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昏暗,本该有人影投于其上的屏风此时空白一片。
姜煜来不及多想,疾步走到屏风后,却见宁姒正躺在地面上,双眼阖着。
“姒儿妹妹?”姜煜抚上宁姒的脸颊,轻轻晃了晃,宁姒毫无反应。
姜煜将宁姒的上身抱起,这才惊觉宁姒身上只着了一片亵衣,玉白的胳膊单薄的肩背暴露在外,入手温软凉滑。
此时此刻的姜煜没有旖、旎的心思,心里暗沉沉一片,唯有宁姒拂在耳边轻细的呼吸声能稍稍安抚他。
姜煜抬眼瞧见宁姒的雪白披风整齐地叠在桌案上,伸手扯过来往宁姒身上一裹。
将宁姒小心靠在桌案边上,随即站起身走向偏殿的窗户。
他极耐心地检查,这些窗户都是从内栓好的,也就是说,歹人一开始便藏在殿内,而此时那人还来不及逃出去。
“出来。”姜煜神情冰冷,目光落向里间的床榻。
话音落下,殿内没有丝毫回应,唯有姜煜的回声冷冰冰荡回来。
“我知道你躲在里面,我数三声,你若乖乖出来,或许能捡一条命,若执意躲藏,揪出你不过早晚的事。”姜煜冷笑一声,“你想好了。”
姜煜的回声越发森冷,那人似乎哆嗦了一下,帷帐也轻轻一颤。
“一。”
姜煜道,“数到二,折你一条腿。”
那人闻言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跌下来,“公子饶命!公子,奴家什么也没做啊!”
姜煜看着眼前的太监,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公子,你也瞧见了,奴家早已去了根,跟女人也没分别,奴家能做什么?”
姜煜步步逼近,“你做了什么,她为何昏迷不醒。”
太监害怕地后退,“奴家用帕子迷晕了她……别的是真没做了!公子来得这么快,奴家什么也……”
“来不及?你还想做什么?”姜煜眼尾发红,将太监踹倒在地,随即用鞋抵住他的咽喉,“说。”
太监犹犹豫豫张不了口,“这个……”
“是三公主吩咐你做的?你应该明白此时她也护不了你。”姜煜居高临下地踩着他,鞋尖轻碾,“你的性命,全在我一念之间。想好了再说话。”
他这一碾,太监窒息得面色涨红,“公子……奴家都……交代……”
姜煜松了点力道。
“三公主吩咐奴家,用这个,在宁姑娘的脸上划几道。”
太监想要取出什么来,却抬不起手臂,“公子,在奴家的衣襟里。”
姜煜收脚,“拿。”
那太监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反击的可能性,却被姜煜出声打断,“你若是歹心不死,我搜尸也是一样的。”
太监抖了抖身子,遂老老实实地取出一把匕首来,双手奉给姜煜,“公子,这就是三公主给奴家的匕首。”
姜煜翻来覆去瞧了瞧,没看见一点标识。
太监仔细辨别姜煜的神色,趁机告饶,“公子,奴家见宁姑娘花容月貌,实在不忍,因为并没有出刀子……公子可否念在奴家悔过的份上放过奴家?”
“放过你?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这双眼珠我看不必留了。”姜煜抬眼瞧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冰冷透澈得仿若妖瞳。
太监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奴家是太监,也曾服侍过娘娘入浴,公子何必拿奴家当男子看待呢!”
“不取你眼珠也罢。”
那太监没想到姜煜还算好说话,长长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又被姜煜吓得冷汗直冒。
“用你的脸来换吧。”姜煜把玩着匕首,睨着太监,“既然你打算刮花她的脸,我也想刮了你的脸。用脸换眼珠,划算吧?”
只剩两个选择,太监瞪大了眼,脸色苍白一片,“公子……公子饶了我吧……”
“你当我是什么大善人?你差点划了我未婚妻的脸,我还要饶了你?”姜煜不耐地催促,“快点,是要脸还是要眼珠。”
“……要眼珠!”太监崩溃地嚎哭,“求求公子下手轻一点吧!”
