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新田和尾崎与稻垣等人一起在事务大楼的会议室里,其他还有十几名搜查员。
白板上贴着小教堂楼层的平面图,以及婚宴会场楼层的平面图,也用签字笔仔细写了负责警备工作的搜查员配置图。
“查出受理宅配葡萄酒的店家了。是高圆寺站附近的一间便利超商。”稻垣看着文件大声说:“昨天下午两点左右拿去寄的。受理的店员说,好像是个年轻男子。从他这种讲法,我想大家都能想像,可是店员的记忆相当模糊,客人的脸当然不记得,甚至连服装也记不太清楚。所以大家别被‘年轻男子’这个印象给束缚住了。然后是买葡萄酒的百货公司,这里没有店员记得这个客人,甚至连甚么时候买的都不知道。只能从发票确定不是昨天买的。接下来是监识课的后续报告。葡萄酒的瓶子完全找不到指纹,也没有用布擦过的痕迹,可能凶手当时戴着手套吧。虽然从包装纸和盒子可以看出一些东西,但我不认为凶手只有在买东西和送去宅配的时候毫无防备,所以很难期待这里面混有凶手的东西。大致是这样。”
新田悄悄叹了一口气。简单地说,就是现阶段无法从那瓶葡萄酒得到任何线索。
一名搜查员起身报告,内容是去查访被冒用葡萄酒寄件人姓名的北川敦美的情况。北川敦美表示,只有曾和要一起去参加婚礼的大学时期的朋友,在电话里讨论红包要包多少,大概就这样而已。完全想不出谁会冒用她的名字。
“这名女子的名字会被冒用,可能只是巧合吧。”稻垣向邻座的尾崎说。“高山小姐说过,她的邮件经常被人偷看。只要看到是否出席婚礼的明信片,就能知道要出席明天婚礼的人的住址之类的资料。”
尾崎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但表情之所以闷闷不乐,可能是因为案情迟迟没有进展吧。
“关于凶手知道高山小姐他们今晚入住饭店一事查得怎么样?有没有甚么进展?”稻垣的视线落在本宫身上。本宫看着记事本站起来。
“这也很有可能是看到邮件的缘故。几个星期前,记载着婚礼和婚宴大概要花多少钱的估价明细,寄到了高山小姐家。明细表里也有写着在豪华套房住两晚,只是费用方面,有一晚是饭店招待所以是免费。看到这个资料,应该能立即想像是前一天和当天要入住饭店。倒是凶手可能不知道,两位新人原本今晚不打算住饭店吧。”
稻垣皱起眉头,搔搔头。“一切的错误都在于,不该把所有的邮件都寄到新娘的住址啊。”
听完本宫说的话,新田突然涌出一个疑问,举手说:“我可以问一下吗?”
稻垣以手指指向新田,取代回答“甚么事”。
“寄去的资料只有估价明细吗?没有附带婚礼或餐会的流程表之类的东西吗?”
“有没有?”稻垣问本宫。本宫偏着头说:“不知道。”接着又说:
“除了明细之外,我没有确认是不是还寄了甚么。──流程表有甚么问题吗?”后半段的问题是直接问新田的。
“我们之所以知道高山小姐可能被人盯上了,是因为有一通可疑的电话打到婚宴洽询处,佯称高山小姐的哥哥,来询问婚礼和婚宴的详细流程。倘若邮件中放有流程表,凶手应该没必要打这通电话。”
“那就是没有放吧。”稻垣说得很干脆。
“我去确认一下。”本宫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新田心想,假使没有寄流程表,凶手没有机会亲眼看到,那通电话还是很奇怪。既然已经订下葡萄酒毒杀计划,应该不会在乎婚礼或餐会的流程。更何况,要是没有那通电话,毒杀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不久本宫回来了。以些许棘手的表情看了新田后,将视线转向上司们。
“怎么样?”稻垣问。
“流程表也同封寄上了。现在正在影印。”
稻垣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和尾崎面面相觑。
新田走出事务大楼时,时针指着十一点。凶手应该看过流程表,为甚么还打电话来婚宴洽询处。这个疑问,一直到最后都没解开。稻垣他们的看法是:流程表只写了大致的流程,并没有标记详细时间,所以凶手想知道更确切的时间吧。对此,新田不得不持保留态度。因为就算知道详细时间,婚礼和婚宴流程也不见得会照着时间准时进行。
抱着难以释怀的心情,新田返回饭店大厅。柜台里不见山岸尚美的身影。今晚她难得早点回家了。因为新田之前极力劝她:
“明天可能是一决胜负的日子。今晚一定要好好保存体力。”
当时听到这句话,固执的她也首肯了。
新田走向柜台时,手机响起。看了来电显示,是能势。
“喂,我是新田。”
“辛苦您了。我是能势。能不能请您上来一下?”
