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午夜十一点,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从正门玄关处,依旧不断地有变装的客人进来。但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走向电梯间。虽然会场还关闭着,但是门口的预热活动已经开始了。
酒店大堂里,之前聚集的假面人群此刻已不见踪影。暗中埋伏的刑警也消失了,应该是已经换好装扮,混进了欢呼雀跃的客人里。
但恐怕他们此时的心情,已经和一个小时前完全不同了。伪装成客人混进舞会,赌一把告密者给的真伪难辨的信息,不确定连真实面目都不知道的凶手是否会出现,他们只有等待,这在精神上是一种巨大的煎熬。这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我们不会只是被耍了吧?刑警们的脑子里时不时就冒出这样的念头。
而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警方已经发现一名需要监视的对象,这就表明这次事件绝不是一场恶搞的闹剧。
三十分钟前,新田和能势、本宫一起来到了0806号房间,也就是浦边干夫的房间。尾崎总监同意了稻垣和矢口给出的方案。
对新田酒店服务员的身份深信不疑的浦边毫无戒备地打开门,三人趁机强行进入了0806号房间。
浦边一脸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看到本宫出示警官证的一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接着,本宫要求浦边出示身份证件。浦边询问理由,本宫表示是为了调查一件杀人事件。
“如果没做亏心事的话,应该没什么不能看的吧。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表明身份的苦衷?”
面对本宫流氓般强势的态度,浦边吓得缩成一团,双手发抖地从钱包里拿出了驾驶证。
他真名叫内山干夫,住在东京,并且就住在练马区,距离这次事件的案发现场很近。
“为什么用假名?”本宫质问道。内山没有回答,只是把脖子垂得更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等待暴风雨的结束。
“你觉得你这样沉默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本宫突然把话题切入核心,“我们正在调查的杀人事件,被害者是一位名叫和泉春菜的女性。”
内山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没能逃过新田的眼睛。想必本宫和能势也看在了眼里。
“你认识和泉春菜,对吧?呵,可别说你不知道。十二月五日,你跑去宠物店偷看,被监控设备完完整整地录下来了。就是和泉春菜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宠物店。”本宫继续追问。
内山身体越缩越小,仿佛在拼命忍耐。他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缩成了一个球形。
“浦边先生……哦不,现在应该叫内山先生吧。算了,不管了。您能跟我们讲讲您与和泉春菜女士的关系吗?嗯,虽然我们也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但还是想听您亲口告诉我们。”
内山仍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如果这里说话不方便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本宫威胁道,脸上的表情像在审讯室时一样。
内山终于开口小声说道:“我……偶尔会和和泉春菜小姐……见面。”
本宫用鼻子发出“嗯嗯”的声响回应着。
“内山先生,这里都是成年人,说话就别那么拐弯抹角了。就告诉我们,是不是那种男女关系吧?”
内山继续低着头,小声答道:“有过那种关系。”
新田和能势互相看了看,果然跟猜想的一样。
“但是,是最近才变成那种关系的。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
内山好像要找什么借口解释,本宫打断他:“今天没时间了,关于你们男女关系的细节,我们之后慢慢听您说。比起这个,我们现在有更紧急、更想知道的事情,那就是您今晚究竟为什么来这里?请告诉我们。”
内山沉默不语,眼神有些闪躲。新田觉得,他应该不是想保守秘密,而是在考虑究竟怎么回答才好。
“内山先生,”新田在一旁插话,“我也是警察,你看我这身打扮应该就知道,这个酒店现在已经完全在警方监控中了。虽然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控录像记录下来,暗中潜伏的刑警们也会分秒不遗地盯着你。就算现在你在这里隐瞒了,之后我们照样会知道。只是,如果你希望杀害和泉女士的凶手能够被逮捕的话,请务必协助我们。”
内山开始痛苦地摇晃起肩膀,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被威胁了。”内山低声呻吟。
“被谁?”本宫问道。
“不知道。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件,上面说:如果与和泉春菜的关系不想被公之于众的话,就照着指示做。”
从这句话看来,内山和和泉春菜之间好像有着什么复杂的关系。虽然很想知道,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细节的时候。
“指示的内容是什么?”本宫继续问道。
“入住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已经用浦边干夫的名字预订好了,在三十日办理入住,然后住两晚,之后会追加指示。”
“那为什么要带着高尔夫球具过来?”新田忍不住问道,他在意这个问题很久了。
“为了给家里人一个交代。”内山回答。
“从新年的前一晚开始出去住,怎么想都很奇怪吧?我跟家里说,是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多照顾的朋友邀请我参加九州高尔夫之旅,之前约好的人临时去不了了,只好让我去替打。”
“你想得真周到。”新田不禁觉得佩服。既然使用了假名字,就没有办法在高尔夫球具包上贴自己的姓名牌了。
“那有接下来的指示了吗?”本宫催促道。
“有了。您应该知道,今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说着,内山将目光投向放在床底下的纸箱。
新田和能势打开箱子,里面放的是新年倒计时晚会的入场券、企鹅头套和燕尾服,还有一个大包。旁边有张纸条,上面只写着“晚十一点前换好衣服在房间等待命令,会用电话通知”。大包很重,上面挂着锁。
新田再次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四十五了。现在内山应该要换好装,等待威胁者的联络了。
威胁者的真实身份恐怕是凶手,包里放着的应该是现金。但是不是真钞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应该是要交给告密者的东西。威胁者具体要让内山怎么做现在还不知道,但无疑是要让内山与告密者相会,让他通过某种形式参与到这次交易中。所以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让潜伏在会场的刑警以及负责盯着监控录像的刑警务必追踪内山的行动。
新田也得到指令,十一点后离开这里,前往舞会会场。虽然这里用不上,但口袋里已经备好了对讲机。
“咳咳”,一旁传来一声有些刻意的干咳。氏原正对着电脑操作,看起来是在确认晚班和夜勤的交接事项。
“真是对不起。”新田向一旁的氏原道歉,“难得的新年夜还要麻烦你留下来。”
“不,没关系。”氏原继续盯着自己手头的事,用一贯冷淡的口气回应道,“新年夜也好,什么夜也好,轮到了夜勤就是要上班。既然选择了酒店行业,就别想着圣诞节、新年什么的能和普通人一样好好享受节日。这一点,你们警察不也一样吗?”
