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林晚熄了灯,只着寝衣坐于窗边,晚风将风铃吹得叮叮当当,连带着系于其上的红缨也轻轻飘荡。
谢林晚伸手,红缨撩过她的掌心,有些痒。
这串风铃是华氏教她做的,红缨则是宁澈所赠。
谢林晚觉得内心平静。等尘埃落定,谢家再也不会成为她的枷锁,也不会成为宁澈的负累,她绝不会让宁澈成为第二个姜淮。
而母亲呢,她终是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她曾答应华氏不再将心思费在家宅争斗之中,可那是在她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母仇不报,她寝食难安。
此时的谢林晚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正有人向谢清告密。
“老爷,奴婢当真看到大姑娘穿着丫鬟的衣裳,大晚上的去了厨房!”这丫鬟是在厨房做事的,晚上想起面粉袋子可能没有被系好,怕被鼠类偷食了去,便去了趟厨房。
“而且,大姑娘脸上好好的,一点疹子也没有!”
谢清大惊,站定了,“怎么可能?”
丫鬟叩首道,“奴婢所言,千真万确!”
谢清惊疑不定,在屋里踱来踱去,“可宁家的姑娘看过晚晚之后,回去也染上了红疹啊!这还能有假?还有,医治晚晚的是姜家的女医,难不成也帮着撒谎?照你这么说,宁家姜家和晚晚合起伙来骗我们?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老爷……是真是假,派人一探便知!”
“馊主意!晚晚的疹子是要传染的!谁去,你去?”
丫鬟嘴唇动了动,也害怕那晚是自己看错了。
谢清又说,“再说,她骗我有什么好处?她现在门也不能出,必定憋得难受。什么样的理由叫她要这般委屈自己?”
丫鬟引着谢清去想二房最近的倒霉事,“老爷……若最近这些事,都不是意外,是人为的呢?”
谢清当即一脚踹过去,“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毕竟谢华的事只有几个人清楚。
丫鬟艰难地重新跪好,连连叩首,“奴婢也是为了老爷着想,并无他意!毕竟最近的事太蹊跷了些……”
谢华紧紧盯着她,“说,你是不是甄甄的人?”
他也知道杨氏对谢林晚有些不满,而且杨氏也知道谢华的事,说不定就是杨氏告诉了这个丫鬟。
丫鬟连忙道,“奴婢没有被任何人收买,只是亲眼见到大姑娘的蹊跷之处,这才来告诉老爷的!只盼着老爷能给些赏钱,别的心思是再没有的!”
谢清缓了面色,心里却突突地跳,他想到大夫说他喝下了绝子汤,便以为是谢华的厌胜之术搞的鬼。
若不是呢?若当真是有人鬼鬼祟祟在厨房掺了什么料呢?
可是,谢林晚是他的亲女儿,怎么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谢清又瞧了眼丫鬟。
他绝嗣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杨氏也不知道。
这个丫鬟不可能平白无故编造出谢林晚去厨房这样的话来构陷她。
而且他的饮食习惯,谢林晚一定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该把药下在哪一样食材里,才会被他吃进去。
谢清连嘴唇也轻颤起来,他无法接受事情是这样的,晚晚竟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这不可能。
一定是谢华的巫术搞的鬼。
而且如今连谢沉都认为是谢华的巫术起了作用,不然无法解释二房这一连串的灾难。谢沉也因此对他心怀歉意,并作出补偿。
谢清想起那翻倍的家财,定了定心,正色道,“一定是你看错了,自回去吧,此事莫要再提了。要是我在别处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定拿你是问。”
到手的钱财,谢清绝不会还回去,至于继承家业的子嗣,他也一定会有。
……
谢清还没有到慌乱失措的地步,真正绝望的是杨氏,她将一切希望寄托在谢林崖身上,她深知宠爱没有儿子重要,如今她的希望没了。
姜煜决定从她入手。
他曾见过书生誊抄古籍后将手抄本做旧,以图买个好价钱,没有刻意去记做旧的法子,如今仍想得起来。
遂从书架上找来一本前朝古籍,仿了上头的字迹,写的却是指点如何破除厌胜之术,譬如……让受惠者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方能将夺来的气运还回去。
做成古籍是为了让此书更为可信。
杨氏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没有那个本事辩出真假。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将书送到杨氏手里,姜煜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
谢林晚并未遭到谢清的盘问,又闭门不出了几日,才让顾大夫将她“治好”。
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出来了。
走上茶楼,看见姜煜的身边坐着宁姒,两人一齐朝她看过来,谢林晚便知道,姜煜将事情告知了宁姒。
“姒儿,抱歉让你这么晚知道。”谢林晚笑着摘下帏帽,走到宁姒对面坐下,“我虽是在复仇而非主动加害于人,但手段并不光明正大,担心你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
“没事的,晚晚姐姐。”宁姒摇头,“而且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单纯了,你们说的这些手段,我并不觉得残忍,谢林霜年幼、无辜,你们就没有动她。我知道,哪怕晚晚姐姐恨得红了眼,也仍有良知与底线。”
宁姒认真地看着谢林晚,眼神干净且执着。
谢林晚喜爱极了这样的眼神,“多谢你,姒儿。”
“晚晚,叫你出来,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姜煜适时出声。
“谁?”