“上来?”新田将手机贴在耳朵,直接往上看。能势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往下看。新田看着他的圆脸问:“你甚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因为有件事想尽快告诉您,问了一下听说您在开会中,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
能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故弄玄虚。看来他是有收获的样子。新田大胆地挂断电话,登上旁边的手扶梯。
两人走进婚宴洽询处。里面当然没人,而且很暗。只打开部份的电灯,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来。
“我有个同期的朋友在搜查一课的资料组,拜托他把现在警视厅在处理的命案资料拿给我。”能势一边打开记事本,一边说:“自己住在这城市,说这种话或许不恰当,东京真是个命案很多的地方啊。今年至今发生的命案,光是已经确认的就多达一百三十件以上,其中有将近三十件尚未破案。这也包括这次x4所策划的三起命案。”
一个月有十个以上的人被杀,多达四分之一的凶手尚未逮捕到案。新田仔细想想也认为,东京确实是个不安宁的地方。
“想要完全过滤这多达三十件的未侦破案实在有点困难,所以我就把重点放在这三个月发生的命案,加以调查。结果符合的案子有六件。其中一件是肇事逃逸,两件是牵扯到黑道内斗的杀人案。这三起案子的性质感觉和新田先生说的案情不同,我就把它们排除了。”
“很好。我也觉得应该排除。”
“其他三件中的一件可以说是无差别杀人。发现一名酒店小姐死在隅田公园的旁边,从现场的痕迹看来疑似多人施暴。”
这个案子新田也知道。推测应该是不良少年所为。这个世界真的变得真糟糕啊。
“可以排除吧。”
“应该可以。接下来是强盗杀人。被杀的是独自住在中野区的一位资本家奶奶,被抢走了现金。乍看是贪图金钱下手行凶……”能势向新田使个眼色,询问他的看法。
“妄下判断是很危险的,也有可能是故意做成这样。”
能势满意地微微一笑。
“同感,我也这么认为。这个案子在中野署成立了侦查总部,以前一起共事过的刑警也参与侦查,我请他调查被害人和东京柯迪希亚饭店有没有关系。”
“居然拜托人家查这么诡异的事,那位刑警没有觉得你是怪人吗?”
能势摇摇他胖嘟嘟的身体笑了。
“没关系,我平常就是一个怪人。结果呢,被害人家属说,我不认为我家奶奶会和那种豪华饭店有关。再进一步详细调查或许能查出甚么,不过这个案子姑且也可以排除吧。”
“好的。”
“这么一来就剩下一件了。这件案子还真麻烦。”能势舔舔指尖,翻动记事本。“其实还没有正式以杀人案成立侦查总部。”
“这是怎么回事?”
