两侧密林高处,十余头白狼显露踪迹,瞳孔泛着幽幽绿光,渐成合围之势。
有人声音颤抖:“是灵兽!我们被埋伏了!
“完了!完蛋了!”
队伍哗然四起。惊乱中,不知谁碰倒了酒坛,酒液汩汩流淌,浓烈的酒香混合肉汤味道,随风雨飘散。
同一时刻,许多人产生同样想法:刚才谁说吃了这顿没下顿?乌鸦嘴!
王晓华慌张道:“孟兄,肖兄,敌人围过来了,咱们往哪边跑?”
他见识过寒山两人的本领,但对面显然是驭兽师,豢养灵兽不知凡几,又占地势之利,己方恐怕凶多吉少。
孟雪里:“等会儿就行。”“光阴百代”早已被他拆解作双剑,一柄拿在手中,一柄交给肖停云防身。
王晓华:“啊?”
霁霄:“让大家不要慌,稍后听我安排。”
他气质沉稳,语气淡然,莫名令人信服。王晓华点点头,高声道:“大家冷静!孟兄、肖兄有办法!”
吵嚷声渐渐停歇,众人期盼地注视着寒山两人。
孟雪里有意在徒弟面前展现本领:“等会儿打起来,你站远些,看我活动筋骨。”
“好。”霁霄觉得他像一只养在深院,重返山林就要撒欢的灵貂,便想顺着他心意,看他高兴。
霁霄让众人聚在一起,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嘱咐挖矿队站在圈内,不要出来。
众人不解其意。那圈看上去,像稚童拿树枝胡乱涂画的痕迹。
山崖上,六位驭兽师居高临下俯瞰,好似睥睨蝼蚁,见谷底众人无头苍蝇般慌乱紧张,不禁嗤笑出声。
下面不知说了什么,挖矿队出奇安静下来。二十余人聚拢一处,最里层是伤员,最外围是阵符师,阵型不断收缩,便如水落石出,显出两道人影。
那两人一前一后,独立于人群之外。
最前方那人剑尖指地,黑斗篷猎猎飞扬,斗篷下雪青色锦衣若隐若现。
他抬眼望来,目光穿过雨幕、密林、夜色,准确地锁定六人位置。
出于修行者直觉,驭兽师小队队长感到一丝危险:“此人是谁?”
身旁驯鹰的同伴看了看:“拿着剑,应该是剑修?一个凝神境罢了,不足为惧。”
队长压下心中不安,拍拍白狼王后颈:“去,咬掉他们的脑袋!”
狼群呈合围之势,向谷底奔跑,驭兽师唇间迸发一声尖锐长啸,响彻山林。
只见狼群上一刻还在半山腰,眨眼间化作十余道白影,闪电般扑杀下来!
“啊!”挖矿队中有人惊叫出声。
几乎同一时刻,孟雪里似一只冲天飞鸟,一跃而起,向山崖飞掠,他速度太快,雨丝在他身后带起道道白雾。
挖矿队紧张地站在圈内,眼睁睁看着他冲向狼群。
最前方狼王足有一人高,身躯庞大像熊,却比熊更迅猛,长毛在风中抖动,奔袭中不沾一丝雨水。
它张开巨口,利齿开合间,好像能轻易咬断孟雪里纤细的脖子。
李顺奇声音颤抖地问:“我们需要干什么?”扔符吗?扔哪种符?扔多少?什么时候扔?
霁霄画完圈,便持剑站在圈外:“看他打架。”他又想了想,认真道,“他回来之后,记得夸他厉害。”
挖矿队众人一怔,随即点头如啄米。
一人一狼半空中相遇,孟雪里手中长剑划破雨幕,没有劈砍或刺袭,而是高高抡起,剑背向狼头直直砸下!
他好像抡着一只长棍打狗,最简单粗暴,招式全无的一击,却动如雷霆,裹挟千钧之力。
“轰!”
众人只见雪亮剑光闪过,一声惨嗥响起,巨狼轰然坠落,直直滚下山坡,一路撞断树木,烟尘四溅。而孟雪里势如破竹,一剑打飞一头恶狼,一路向山崖奔袭。
谷底挖矿队震惊失色,山崖上同样鸦雀无声。
狼王战力相当于破障后期修士,甚至比人族修士更悍勇,竟然被此人一剑斩落?
驭兽师小队队长蓦然变色:“不对劲!”
