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说为什么黎渊会开这辆车来,明明平时都是佣人开出去买东西用。
原来还有这层打算。
车是不能再开了,明粲上下检查了好一会儿,才泄气地一脚踹轮胎上,回头看向气定神闲的黎渊,勉强扯了扯唇角,“行吧,上车。”
因为多了个人,车再次启动时,明粲心安理得躺在了后座,把开车的任务全权交给了黎渊。
不过十几分钟,便来到了目的地。
樟木县很小,路边停满了车,黎渊找到空位停下后,明粲跳下车,发现正对着她的那家店,招牌亮起鲜红灯光,写的正是“老八火锅”。
店旁有一个楼梯能通往二楼,二楼窗前,还歪歪斜斜挂了个“住宿”的牌子。
想起之前听人说的话,明粲指了指上面,“就住这儿吧。”
黎渊看了眼老旧的窗框,微微皱眉,但也没拒绝。
二楼是一个家庭式的小旅馆,进去眼前就是四四方方的大厅,四面墙上分布着房门,看起来房间很少。
刚巧只剩两个房间,明粲拿了钥匙就把自己那边的门打开,带来的所有行李都随手扔了进去。
明粲一天只吃了一盒泡面,等放松下来,饥饿感便如潮水一般涌上。
想起楼下还有个火锅店,她当机立断,揣上点钱迅速出门。
打开门的一瞬,隔壁黎渊的房门几乎同时被打开,明粲于是略带尴尬地与他对视半晌,晃了晃手里的零钱:“晚上好……?”
明粲本来以为,时间这么晚,黎渊回房间后应该直接收拾好躺下,不会再出来了才对。
没想到开门就跟人撞上。
为了让僵滞的气氛稍微活跃一点,她眨眨眼,没话找话道,“我去楼下吃个火锅,你一起吗?”
本来只是句寒暄的客套话,明粲也没想过作息严苛的黎渊会同意。
却在下一秒,见他微微颔首。
“那我请吧。”
明粲:“……?”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在夜晚十点,空旷的火锅店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角落的桌前,等待锅底烧开。
别桌凳子都翻了起来,要不是明粲在老板关灯之前进了店,这个时间点,店里早该打烊了。
明粲原先也打算换个地方,奈何老板眼尖地看见了两人,愣是热情地把他们招呼了进来。
老板执意买一送一,于是桌上的菜盘近乎堆成了山,明粲看了一眼盘子堆,又看了一眼开始冒泡的红油锅底,一股脑先把肉全部下了进去。
等到平静一会儿的红油再次沸腾,香气四溢,明粲终于忍不住,往里面夹起一筷子牛肉,不怎么注意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黎渊不怎么吃辣,几乎不动筷,眼见着明粲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肉,不过一会儿唇上便覆上一层亮晶晶的油光,边吃边小声抽气。
他眼神稍微沉下来一点,让老板上了一壶茶。
茶是普通的茶水,和其他火锅店里的一样,往铁壶里倒上热水,撒一把茶叶,有点茶味就了事。
壶端上来的时候,壶嘴还冒着热气,黎渊倒出来半杯,等放凉了点,便将茶杯推到对面去。
明粲正被辣得眯眸,看见推过来的茶水,像是久旱逢甘霖,想也不想,抓过去就往嘴里灌。
热水反而刺激得味蕾更加敏感,明粲“嘶”了一声,把杯子怼回桌面,起身去翻店里冰箱。
为了省电,晚上的时候,老板就会把冷藏柜里的饮料全部放在冷冻柜里,当明粲好不容易翻出一瓶矿泉水,里面已经结了小半瓶冰渣子。
回去把水递给黎渊,让他帮着拧开瓶盖,明粲自己则一心一意用漏勺将已经煮的软烂的土豆捞出来。
待到锅里空空如也,她又下了一盘山药,山药下完还没等到黎渊递水来,她疑惑地看向对面,却发现男人握着瓶身,并没有要拧开的意思。
以为他是没懂她意思,明粲难得忍着口中刺激,好脾气地解释:“麻烦帮我把瓶盖拧开一下。”
“太冷了。”黎渊皱眉,低头扫了眼手上的冰水,提醒道,“对胃不好。”
明粲被辣得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满心只想喝点冰的,抬手欲把瓶子抢走。
黎渊把手臂撤回来一点,刚好悬在明粲拿不着的地方,明粲几次伸手没够到,干脆绕过桌子去抢。
黎渊也跟着站起来,借着身高优势,举高水瓶,任明粲怎么踮脚去抓,也抓不住。
“你不觉得这样很像是小朋友之间的打闹吗?”明粲不服气,小声嘀咕,想要踩上凳子。
黎渊空闲的那只手按住她肩膀,轻松地让她悬空的脚再一次落回地面,旋即趁她不注意,游刃有余地将她一双手反扣在背后。
猝不及防被制住,明粲想要挣脱,却发现黎渊使了巧力,她的手臂在这个角度下根本无法动弹。
男人眸光微动,让明粲身子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顺势松手。
他又轻轻推了她的肩膀一把,慢悠悠开口道:
“小朋友不能喝冰水,坐回去吧。”
明粲:“……”
该死,她居然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
……