“啊,这倒也是。”
酒店前台只剩下新田和氏原。今晚预订的客人已经全部入住,本来这个时间这里没人也没有关系。可是稻垣命令:直到午夜十一点最后一秒,都给我好好检查从正门玄关进来的每一个人。所以新田才留在这里,而作为酒店真正工作人员的氏原就不得不跟着了。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那位女客人退房了。”氏原回头说道,“就是你一直很介意的那位女客人。假装是夫妇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入住的那位。”
“哎?仲根女士?”
氏原瞥了一眼电脑,更正道:“退房时签的名字是‘牧村绿’。”
“她明明应该住到明天的。”
“好像是把计划提前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完了,而且做得非常好。还说,想跟你也说一声‘谢谢’。知道你不在,很遗憾的样子。”
“我没做什么,强行进入客人房间时,还被您大骂了一顿。”
“她说,光是听她讲完故事就很感激了。本以为新年夜会很孤独,现在却有了美好的回忆。”
“要说谢谢的话——”新田看了看不远处的礼宾台,山岸尚美没在那里。
“当时山岸也正好不在,她才跟我说了这些。跟我鞠了好几个躬,让我务必给你们两个问声好,才从正门玄关走了出去。脸上表情很是舒畅。”
“是吗?”
新田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直用刑警的目光看待仲根绿,去打探她的秘密,也只是破案的一个环节。
“她,真的没有同行的男性,对吧?”氏原沉声说道,“你和山岸听到的,也是关于这件事情的秘密吧。”
“嗯,其实她说的那个男人——”
“停。”氏原举起右手,“客人主动说出自己的秘密,对于酒店服务人员来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还请你好好保管这份秘密。尽管你不是真的酒店服务员。”
氏原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落寞。新田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好,我会的。”
这时,大堂左前方好像有人在走动。新田看过去,一个男人正从电梯间出来。并且,这个男人的名字早已经深深刻在了新田脑子里。是曾野昌明。西装外套着一件米黄色大衣,看样子是要外出。
曾野站在酒店前台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氏原立刻回应道。
“我是1008号房间的曾野,和家人一起来住酒店。但我突然有急事,得先一个人回去。妻子和儿子今晚还继续住在这里,已经确定的费用,现在能先给我结了吗?冰箱食物花的钱,明天妻子来退房时再现金支付。”
“明白,请您稍等。”
氏原操作着电脑,办理结算手续,没一会儿,不远处的复印机里开始打印出费用明细单。
新田偷偷观察着曾野,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跨年了,这个时候要让他和家人分开赶回家的事情会是什么?真想问问他有什么急事。但看氏原在一旁,只能忍着默不作声。
曾野突然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新田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氏原把明细单放到曾野面前:“请您确认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请在下方签上您的名字。”
曾野扫了一眼明细单:“噢,没问题。”说着,用圆珠笔签了字。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摆在前台上。
氏原拿起卡在IC终端刷过之后,让曾野输入密码。曾野毫不犹豫地按起键盘,IC终端显示他的信用卡没有任何问题。
“唉哟,真是够了!”从氏原手中接过信用卡刷卡单,曾野抱怨道,“大年夜的,红白歌会都结束了,这个时候——”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氏原询问道,他可能是注意到客人想说些什么了吧。
“公寓的管理公司刚刚联系我,说我停在停车场的私家车被人损坏了,情况还很严重。让我尽快确认情况,然后提交损害申请。”
“啊?”氏原抬起身子,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表示同情的话,“那真是太糟糕了。”
“新年还没到呢,就感觉尽是些麻烦事。这让我对明年怎么期待得起来?”
“哎呀,还请您别这样说。我衷心为曾野先生祈祷明年会是美好的一年。”氏原深深地低下头,一旁的新田赶紧也跟着低下了头。
“谢谢,也祝你们新年快乐。”曾野说完,氏原回应了一句“您慢走”。
新田抬起头的时候,曾野的背影正走向正门玄关。
“马上就要跨年了,还真是个倒霉的人哪。”新田说着转向氏原。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话。”
“假设是真的,就算他嘴上说倒霉,心里也未必那么想。说不定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呢。”
“和家人一起入住的酒店里突然出现自己的情妇,他恐怕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只想赶紧逃走吧。啊,说起来,她妻子和那个情人好像还是熟人呢。”
新田把刚刚在二楼看到的场景说给氏原听,氏原并没很惊讶的样子,回答和能势差不多:“这种事不是经常听到嘛。”
“就刚刚看到的情况,那两个女人好像十分亲密的样子。之后或许还一直在一起。这场面对出轨的有妇之夫来说,简直如坐针毡。这样看来,说车被人恶作剧损坏什么的,可能完全就是个幌子。”新田摸了摸眉毛,用怀疑的口吻说道。
这时手机显示有来电,是本宫打来的。
“组长下指示了。戴上对讲机,作好准备,随时出发去会场。”
“明白!”新田说完,干脆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