能势从笔记本抬起头来说:“因为还无法确定死因。”
据他所说,死者名叫松冈高志,二十四岁,是一名男性模特儿,大约一个月前,同居女友发现他倒在下高井户的住处。虽然立刻叫了救护车,但救护人员抵达时已经没有心跳了。
“没有外伤,桌上散乱倒着啤酒和碳酸饮料酒的空罐。当初似乎是认为,这名男子原本就瘦到让人觉得营养不良,可能大白天就喝酒导致心脏病发作而死的吧。虽然说是模特儿,但其实几乎没工作上门,实际上都是靠女人养的状态,所以也不认为有他杀的可能吧。”
“但是后来出现了他杀的可能吗?”
“同居的女子一直强调,被害人不是会大白天就开始喝酒的人,如果会喝也只喝一点点。那就先进行血液检查罗。结果确实血中的酒精浓度并不怎么高。接下来终于进行解剖了。可是解剖的结果也无法确定死因,也没有使用毒物的迹象。不过,找到一点可疑之处。”能势以食指指着脚。“右脚的脚踝有注射的痕迹。”
“注射?但没有使用毒物的迹象……”
能势贼贼地一笑,目光落在记事本上。
“听说有些药物不会留下使用痕迹,例如肌肉松弛剂。不过,光只有注射痕迹很难拿来当作断定杀人的根据。这就是无法当作杀人案来处理的原因。当然侦查依然持续进行着,可是现阶段没有像样的线索。”
新田点点头,一边用指尖敲着桌面,一边整理脑中的思绪。
“倘若这是杀人案,就满足我推理成立的条件了。”
“我就是这么想,所以立刻和我朋友联络了。”
“甚么朋友?”
“我在高井户署的警务课有个打麻将的朋友。我拜托他,请他安排让我和被害人的同居女子见面。”
新田眨眨眼睛,不断地打量能势的脸。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资料课有同期刑警,中野署和高井户署都有人脉。这个乍看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其实有着庞大的背景,新田对此深感佩服。昨晚,他之所以敢撂下这种大话:“我也会展现我的骨气给您看。”原来是有如此惊人的根据。
“怎么了?”能势问。
“没,没甚么。”新田摇摇头。“那,你见到这名女子了吗?”
“见到了。”
能势说,这名女子叫高取清香,是位设计师,在都内一间设计事务所上班,比死者松冈高志大四岁,去年年底,去听音乐会的时候刚好坐在隔壁认识的。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约会,今年才开始同居。虽然说是同居,但其实是松冈跑去住在她家。
“听说松冈先生在去年十一月从名古屋来到东京后,是借住在大学时期的朋友家。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参加某个知名剧团的选秀会,很遗憾地没有选上,穷途末路之际遇见了高取小姐。在一起同居后,松冈先生去模特儿经纪公司登记,为了当演员做准备,高取小姐也在背后支持他……”
新田露出苦笑。
“就是吃软饭的男人吧。这种人真的当上演员或艺术家成功之后,通常会把女人甩掉。”
“这种事真的很多啊。如果我是高取小姐的父亲,我会希望这种男人死了算了。不过不敢在她面前说就是。”
“你是在怀疑高取小姐的父亲?”
“不,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因为高取小姐的父亲,根本不知道女儿跟人家同居。除此之外也查不出甚么嫌犯。同样查不出松冈先生或高取小姐是不是牵扯到甚么纠纷,基本上松冈先生在东京几乎没有朋友。因为这样才出现这种论调,认为这果然不是他杀,应该是自然死亡吧。”
“原来如此。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呢……”
“您指的是松冈先生和东京柯迪希亚饭店的关系,对吧?当然,我也问了高取小姐。我就是为了这个去见她的。”
“结果呢?”
“很遗憾的,她说她不知道。”
新田把积在胸口的气吐了出来。虽然很失望,不过他想:能势不可能只为了报告这种事而特地跑来。
“她不知道……也就是说,能势先生还问了别人对吧?”
于是能势展现出有所企图的表情,将口水吐在拇指上翻阅记事本。
“我刚才说过,松冈先生和高取小姐同居之前,借住在朋友家吧。刚才,我见到了那个朋友。”
原来这才是正题啊。新田探出身去。“然后呢?”