等到明粲终于不情不愿地坐好,黎渊这才拧开瓶盖,将冰水倒进了盛着热茶的杯子里。
冷热一中和,温度刚好。
明粲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端起水来喝。
一顿饭解决完,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结了账,明粲倚在门口,咔啦咔啦捏着已经空了的塑料瓶,觉得有点儿撑。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逛逛,消消食。”见黎渊走出来,她丢了瓶子,说。
黎渊没有回应她的话,抬步向她靠近。
明粲被他看得心虚,回退一步,鞋跟碰着了墙脚。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只觉一阵阴影在她眼前投下。
黎渊毫无征兆地俯身凑近她,在她抬起头的刹那,薄唇近乎与她相抵。
凉薄的气息洒在她的颊侧,像是下一秒就会吻下来。
明粲嘴唇翕动了两下,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想要低头,却被黎渊捏住了下巴。
黎渊指腹抵上她的唇畔,粗粝的触感一路划过她的感官,在若有若无萦绕在她身侧的荷尔蒙刺激下,她莫名有点腿软。
全程不过两秒,却让明粲觉得漫长又难熬。
黎渊收手后,明粲看过去,发现他的指腹之上多了一片殷红的辣椒片。
“……”
明粲扶着墙稳住身形,尴尬地咳嗽一声。
刚才吃得太急,没注意。
对比明粲的尴尬,黎渊看起来淡定得过分。
他像是无事发生般,去外面的水龙头处洗了个手。
明粲感觉该走了,于是从黎渊身侧经过,试探着问,“那我先走了啊?”
黎渊“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关掉水龙头,肩背挺直,“一起去吧。”
明粲觉得自己拗不过他:“……好。”
夜晚的樟木镇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安静,两人徒步走在亮起一片的夜景里,从拥挤的车辆中间穿过,直到越走越深,沿着路走到了较高的山腰,才安静了点儿。
周围树影重重,枯败的枝叶显得路途一片萧瑟,脚下偶尔流动一片潮湿,沿着岩壁,隔几步就能看见一道小瀑布。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还要低,明粲双手抱臂,走了一会儿,在路中央停下休息,顺手拿出了好久没看过的手机。
这里的信号不好,用什么都困难,她干脆直接关了机。
重新开机,待到3g网络勉强运行,锁屏页面加载上好一会儿,忽然消息就如井喷一般,一股脑叠加在了页面之上。
其中一半都是关于陈氏夫妇被逮捕的相关信息跟进。
“二十年前谋杀案浮出水面,凶手竟是他们!”
“陈氏夫妇被捕,陈氏股价暴跌,恐陷入倒闭危机。”
“赵氏宣布与陈氏终止合作,其少东公开表示已在与陈氏千金商议离婚。”
……
“陈骏生公开放言对谋杀温氏千金一事毫无愧疚,一切皆为其自作自受。”
“据悉,陈氏夫妇正在进行精神疾病相关检测。”
……
明粲眼神沉了沉,看见其中一条消息还带着【视频】的小字提醒,点了进去。
视频里陈骏生形容憔悴,眼光发狠,对着镜头,语气带着令人不适的高高在上。
“……对,一切都是温向晚自己的决定,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是她先想把我搞得身败名裂,我这只是反击而已,合理反击!”
“……孩子?哦,你说温明粲啊,她是意外啊,本来就该死,本来就不该出现,我们凭什么要对她心虚?”
……
陈骏生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精神错乱,说话腔调夸张,前言不搭后语,瞳孔也无意识地扩大又缩小,讲到激动处,甚至会手舞足蹈,全然不顾身前是个摄像头。
正是陈骏生的这几句话,让这件本就因为年代久远而震惊全网的案件热度再被添上了一把火,纵观相关评论,满满的都是义愤填膺,网友的怒火几乎要将人淹没。
然而,就算这火烧得再高再旺,热意也传达不到明粲身上。
听着陈骏生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只觉得从心脏蔓延到手脚的思缕感官,都像是没入寒潭般的冰凉。
好不容易在旅途中被压下的糟糕情绪,再次分崩离析。
无法再自欺欺人。
黎渊见她站着半天没动,从后方上前,停在了明粲身边。
明粲感觉到有人接近,熄掉屏幕,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压抑住郁气,往道路外侧走,“我先冷静一下。”
黎渊颔首,表示同意,见她从他身侧绕出,走到了不远处。
她往兜里摸索一阵后,动作忽然愣住。
紧接着,她又退回到了黎渊身边,带点薄怒地把手里的棒棒糖举到他眼前,“是不是你干的?”
