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光斜照进来,映得姜煜眼中一片冷光。
他的嘴角仍挂着浅笑,他用这笑容告诉江临初,他已经找准了江临初的死穴,如今能坐在这里与他喝酒,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江临初绷紧了身子,“他在你这里?”
“你表弟么,江世子觉得呢?”
江临初颓然往后一靠,“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何不动手。姜公子这样的人,还会对敌人心存仁慈么?”
“因为你救过姒儿妹妹。”姜煜微笑着说,“就当我替她偿还了。日后,你与姒儿妹妹只有师兄妹的情分,再无救命之恩。”
江临初看着眼前这个举止优雅的男子,心中有些不解,又有些明了。
姜煜分明拥有让他身败名裂的手段,却更想斩断他与宁姒之间的恩情。
“如何,江世子。”姜煜面上的笑容像是在与人谈生意,“别再纠缠她,从此你也不必提心吊胆。至于你那贪生怕死的表弟……”
江临初抬眼看过来。
姜煜一笑,“你烧死了他的父母,害得他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如此血海深仇,他不想着报复,反倒躲躲藏藏、苟且偷生,没意思极了,我也不想留他太久。只要你回你的陇西去,我就将他送给你,权当饯行,如何?”
一条人命,在他口中跟物件没两样。江临初心知,眼前这位翩翩君子,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说不定在此之前表弟还将姜煜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不放。
江临初不愿被姜煜带着走,嗤笑一声,“那个窝囊废,从前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可怜。我也不想将心力费在他身上,只要姜公子约束好他,不要叫他乱吠就好。我对他的性命不感兴趣。”
姜煜用荒谬的眼神看江临初,“我还要帮你约束他?江世子,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若你没有这份诚意,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最多三日,人证物证会一并送往京兆府。”
江临初嘴唇紧抿。
“清醒了吗,江世子。”姜煜声线冷淡,却像闪着寒光的刀刃,“以前不知你为何有底气这般肆无忌惮,只好按兵不出,如今晓得你的依仗是免死金牌,我倒放心了些。江世子,你该知道这世间伤人者,刀兵次之,口舌为最。我不要你的命,却能叫你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你应该不想在世人憎恶鄙夷的目光下活着吧?”
大冷的天,江临初额际却渐渐渗出汗来。他看明白了,姜煜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连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他。
“我答应你。”
江临初闭了闭眼,“姜公子,你赢了。”
姜煜笑得愉悦,“别这么说,我并非与你较量,只是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而已。”
明目张胆的羞辱,姜煜做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果然,江临初脸色黑如锅底,看向姜煜的目光藏着戾气。
“忠言拂于耳,我知道实话实说容易触怒他人,所以如今已经很少这么诚实了。”姜煜在江临初面前,是难得的放松,因为江临初从不会将他当做君子看待。
若非江临初缠着宁姒不放,他还真有些想留他在京城,陪自己喝喝酒。
江临初不愿再听姜煜那些气人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人在哪儿。”
“我已经说了,你离京时我将他送给你,权当为你饯行。”姜煜笑得像个诱人堕落的妖精,“至于让一个人永远闭嘴的方法,不用我教你吧?”
江临初看着姜煜的笑容,深知姜煜无比乐意见到他的手上再度染血。
他的手上越脏,姜煜就越开怀,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报复的手段呢?
“姜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江临初艰难开口,“此事是你查出来的,还是……师妹告诉你的?”
原来江临初还将罪行主动告诉了姒儿妹妹……姜煜指尖微动,心知他只要默认了是宁姒说给他听的,便足以击垮眼前之人。
江临初为了遮掩此事,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当年的证人,只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将心底深处埋藏的罪恶剖给了宁姒看。
“她没有与我说什么。”姜煜这般说。
他虽对宁姒心存占有欲,见不得旁人觊觎她,却更愿意尊重她,不会将她没做过的事强加在她身上。
江临初一怔,随即轻轻点了头。
“告辞了,江世子珍重。”姜煜起身,抬脚走到雅间门口,忽地回头笑道,“奉劝江世子莫要动不该动心思,截杀这种事,我遇到了不少次,如今我站在你面前。”
姜煜说完,转头便走,这一回来自背后的杀意却陡然散去了。
……
马车经过集市,姜煜又叫停了车夫。
随即掀袍下了马车,抬脚走进一家脂粉铺子。
店家大概很少见男子来逛脂粉铺,何况又是这般风姿过人的公子,一时间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姜煜已经拿了一盒朱红的口脂,微蹙着眉问,“掌柜,有没有颜色浅一点的?”