“这个人和松冈先生在名古屋是念同一所大学,感情不是特别好,原本只打算让他住个几天,结果他居然住了一个月以上,这个朋友也说很困扰。之后他和松冈先生没有再见过面,虽然知道他死了,也有刑警来问过话,可是他对案情一无所知,感觉到现在还对松冈先生很不以为然。他原本以为松冈先生没有钱,直到要搬出去的时候才知道他有银行存款,一气之下叫他出半个月的房租。不过问题是,他怎么发现松冈先生有存款呢?”能势以舌尖舔舔嘴唇。“因为他发现了收据。”
“收据?”
“高级饭店的收据。”能势露出得意的笑容。
新田双手往桌面一拍,打直背脊。“饭店名称呢?他记得吗?”
“记得。他说得很清楚,是东京柯迪希亚饭店。”
新田感到体温上升,握紧双手。
“就日期来看,好像是松冈先生来东京的日子。所以这个朋友就逼问他,为甚么住这么高级的饭店?钱是怎么来的?刚开始松冈先生好像想糊弄过去,但后来还是老实招了。其实他父母有寄钱给他。上东京的纪念日,想住一天高级饭店看看。”
“上东京的纪念日啊。”新田交抱双臂,靠在椅背上。“你刚才说去年的十一月吧。晚点我会查一下饭店纪录。要是他没用假名,应该能查出正确日期。如果和这次的案子有关,那天可能出了甚么事。”
“事情或许会变得很有意思啊。我打算明天去名古屋。”
新田蹙起眉头,注视能势的圆脸。“去名古屋?”
“我想知道松冈先生为甚么决定下榻这间东京柯迪希亚饭店,也想了解一下他是甚么样的人。刚才我已经先跟我们课长报备了。我是自费行动,所以他也不能发甚么牢骚。”
这可能是因为上司对这个男人有很高的评价吧。到了此刻,新田终于明白了。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你多费心了。我这里明天也要面临最紧要的关头。”
能势用力点头,变成了双下巴。
“我听上司说了。新娘说不定会在明天的婚礼上被袭击。”
“不只是这样,我猜凶手已经开始行动了。”
新田说了那瓶葡萄酒的事。
“听了刚才能势先生说的话,我觉得有共通点。松冈先生有可能是被注射药物杀死的。而今天送来的葡萄酒也有疑似注射针穿过的洞。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应该不是巧合啊。只是,有件事我感到很好奇……”能势竖起肥短的食指。
“甚么事?”
“如果这是x4下的手,应该会在犯案现场留下那种数字吧?还是说,葡萄酒的盒子里,放有写着数字的纸张?”
“没有,监识课的报告没提到这个。说不定以其他形式留下数字,例如传简讯给高山小姐的手机。”
“原来如此。这也有可能。可是就算毒杀成功了,凶手也不知道被害人甚么时候死吧?即便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也不见得是刚刚才死。只要过了午夜十二点,日期就变了。您应该还记得,那串数字是纬度加上经度,然后再加犯案日期组成的。日期只要错了一天,经度也会变了一度。一度可是从东京铁塔到山梨胜沼的距离喔。我想即便只是一天,凶手应该也不会忽视。”
新田不禁瞠目结舌。因为受到能势指摘的冲击。确实,能势说得没错。侦查会议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点。
“呃,我说的话,有甚么奇怪吗?”
“一点都不怪。”新田摇摇头。“这是相当精辟的着眼点。能势先生,你是很厉害的人。”这是真心话。“你是个很厉害的刑警。”
不不不,能势难为情地摇摇手,把记事本收进口袋里。
“我只是说出我注意到的事而已。那么我还要准备明天的事,就此告辞了。彼此好好加油吧。”
由于能势站起来了,新田也跟着起身。“请让我送你到大门口。”
“不不不,不用啦。”
“别跟我客气。请看看我的服装,饭店人员送客人是应该的。”新田说后走向手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