她手刚一伸进兜里就感觉不对,把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她随身带的两根烟,居然被人偷偷换掉了。
黎渊丝毫不受明粲怒意的影响,扣住手心里的两根烟,坦然承认:“是。”
明粲见他轻描淡写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积攒的郁气与不满在这时就如被戳了一个洞的皮球,陡然爆发——
她笑了一声,单手把糖碾碎,发出清脆的响声,“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黎总如此上心。”
明粲说完,玩味又嘲讽地看过去,站在路中央,与黎渊对峙。
黎渊没有回应她,蹙眉,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路边。
明粲想挣脱,却最终敌不过黎渊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前踉跄了几步。
身后一辆车呼啸而过,刚好擦着她宽大的衣摆,绝尘而去。
“注意车。”黎渊低声道。
危险近在眼前的紧迫感,也只不过让明粲失神了一瞬,很快她的思绪又被刚才的驳杂填满。
手腕被黎渊攥得发疼,今天连续几次的吃瘪,让明粲莫名又生出几分憋屈,和刚才的糟糕情绪混合在一起,演变成了一个随时能被引爆的炸.药桶。
她再动了动手腕,黎渊仍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理所应当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一团燥热的火骤然在心底爆燃,明粲终于忍无可忍,冷笑一声:“黎总这几天辛不辛苦?追着我跑了那么远,现在连我走个路都得操心。”
“你不是讨厌麻烦吗?你不是喜欢听话的吗?京城大把又漂亮又听话的千金小姐愿意倒贴,你放着不管,非得跑来找我这个最为离经叛道的存在,算什么?”
她本来只想抒发一下自己的不满,然而藏在心底的情绪,却在她开口的瞬间,近乎要将她吞噬,不受控制地肆意蔓延。
她脑中闪过井思媚,闪过陈骏生夫妇,闪过温明珠,闪过杨雪峰,每一个身影都仿佛在告诉她,她过去有多么不堪。
而这些不堪,黎渊悉数见证过。
明粲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心底一团乱麻,却又不知道怎么纾解。
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说下去,但是心里那些阴暗的心思像是碰到了一个发泄口,争先恐后地在往外冒。
黑暗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要再说两句,要再过分一点,要激怒黎渊,要让黎渊离开她。
明粲静默半晌,忽然又笑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从小就是该死的存在,没有人期待过我成长,在狼窝里待过,终年在夜.场里混迹,别的不会,开锁骗钱耍阴招样样精通,无数次差点走上犯罪的路,这些东西是被刻在了骨髓里的,改不掉,所以我这辈子都只有可能是个垃圾疯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近似嘲讽地把黎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黎渊这次没有阻止她,只静静看向她。
“明粲。”他开口,淡声提醒,“冷静一点,我们先回去。”
明粲后退一步,浑身写满抗拒。
“让我回去,你是嫌以前帮我善后的事儿还没做够是吧?”她嘲讽着,指甲抵住掌心,刺下了几个红印,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感,只觉麻木。
“冷静不下来的,你也知道,我这人虽然惜命,但发起疯来不要命。我命也不值钱,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都没人关心。你别说你关心,我承受不起。”
得不到到回应,她叹口气,故作语重心长:“黎渊,那么久了,你也该放弃了,我——我操,你干什么?!”
一阵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后,明粲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阵大力推得不断后移,直到后背狠狠撞向了路边的山岩,再无退路。
头顶的瀑布争先恐后冲刷下来,冰冷的山泉当头浇下,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明粲骤然被冷得一个哆嗦,手指狠狠勾住了黎渊的衣领,“黎渊你疯了啊?!”
黎渊手按在她锁骨上,任由她在里面待了两秒,才松开了手。
摆脱禁制,明粲狠狠咬牙,忍着从头到脚的刺骨凉意,使劲抓着黎渊的衣领,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感觉,将他往自己这边扯。
黎渊这次没有挣扎,甚至配合地顺着她的力道,往瀑布的方向倒过去。
拉着黎渊,明粲身形一动,顷刻之间,两人位置对调。
明粲的手按着黎渊的胸口,把他按在瀑布里,纤细的眉毛高高挑起,兴师问罪般看向黎渊,“你告诉我,你这又是干什么?生气了?觉得我说话难听了?”
黎渊抿唇,隔着一道水幕,垂眸看她。
明明应该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偏生他身姿不减挺拔,就算发型被冲乱,全身湿透,自内而外仍满是矜傲的高贵。
黎渊没有回答明粲挑衅般的问题。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他问。
……
明粲感觉自己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一下失了力气。
她有些挫败地低头半晌,随后一拳抵住了黎渊身侧的岩壁,用力之大,宛如破罐子破摔。
“嗯。”
“那回去吧。”
“……好。”
黎渊闻言,略一倾身,从瀑布里走出。
他俯视了明粲良久,而后双目微阖,不顾两人身上都是**的一片,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沉吟片刻,艰涩开口,“你不愿意的话,我明早就走。”
棠芯城城整理:非常非常非常抱歉昨天还是断更了。
最近真的特别忙,只有深夜才有空码字,鞠躬道歉。
虐黎总虐得差不多了,这段完了就是甜甜甜了。
这本不会写太长,十五万字之内搞定,养肥的记得早点回来宰噢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