那太监生得眉清目秀,靠着脸蛋在嫔妃中还算吃香,因而对自己的脸很是看重,但和视物的眼睛还是不能比的。
姜煜冷哼一声,掐住太监的下巴,以刀作笔,在太监左脸上刻下个“婉”字,右脸划了个“宜”字。
太监疼得尖叫,姜煜嫌弃地蹙眉,随后将他下巴卸了,接下来的叫喊仿若鬼哭。
姜煜动手时没有半分不忍,动作优雅地像在雕刻玉件,倒是鲜血滴到手上时蹙起了眉。
扯过太监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而后将手帕扔回他身上。
在太监的泪眼中,姜煜没有半点常人该有的怜悯动容,冷淡的面色与这个血腥场面格格不入。
竟有心肠这般冷硬的人?太监恍惚地想着,随即晕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姜煜给他刻了“婉宜”二字。
脸上顶着公主的名讳,他活不到第二天。
姜煜一开始就没给他留活路。
烛光摇曳,殿内渐渐有血腥气弥散开来。
姜煜回到宁姒身边,见宁姒还没有醒来的兆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也闹不醒她,可见这迷药的份量下得有多重。
今日实在太过凶险,他根本没想到竟有人潜伏在殿内,待他出去后伺机动手。
说来幸而三公主找了个太监来动手,太监虽去了根,但到底曾为男子,见了宁姒的模样一时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这点犹豫,为姜煜留出了救人的时间。
“姒儿妹妹。”姜煜轻声唤她,而后将宁姒揽入怀里,拎上包袱和衣物走入帷帐中,若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不至于慌忙遮掩。
宁姒乖顺地伏在他肩头,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竟也不重,反而像只软绵绵的猫儿。
姜煜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心里生出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察觉到宁姒下意识往他怀里挤,单薄的身子细细颤抖,姜煜想起宁姒的披风之下只余一件亵衣。
犹豫了一瞬,姜煜还是伸手解开了宁姒身上的披风。
她的亵衣上绣着鱼戏莲叶,胸口处一块湿痕,显然是浸入衣衫的茶水。
姜煜像是被烫到一般慌乱地别开眼,泰山崩于前面色也不变的人,竟因为一片小小的兜衣心乱了。
迟疑间,宁姒雪白的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想来是畏冷。
姜煜长眉一压,定了定神,伸手绕过宁姒的颈去解她的亵衣系带。
这双抚琴敲棋、做尽风雅事的手,解起兜衣带子却十分笨拙。
他可以去叫殿外的宫女进来帮忙,但他已经对宫里这些人失去了信任,难说屋外那个宫女不是一丘之貉。
费了一番功夫解开系带,姜煜额际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一手捻着一根带子,姜煜闭上眼,将亵衣整个扯下来。随即抱好了宁姒,伸手在包袱里翻找。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包袱里备好了一整套衣裳,从里到外。此时里头躺了件翠绿色缎面兜字,上头绣着嫩粉的早荷,颤巍巍地从荷叶间露出尖尖的角儿。
姜煜勾着带子将兜衣扯出来,认了正反后小心地将宁姒扶正了些,覆上干净的兜衣,随后绕过她的身子摆弄系带。
姜煜思绪混乱,想起了方才试图支开他的宫女。他之所以断定她说谎,是因为他记得母亲身后奉茶宫女的模样,和方才那宫女分明不是同一人。
哪怕只那么扫上一眼,他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方才那短短的一瞬,眼前仿佛还能瞧见雪顶红樱的景象。
姜煜心如擂鼓,玉面上泛起红霞。
严冬时节,却热得浑身如火烧。
姜煜一件件为宁姒穿上,除了最开始两件,后头的便自然多了。
而宁姒则无知无觉地任他抬手穿衣,直到穿戴齐整地靠坐在姜煜怀里,仍旧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若非呼吸起伏,当真像只精致的瓷娃娃。
姜煜长松一口气,低头轻轻吻了吻宁姒凉滑的发髻。
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先行离开此地。
但他不能进正殿,宁姒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胡乱猜测一番。
姜煜四下一瞧,见不远处有石桌石凳,遂将宁姒小心放在石凳上,再摆好了手臂,将她的头搁在手臂上。
有人往这边瞧了一眼,随后抬脚走过来,瞧清了是姜煜,遂笑道,“姜公子,怎不入席?”
姜煜自然地接道,“沈大公子不也出来了?”
沈大公子垂眸看见宁姒,“这是……宁姑娘?”
“正是在下未婚妻,不胜酒力,我带她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沈大公子朗笑道,“醒酒自有醒酒汤,没想到姜公子这样风雅的人物也有糊涂的时候,大冷天的带着未婚妻吹风。”
“是在下想得不周到,未婚妻吹了风反倒昏昏欲睡,还请沈大公子帮个忙,将宁大学士唤来。”
“小事。”沈大公子没有多想,便转身去了正殿。
没一会儿,宁大学士便疾步赶来。
许是猜到出了事,宁大学士脚步急,面上却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神情。
“多谢沈大公子。”姜煜拱手谢道。
“都说了是小事,人我带来了,在下先行告辞。”
沈大公子一走,宁大学士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姜煜,你陪着她出来换衣服,就是这样陪的?”
姜煜眼睫一颤,他本就自责,也不介意宁大学士怪罪他,“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宁大学士摆了摆手,“她这是怎么了。”
姜煜简洁地道出来龙去脉,省去了为宁姒换衣之事。
宁大学士听了,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三公主竟这般恶毒?不过一件小事,便要毁人容貌!”
姜煜垂眸,不动声色地添了把柴,“她被捧惯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又爱做表面功夫,不少被她欺负了的人唯有忍气吞声,有苦说不出,这才有她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宁大学士脸色更黑。
“宁伯伯,纵是公主,欺负了姒儿妹妹,也不能叫她好过。”姜煜缓慢地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宁大学士。
婉宜公主不比宁婧,想要收拾她,姜煜必须得有个强有力的盟友,不然他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宁大学士看懂了姜煜的眼神,两人沉默对视,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