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杨氏悄悄地潜入谢林晚的院子。
还未熄灯,两个丫鬟正为她铺被子,谢林晚则坐于案前翻阅着什么。
杨氏在窗户纸上抠了个眼儿,极力想看清谢林晚手里的那本书。
“你们去耳房吧,我想和娘亲说说话。”谢林晚这般说道。
两个丫鬟一齐行了礼,推到耳室。
屋里只剩谢林晚一个。
杨氏听见谢林晚说“和娘亲说说话”时便心头一紧,这段时日太邪门,往日不信的巫术也由不得她不信了,如今乍听谢林晚这话,还疑心她要招出华氏的魂呢。
只见谢林晚坐在圆凳上,脚边摆了个火盆,她用烛火点燃了纸钱,往火盆里轻轻一丢,火光映得她脸颊泛红。
“娘,你走得匆忙,见不到这段时日的家祸。”谢林晚冷淡地陈述,“高人说你是遭了小人,才会久病不起,我原是不信的,现在却越发觉得有道理起来。谢家藏污纳垢,也不知有多少小人与龌龊。”
华氏心头一跳,紧紧盯着谢林晚。
原本清丽的容貌在火光下显出几分诡谲来。
“高人赠我解厄书,现在我的脸好了,可娘却再也回不来,人走灯灭,再好的解厄术也没有用。”谢林晚不曾抬眼看一次窗户,却深知那里藏着一个人影。
一道带着恨意与残忍的笑容挂上谢林晚嘴角,“娘,若当真有人害了你,晚晚咒她厄运缠身,痛失所爱,永世不得超生。”
屋外的杨氏打了个寒噤。
“犯下的罪孽世人不知,可阎王知道得一清二楚。”谢林晚见好就收,因为她并不打算将杨氏吓走。
杨氏正屏息偷听呢,忽地不见了谢林晚的身影,杨氏心里毛毛的,从脚底板窜起一股凉意。
“吱呀——”谢林晚推门出来。
杨氏连忙缩了缩身子,只见谢林晚将火盆端了出来。
“娘,这本解厄书也送给你吧。”谢林晚说着,将解厄术一页页撕掉,扔进火盆里。
杨氏看得着急,恨不得从谢林晚手里将解厄书抢过来。
许多张书页压在火焰上,谢林晚笑了下,转身回屋。
谢林晚一合上门,杨氏立马跑到火盆前,慌乱地伸手将书页抢救出来。
有些被烧毁了,有些还是完好的,杨氏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有些手疼。方才奋不顾身将手伸进火里去,现在火辣辣地疼起来,且越来越疼,灼得她眼泪直流。
还好解厄书被她救下来一些,杨氏爱惜地将书籍往怀里揣。
回屋之后,命丫鬟打来一盆井水,立马将手浸入冰凉的水中,灼烧稍有缓解,只是手指上显而易见地冒出几个燎泡来。
杨氏急着看解厄书,并未泡太久,很快将手擦干了,从怀里取出书页,一张张铺在案上。
果然是古籍,竹纸泛黄,墨点斑驳,字迹也是古体的,杨氏了解不深,只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古朴大气,如今的书铺里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书。
“解厄……解厄……”杨氏一边翻找,一边喃喃道,显然十分急切。
“以亲人之血喂养……让受惠者身败名裂……”解厄书被谢林晚撕成一页一页,杨氏看到的方法也十分零散,于是寻来笔墨,边看边提笔记下,十分认真。
翌日一早,杨氏割了手指,在谢林崖的早膳里滴了几滴血,谢林崖喝下去时只觉得有股怪味,烦躁之下将碗摔了,“这什么东西?!”
送食的丫鬟立马跪下收拾。
“你们是不是看我站不起来了,一个个来欺负我?连吃食都一股怪味!”
杨氏听见吵闹声,连忙推门进来,却见屋内一片狼藉,她加了血的早食被谢林崖厌恶嫌弃,“难吃死了!都滚!”
“崖儿!”杨氏疾走过来,“这是吃了对你好的,下回不要摔碗了,好不好?”
可谢林崖对此一无所知,因残疾而越发暴躁的脾气让他对杨氏也没个好脸色,“娘,你真没用!你是不是失宠了?怎么爹爹不来看我,如今早膳也跟煮坏了一样!”