“当然有,公子,这边请……”店家走过来,探问道,“公子是给家中姐妹买的?这几样口脂正适合未出阁的女子用,气味也清甜,是卖得最好的。”说着便拿了一盒口脂给姜煜。
姜煜以手扇闻,的确有一股清甜果香,“能吃吗?”
“啊?”掌柜的着实愣了愣,“公子,这……”
“饮茶时总会吃进去些许吧?”
掌柜这才笑道,“当然没问题,不会伤身的。”
姜煜点头,“装好。”
一旁的几个姑娘频频看向姜煜,与小姐妹窃窃私语,互相推搡,有一个姑娘被推了出来,扭扭捏捏地走到姜煜身边,小声道,“公子,我们可以帮你挑选……”
“不必,在下已经选好了。”
“公子不如多买几盒?女子都喜欢换着用的。”
姜煜一想也有道理,宁姒这几日心情不美,换着用总能新鲜些,于是点点头,“多谢姑娘了,在下的未婚妻和姑娘一般年纪,姑娘必定知道怎样的口脂合她用。”
那姑娘惊呼,“未婚妻?”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找补,“好吧,这几样是最近很受欢迎的樱桃色……”哪怕心情低落,也强撑着帮他挑选了。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声音还有些熟悉,“烁哥哥,你说好了给我买几盒口脂,可不许耍赖!”
姜煜回头一瞧,竟是宁婧。在她身边充当钱袋子的公子,则是他的族弟姜烁。
看来宁婧是盯住谢姜沈杨这几家不放了。
姜烁看见姜煜,连忙行礼,“三哥。”姜煜在这一辈的姜姓子弟中排行第三。
“四弟,看来你以后就不必喊我哥了。”
姜烁一头雾水。
“宁大姑娘日后是我妻姐。”
姜烁本来也没想着和宁婧成亲,被姜煜这一点破,陡然尴尬起来,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宁婧一步。
“三哥,你误会了,我和宁大姑娘……”
姜煜笑着接道,“不是那种关系就好,宁大姑娘心悦杨世子,追得轰轰烈烈,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忘不了、放不下,哥哥怕你单相思啊。”
“什么?”姜烁和杨郸不是一个圈子的,因而也没有听说过此事,此时听了姜煜说的,脸色顿时黑下来,不悦地看向宁婧。
宁婧暗恨姜煜每每坏她好事,面上赔着笑,“姜公子说笑呢。”
“在下不爱说笑。”姜煜微笑着说,丝毫情面也不留。
看着姜煜似笑非笑的模样,姜烁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一贯仰望着的堂兄面前丢尽了脸面,当即强笑道,“三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这就走了,三哥回见。”
说完便走,也不管宁婧了,宁婧想要上前拉住他,却被姜烁一把甩开。
徒留宁婧孤零零立在脂粉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姜煜买好了口脂便要出去,却被宁婧叫住,“姜公子,你为何一直不放过我!你还想要怎么样?”
一旁的几个姑娘纷纷惊奇地看过来。
“在下实话实说而已。”确实,宁婧是他妻姐是真,追求过杨郸也是真。
姜煜抬脚走出了脂粉铺子。
宁姒却追了出来,喊道,“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还在记恨那件事!”
姜煜笑容转冷,“是又如何。”他走近一步,声线森冷,低声道,“在下记仇,你做过的事在下一辈子也不会忘,直到你死。在你死之前,都不会叫你好过。”
青天白日的,宁婧竟打了个哆嗦。
“你最在意的是婚事吧?在下会帮你好好留意的。”姜煜笑得有礼,外人看起来,还以为两人在友好地交谈。
直到姜煜的马车再也看不见踪影,宁婧仍旧立在原地,无助又凄凉,她想说自己后悔了,想要祈求姜煜的原谅,可她又怕极了姜煜,也怕自己无论怎么求他,他也不会动容。
……
因为谢华的事被捅了出去,谢沉为免坐实了谢华的罪名,家财分割改为五五,只说大房悯恤二房连番不幸,这才重分家财。
正值年关,族老齐聚谢家祠堂,共同见证这场家财分割仪式。
只是临到谢清上来时,却有人提出了异议,“二侄只有一个儿子,不巧又折了腿,不能做二房嗣子,按老祖宗的规矩,再多的家财也要充公的。为免麻烦,还是等二房有了嗣子之后再行分割吧。”
谢清一急,反驳道,“儿子总会有的!”
方才出声的族老性子古板,摇摇头说,“二侄,家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旁人也拿不走,不如等嗣子有了着落再议?”
谢沉自然也不愿早早地将家财交给谢清,能多留几年,便有几年的收益,因而默认了族老的说法。
自此,谢清终于开始着急嗣子的事情,干看着那一大笔家财却拿不到手里,焦急的心情可想而知。
姜煜等待的时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