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想了想,只是含糊不清的道:“当时还能是什么情况?本宫得知石狮泣血的事, 本来是好心想帮牛柏, 所以才召他来淑怡宫的,谁知道他长的憨厚老实, 其实心里竟然打着那样的歪心思。”
“当时本宫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贴身宫女站在两侧, 他跪在地上, 谁能想到, 他突然站起来朝本宫扑了过来,本宫当时害怕都来不及,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本宫只记得他当时一脸色相,急不可耐, 一看就是想要占本宫便宜, 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她所说的话当然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些都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她故意说牛柏一脸色咪咪的模样, 璟帝是帝王,绝对不会允许其他男子意图染指他的女人, 她故意强调这一点, 就是想要引起璟帝的愤怒,让璟帝觉得牛柏死有余辜, 不再追究这一件事。
九莺莺没有证据,所以没有直接揭穿她的谎言,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淑妃娘娘, 很多时候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会对某个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九莺莺声音平静,循循善诱的继续道:“你也说了,当时的情况很突然,也很慌乱,那么你怎么能确定牛柏当时是一脸色相?”
“当时,他也许是看到你身上落了虫子,想要扑过去帮你把虫子赶开呢?也有可能是他看到你有什么危险,想要扑过去救你呢?”
她顿了顿道:“从你的话里可以听出来,牛柏当时只是单纯的做了一个扑向你的动作,他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有千万种可能,不单单是只有你说的那一种,不过他如今已经死了,像娘娘所说,现在是死无对证,那么娘娘凭什么肯定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轻薄于你?”
淑妃没想到自己刚才说出口的,现在被九莺莺用来反将她一军。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现在如果将刚才的话推翻,重新说一遍牛柏轻薄她的过程,可能反而会引起怀疑。
她被九莺莺绕的有些晕,不耐烦的道:“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并不重要,本宫只知道本宫当时确实以为他是想轻薄本宫,所以才将他关了起来,这件事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跟本案关系并不大,不是吗?”
她知道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很容易会露出马脚,所以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牛柏被关起来不过是整个计划的小小一环,她当初根本没有刻意去想理由,只是随意的找了个借口将牛柏关起来,因为这件事的重点从始至终都是用牛柏将要被‘治罪’,那样他们才能用这件事来威胁春锦,至于牛柏是什么罪,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一直跪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春锦听到这里,忍不住激动来,她看着淑妃,沉声开口道:“这对娘娘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奴婢和小柏来说却至关重要,这关乎着小柏的名声,小柏这一生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他向来活的坦坦荡荡,对得起天地良心,奴婢绝不能让他背负污名枉死,奴婢就算死,也要还他清白!”
淑妃打从心眼里就没有瞧得起她这样一个婢女,闻言,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
淑妃高傲的抬着下巴,道:“人都已经死了,还在乎那点名声做什么?反正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作为,死了之后就算名垂千古又能怎样?你有时间在这里闹,还不如早点让他入土为安,你若态度好一点,说不定本宫心情好会赏你一些银子,让他风光大葬,那样岂不好?”
春锦错愕的看着她,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气的恨不能上去捅淑妃一刀,一了百了,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淑妃如果死了,牛柏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有淑妃活着说出当时的真相,牛柏才能彻底洗脱冤屈。
贺怀翎听到淑妃的话忍不住蹙眉,他沉声道:“淑妃娘娘此言差矣,什么叫做‘牛柏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作为’?礼记有言,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牛柏活得坦坦荡荡、真诚待人,便已经是他此生最大的作为,他如山间清风,比这世间还活着的奸险小人要好得多。”
春锦怔了怔,看着贺怀翎无声垂泪,默默俯身给贺怀翎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淑妃面色有些难看,贺怀翎分明就是暗指他们是奸险小人,活着还不如牛柏这个死人,若是平时,她定要张牙舞爪的大骂回去,但是她现在不敢闹得太大声,也不敢闹得太难看,免得璟帝一个心情不好,将她拉出去砍了。
她现在只能伏低做小,尽力唤起璟帝的怜惜之心,得以得到喘息时间,可以等贺怀瑾从边关回来,只要她的儿子在边关立功,手握军权返回京城,那么这京城就还是他们说了算,她日后还是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太后。
九莺莺看着淑妃,道:“娘娘,你可愿意承认是自己冤枉了牛柏?”