杨氏心口一疼,却强颜欢笑,“是娘没用,不过这吃食并没有问题,崖儿……”
谢林崖在床上打起滚来,“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杨氏伸手去揽他,却被他厌烦地推开,扯到手指上放血的伤口,疼得杨氏面色一白。
“好,娘帮你把爹爹喊来。”杨氏出了门,面上的强笑一瞬间垮下去,再难维持住了。
出了跨院,见嘉明郡主从长廊上经过,她身着绯红的长裙,绣着金线的华丽裙摆在身后迤逦,十数个侍女垂首恭敬地走在她身后。
世道就是如此,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再怎么挣扎攀爬,仍旧低入尘埃。
杨氏将羡嫉的思绪压下去,又瞧了嘉明一眼,心里冒出个主意来。
她看了解厄书,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叫谢华身败名裂,但总有一股无力感,因为谢华是宗子,而她则是一个还未转正的妾室。
想要撼动谢华的地位如同以卵击石。
但有一个人却是不怕谢华的。
杨氏很快拿定了注意,趋步追上嘉明,拦住了她的去路。
嘉明冷眼瞟她,随即眼珠子往上一抬,十分傲慢的模样,“有何事?速速说来。”
杨氏犹豫地看了眼嘉明身后的一长串侍女,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一介妾室,该自称奴婢。”
杨氏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嘉明压得喘不过气,几乎忍气吞声地重复了一遍,“奴婢有话想告诉郡主……”
嘉明这才赏了个眼神给她,“说吧,我听听值不值得让我停下来。”
“郡主……这话实在不该由我来说,只是奴婢不忍心看郡主被蒙在鼓里……”
“开门见山吧。”嘉明显而易见地有些不耐烦。
杨氏咽了咽,将铺垫的话尽数吞回去,“谢大公子使了厌胜之术,二房才这般多灾多难!可两位老爷为了宗子的名声,将此事瞒了下来,想必连郡主也不晓得了!”
“厌胜之术?”郡主嫌弃地蹙眉,“什么恶心玩意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得出来。”
杨氏还嫌不够,又道,“据说施咒的人偶娃娃一直藏在床底下,前些日子才被搜出来。”
嘉明果然更为厌恶,一想到自己这段时日没有和他分床睡,而那些阴森森的人偶娃娃就在她床底下待着,就浑身一阵战栗,对谢华的怒焰可谓一窜三丈高。
嘉明一刻也待不住,抬脚就走了。
杨氏等啊等,一直在等这个高傲的郡主将此事闹出来,以嘉明的性子,绝不会忍下来,她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杨氏感受到了这段时日以来难得的舒心,连郡主这样高贵的人物也成了她手下的一颗棋子,满足感不言而喻。
殊不知自己也在别人的棋盘上。
……
谢林晚的猫儿下了崽,送了一只给姜煜。
这猫儿瞧上去有些怕他,眼神扫过来时还要蜷起身子,可一旦姜煜忙起来,猫儿见他不理自己了,又巴巴地凑上来,软软的小舌悄悄忝他。
姜煜原本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心力照料小猫崽,打算将幼崽交给下人照顾的,此刻便改了主意,并给小猫起了个好养活的名儿——四二。
宁姒听说谢林晚送了几只小猫出去,心下颇为可惜,因为常氏碰了猫狗的毛发容易发疹,宁府便一直和猫狗无缘。
谢林晚的碧蓝是只波斯猫,生下来的小猫崽也是一个个雪白的团团,宁姒喜爱极了,偏偏只能干看着。
这日去将军府,是专程去看小猫的,看姜煜只是顺带。
进了姜煜的院子,远远见他坐在石桌旁,以手撑着下颌,眼睛闭着,好似在浅寐,而那只小猫崽见他睡着了,便大着胆子过来,伸爪轻轻挠了挠姜煜的手。
姜煜毫无反应,猫儿胆子越发大起来,凑了脑袋过去忝他。
宁姒只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姜煜陡然睁眼,将小猫捞进怀里,小猫像是遭到了迫、害似的,一个劲儿地喵喵叫。
“姒儿妹妹,我把它捉住了,快过来摸摸。”
宁姒眉开眼笑,在姜煜对面坐下,伸手揉了揉猫崽的头,“阿煜哥哥,它叫什么呀?你家的狗叫茶白,那猫儿叫什么?”
“四二。”
“嗯?”宁姒还以为在叫她呢。
“四二。”
宁姒奇怪地看他,“你要说什么?”
姜煜轻笑两声,“我是说,这猫儿叫四二。”
宁姒懵了下,随即气得捶了姜煜两下,“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我啊?阿煜哥哥,你故意的是不是?”
“哪里。阿煜哥哥是见它有四只爪子、两只耳朵,所以取名‘四二’。”
宁姒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那茶白也是四只爪子、两只耳朵,它怎么叫茶白?”
姜煜一个劲儿地笑。
并不告诉宁姒,他是觉得这猫儿的性子像她,才取的这个名。
也不告诉宁姒,那日他早就醒了,只是想知道宁姒要对他做什么,这才一直假寐。
宁姒一害羞,便要蜷缩起来,要好长时间才敢再度伸出作乱的爪子。
姜煜乐得见她在自己身上调皮捣蛋、为所欲为,于是默不作声地纵容。
……
没两日,嘉明郡主对外宣称打算与谢华和离,人也回了长公主府,理由是:谢华品德不修,对家人使用厌胜之术,为了官途无所不用其极。
众人大哗。
有关嘉明的传闻不少,姜煜也曾贡献过一条,可嘉明身份高贵,人们只敢在私底下稍稍谈论几句。嘉明大概因此觉得这样的传闻无伤大雅,于是将谢华的丑事抖出去时也毫不犹豫。
嘉明郡主知道这些话会毁了一个前程大好的朝廷新贵吗?
杨氏无从得知,她只感到了得逞的痛快,心底一丝丝慌乱被她忽略了过去。
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与崖儿身上的厄运便要散去了吧?崖儿的腿、她的脸,会好起来吧?
杨氏满心期盼着,一天天地等待。
直到谢清将她喊过去,神情凶恶地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都是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