他当机立断,喉间又是一声厉啸发出,下令其他灵兽绕开此人,攻击谷底众人。
这剑修再厉害,毕竟只是独身一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最好逼得他回身救援,应接不暇。
山林深处,驭兽师的厉啸连绵不绝,白狼、火狐、毒蛇、苍鹰倾巢而出,挖矿队惊慌失措,却不敢妄动。
最近一只恶狼已然奔至眼前,腥风扑面,靠外的阵符师甚至能看清它利齿寒光。
连成圆圈的剑痕划过青草与泥土,只留下浅浅痕迹,在雨水冲刷下,不多时便模糊了。
然而当恶狼四爪跃起,狼头越过剑痕上空,却听一声脆响:“啪嗒。”
空中绽开硕大血花,狼头像被一柄无形利刃割断,皮肉筋骨同时断开,切面整齐,只剩半截,骨碌碌滚进圈内。
另外半截连着狼身,砸在圈外,鲜血狂涌。
紧接着又有恶狼试图冲击保护圈,空中又是血雾喷薄。
“呕!”面对这般血腥恐怖的场景,人群中响起呕吐声。
有人偷偷瞄了眼那位姓肖的寒山弟子,见他表情无甚变化,再看地面浅显剑痕,只觉寒凉春雨打湿外衣,寒意入骨。
其余凶恶灵兽被眼前惨状震慑,冲到圈外竟放慢速度,踟蹰不敢上前。霁霄也不看它们,遥遥望着孟雪里身影。
山崖上,驭兽师队长双眼通红,大骂一声脏话,喊道:“先撤!”
却已经迟了,密林间孟雪里显出身形,这一剑速度太快,以至于雨丝落在剑身,燃作白雾升腾。远远看去,好像一柄雾剑。
轰然一声,云雾流散,驭兽师队长被击飞十余丈,从山崖坠向谷底!
孟雪里知道身后动静,也知道就算阵符师胡乱扔符,徒弟随便打打,众人也可以支撑片刻,就趁这短暂数息,足够他制服六人。
谷底挖矿队今夜遭受的惊吓太多,看见一人接一人坠落,砸在不远处,土石烟尘冲天迸溅。他们本该惊呼尖叫,却已然有些麻木,不知作何表情。
烟尘中走出一道人影,是孟雪里扛着剑回来了。
没有剑修会肩上“扛剑”,因为不雅观。他实在不像一位剑修。
……
驭兽师是在剧痛与浓烈香味中苏醒的,他们被捆在树干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挖矿队聚在火堆旁,喝酒吃肉。
隐约听见众人追捧那位剑修。
“孟兄战无不胜!”
“孟兄神勇无敌!”
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之后,山谷翠绿,碧空如洗。
队长喊道:“喂。”
众人看了看他们,低头继续吃喝,发出呼噜噜声响。哪有昨夜初见时,畏缩恐惧的模样。
“哟。”孟雪里不吃肉,踱着步子走过来,“你们醒了?感觉怎么样?”
另一位驭兽师怒道:“我等技不如人,却不是孬种,要杀要剐随便你!让我做个明白鬼,你到底是谁?”此人虽然拿剑战斗,使得却不像剑法,看不出何门何派。
只见眼前人背对人群,掀开斗篷兜帽,低声道:“霁霄道侣孟雪里。”
驭兽师们好像白日见鬼:“啊!你、你……怎么是你?!”
孟雪里略感无语,“怎么不能是我?看也看过了,玉符和储物袋交出来,你们赶紧走罢。”
六人惊疑不定,没有动作。
孟雪里恶狠狠地说:“不愿意?来人啊,给我抢!”
霁霄神色无奈地笑笑,上前取下几人储物袋。他做这些事浑然不觉有失身份,小道侣开心就好。
孟雪里拿出储物袋中玉符,又点了点东西,面露嫌弃:“好歹也是大门派弟子,怎么比散修还穷?这样也好意思出门?”
北冥山六人恨不得呕血,驭兽师最值钱的财产就是灵兽,还不是进了你们肚子!
孟雪里像是知道他们想什么:“别看锅了,你们大部分灵兽没死,都放回山林了。”说着解开绳索,催促道,“快走!”
驭兽师队长冷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已经知道你身份,你放我们走,不怕纵虎归山,来日遭我报复?”
孟雪里无所谓道:“你要报复我,大家再各凭本事呗。能收拾你一次,就能收拾你第二次。要是这点自信都没有,我也别出来混了!”
他活动过筋骨,心情甚好,又笑了笑:“其实比起打架,我更擅长以德服人。如果将来在人间修行界传出名号,我希望我是——以德服人孟雪里。”
驭兽师们阵阵反胃,身影没入林中,一溜烟不见踪影。
霁霄望着六人消失的方向,试探道:“杀灵兽之仇不共戴天。今日结下仇怨,你不怕没完没了?”这不像雪山大王行事风格。
孟雪里靠在树干上,擦拭光阴百代:“我比谁都清楚弱肉强食的法则,遇敌就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从前我确实也这样做,简单痛快,又能省去很多麻烦……但后来我想开了。别人绊你一跤,你就要人一条命吗?没必要。除非到了生死立见的绝境,我不想伤人性命。”
霁霄静静看着他:“为什么想开了?”
“我答应过霁霄,不在人间杀人。不这么想,能怎么办?”孟雪里挑眉笑道,“我可是一言九鼎,以德服人孟雪里。”
清晨阳光穿过树影,落在他眼中,霁霄看着那双眼里明亮神采,莫名心头微震,涌现一股冲动——好像渴望与对方更加亲密,比如牵手、拥抱、甚至亲吻。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孟雪里:我一直以德服人的
霁霄:嗯!
雀先明: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