姜煜唤道,“出来吧。”
便见一名少年从隔间里走出来,低垂着头,显得有些瑟缩。
“抬起头来。”
少年慢慢抬头,谢林晚瞧清了他的长相,轻吸一口气,因为这名少年眉眼神似谢清,只是黑瘦了些,瞧着便只像了三分。
姜煜勾唇笑道,“这是为小舅准备的一份大礼。他如今正着急着子嗣,我便给他找了一个。”
“表哥,他当真是……”
姜煜摇头,“只是长得像了些,不过这已经够了。我给他做好了身份,如今他是十多年前不知所踪的名妓殷柳柳之子。”
谢林晚一怔,隐约知道谢清曾有一段时间三天两头眠花宿柳,很小的时候便听见他与母亲争吵不休。谢家族老纷纷不满谢清犯了淫律,于谢家声名不利,谢清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殷柳柳只是他经历的女子中的其中一个。
“名妓生子,自知无法进入高门大户,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直至身亡后,这个可怜的孩子才找回来。”姜煜微微偏着头,慢悠悠地仿佛在说故事。
谢林晚有些犹豫,“要是殷柳柳回来了,拆穿了这桩谎言该怎么办?”
“他的年纪正合殷柳柳消失的时候,只须说自己出生即被丢弃,谢清自会往那处想,其余的不必说得太过清楚,就算有人站出来拆穿他,他仍旧可以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家公子,毕竟谢清可不止找了殷柳柳一人。”
姜煜招了少年过来,点了点谢林晚,“这位以后便是你的主子,听见没?”
少年眼睫一颤,点点头。
“来,在契书上签字吧。林双城,以后你便要姓谢了。”姜煜笑了声,“谢,好不好听?”
少年虽形容胆怯,却道,“不及林好听。”
姜煜一手搭在契书上,笑意扩大,“好,那便委屈你姓一段时间的谢了,待谢清身故之后,你便可以全身而退。”
林双城默默无言地在契书上签字。
姜煜垂眼瞧着,声线冷淡地道,“有骨气是好事,不过可不要生出反骨来,毕竟你爹娘为了救命钱,已经将你卖与了我。奴隶要有奴隶的自觉,以后谢林晚明面上是你的嫡姐,实则是你的主子,不可有半点忤逆,听懂了?”
林双城点点头。
“谢家家财万贯,做了谢家子,哪怕漏出一丁点,也够你一家子吃用不尽。若你听话,自然少不了好处;不听话,便是鱼死网破,我们的算计落了空,你更成了逃奴,改头换面之后进入谢家谋夺家财,这是死罪,为免你一时昏头做了傻事,事先提醒一下你。”
宁姒在一旁听着,倒不觉得姜煜残忍,只知道姜煜并非冷血之人,至少他没有冷眼旁观谢林晚孤军奋战。
林双城签好之后,又退到一边。
谢林晚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表哥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
若事成,偌大谢家的六成家财,便在谢林晚手中了。
“暂时先不要让你父亲见到他。”姜煜笑道,“等一段时间,将林双城喂得白胖些,想必会有五分相像。”
谢林晚却知道,姜煜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果然,姜煜又叹,“小舅还不够着急,要等到他最急的时候才行,这样他必定只会潦草地查寻他的身世。”
伪造的身份总有破绽,若谢清铁了心要将林双城查个底儿掉,是瞒不住的。
不过姜煜也有准备,方才拿契书给林双城的时候,他将契头稍微遮挡了下,林双城定然不会发现,他的主人并非谢林晚,也不是姜煜,而是姜煜仿出来的“谢华”。
这张契书也不会拿到官府登记,形同废纸,若真出了事,还能坑谢华一把。
若谢清知道,是“谢华”想尽了办法谋取他的遗产,定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林双城出去后,姜煜又将一本书推给谢林晚,“想办法让杨氏看到。”
谢林晚点头,将书收下。
这时宁姒开口道,“阿煜哥哥,你能不能也将我的话本子做成古书?这样爹娘就不会一眼发现我在看闲书了。”
姜煜好笑,“你看的那些书,愿意让阿煜哥哥知道?”
宁姒一愣,想起了话本子里的肉麻话,顿时摇头,“还是……算了吧……”
姜煜捏了捏宁姒的脸颊,“都有未婚夫了,还看什么话本子。还是说,阿煜哥哥比不上话本子里的小生?”
宁姒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或者,姒儿妹妹想要我如话本子里的人那样说话,那样待你?”
宁姒一设想,姜煜深情款款对她说,“小生姓姜,名煜,字朝晔,年二十二岁,五月初十生人,不曾娶妻。小娘子花容月貌,小生自见了小娘子,神魂荡漾,茶饭不思,好烦恼人!”
呃……
宁姒身子一抖,“阿煜哥哥,你可千万别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