“……本宫没有冤枉他。”淑妃还是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她看了一眼执着的春锦,有些心虚的说:“谁知道他当时想要做什么?本宫顶多就是误会了他。”
九莺莺道:“娘娘既然如此说,那就请淑妃娘娘给春锦和牛柏道歉,因为你那个所谓的‘误会’,你毁掉了他们的一生,你该跟他们说一声抱歉。”
春锦双目通红,想起牛柏,忍不住无法抑制的啜泣了起来,宫殿内都是她悲恸的哭泣声。
淑妃自然不想继续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她也不甘心就这样道歉,她堂堂一个后宫妃嫔,凭什么给一个太监和民间的婢女道歉?他们是什么低贱的贱胚子,也配得到她的歉意?
她听着春锦的哭声,一阵不耐烦,气急败坏的问:“误会而已,本宫凭什么道歉?本宫怎么知道他会突然自杀?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与本宫何干?你们休要冤枉于本宫。”
九莺莺看着死不悔改的淑妃,沉默须臾,款步走到春锦身前,转头看着淑妃,手指春锦缓缓开口:“春锦今年十七岁,牛柏十九岁,春锦还有漫长的人生要孤独的走下去,牛柏的人生已经停留在了昨天。”
她的声音清凉如水,在寂静的大殿里缓缓流淌,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锦被父亲和继母卖到京城为婢后,牛柏为了找她,才不得不入宫做了太监,可是他们即使已经落得如此境地,还是在心里期盼着……期盼着在他们年老的那一天,也许可以给彼此一个名分,携手老去。”
九莺莺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悲恸,她盯着淑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淑妃娘娘,你说这样一个淳朴衷情的十九岁少年会妄图轻薄于你,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整个大殿里只有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回响的轰鸣一样,在每个人的耳畔环绕。
淑妃愣了愣,她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伏地痛哭的春锦,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她没有为他们的故事感动,只是意识到他们二人情比金坚,所以觉得有些麻烦,知道此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解决的。
九莺莺看着她,再次重复之前的话,朗声道:“淑妃,请你向春锦和牛柏道歉!”
淑妃的嘴唇无声的蠕动了几,她想要开口反驳,但是又没敢说出声,她忍不住抬头偷偷窥了一眼璟帝,璟帝面色阴沉,脸早就已经黑得不能再黑。
她连忙敛了敛神色,端正好坐姿,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
她如果道歉,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不能证明她跟整件事情有关,并不算证据,只能说明她也许是不小心污蔑了牛柏,反正牛柏是自杀的,跟她无关,但是如果她不道歉,那么很有可能引来璟帝的不悦,这可能会关乎璟帝等会儿对她的处置。
现在虽然没有证据指向她,证明她跟此案有关,但是决定权最终还是在璟帝的手里。
她咬了咬牙,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抬头看向春锦。
她抿着唇,吞吞吐吐、磕磕绊绊的道:“本宫、向你……和牛柏、道歉。”
她顿了顿,难以启齿的道:“是本宫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误会了牛柏,不小心害了牛柏,是本宫、错了,对不起。”
春锦愣愣的看着她,听她说完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
牛柏那张渐渐苍白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看到牛柏轻轻闭上了双眼。
她终于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道歉,证明了小柏的清白,可是淑妃即使说再多句‘对不起’,她的小柏也回不来了。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牛柏生前的笑靥,她趴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太过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她从牛柏死后,就一直有一根弦绷着她,现在完成的愿望,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她感觉自己很累,闭上眼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九莺莺赶紧将她扶起来,让护卫将她带下去交给大夫诊治。
她看着春锦脸上的泪痕,只觉得一片悲凉。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她走至殿前,对着璟帝拜下。
她仰头直视着璟帝,朗声道:“父皇,我与太子于昨夜差点葬身火海,现在整件案子基本明了,请您明察秋毫,还我与太子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