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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晌午时拿出来,滋味必是绝佳。
春草跟在旁边,试着碰了碰瓦盖,烫得赶紧缩回手, 口中啧啧叹道:“少夫人真是愈发能干了, 这几个月做的美味, 可比我前十几年见的都多!回头若是夫人知道了, 得知少夫人有这般才能, 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定会很欣慰。”
这夫人自是指京城里的薛氏了。
攸桐闻言,笑了笑道:“母亲那儿事情多着呢, 不必事事都拿到她跟前叨扰。”
口中如是叮嘱, 心思却忍不住飘往府外。
秦良玉的身份,她回府后很快就查实了。那位是秦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年节前后必定不会远游, 看那日的情形, 为人和善,也是个痴迷美食的同道中人。等她做好了毛肚,便能设法问出那位庖厨的住处,寻个助力。
不过这些都还远, 近在眼前的是回京的事。
当初满城风雨, 骂名如潮, 她虽找回了一点点场子, 在旁人眼里,仍是被许朝宗抛弃、灰溜溜出了京城。如今夫妻回门,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事隔一年,徐家已不似当初时刻戒备,洗清名声的事,也该慢慢铺垫起来了。
当日去国公府赴宴时那些阴阳怪气的诋毁议论,她可全都记着。
攸桐正暗自盘算,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烟波匆匆跑了进来。
“少夫人,寿安堂传话,请你过去一趟呢!”
“什么事?”攸桐理了理衣裳,出得厨房,就见院里站着个丫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的,颇得脸面。这位亲自跑来,看来事情还不小。她没打算招惹得罪长辈,便没耽搁,带了春草在身边,便跟着往寿安堂走。
到得那边,气氛有些古怪。
攸桐自问没做亏心事,那传话的丫鬟又没透风,便只当是府里出了事。
谁知进到屋里,就碰上了老夫人满脸的怒气。
老人家年近古稀,满头银发,坐在炭火烘得人几乎出汗的屋里,仍裹得严严实实。秋香色团花的锦衣,外头罩着比甲,额间暖帽有点歪,脸拉得七尺长,满脸的皱纹都快被绷直了似的。
见着她,没等攸桐行礼问安,便将眉间皱出沟壑。
“怎么这样慢!”她皱眉不悦,径直问道:“初七那日,你可曾出府?”
“出去过,也跟夫君商量过了。”攸桐边答边行礼。
“去了双桂街?”
双桂街是攸桐那日马车出事的地方,因街尾两株桂花醒目,所以攸桐记得。
遂颔首道:“确实去过那里。”
老夫人又问了马车轱辘掉进沟渠、去酒楼用饭的事,跟苏若兰的言辞悉数吻合。她被苏若兰谗言所惑,先入为主,认定攸桐跟人同屋而坐,过后又议论秦家公子,定有蹊跷缘故,见事情大致对得上,当即勾起怒意来,拍着矮几道:“做出这样出格的事,你竟不觉得惭愧!”
攸桐被她接连责问,听见无端斥责,也觉不悦。
碍着对方是长辈,没露情绪,只抬眉道:“老夫人这是何意?”
“秦二公子那是怎样的人,满齐州城里谁不知道?走在外面,多少眼睛都在盯着。你在京城怎么胡闹我不管,既然嫁进我魏家,就该安分些!南楼里的东西还不够你使,非得去外面逛?吃个饭都不肯收心,招蜂引蝶,将我傅家颜面置于何地!”
一通指责,招蜂引蝶四个字针一样刺进耳朵里。
攸桐霎时猜出端倪。
“我不知老夫人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这其中必定有误会。我那日确实碰见了秦二公子,但没半分越矩的举动,更不知所谓的招蜂引蝶,是从何说起。”她端然站在屋中,身姿挺秀,不卑不亢,“不知是何人误传谣言,老夫人可否请她出来,当面解释清楚?”
“哼!”老夫人冷嗤,盛怒而轻蔑。
她这般身份地位,当然是甚为自负,不愿意轻易推出举告之人的。
攸桐瞧见,便觉得头疼。
时下虽有诸多礼数规矩,却也没彻底将女人困在闺阁里,男女间两情相悦,往来同游,只消别私定终身,老老实实地请长辈过明路婚娶,仍能传为佳话。像魏攸桐和许朝宗,若没后来徐家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谣言为污蔑,多数人只会羡慕甚至妒忌,却不会说魏家女品德有失。
即便出阁之后,或是到佛寺进香,或是乘车轿去街上走走,乃至游山玩水、骑马射猎,并不算太出格。若夫妻相处不睦,和离后各自婚娶,也不妨碍。至多有些闲人无事可做,暗地里传点风言风语,或是有顽固狭隘的,心存鄙夷,暗自唾弃而已——而这种人,哪怕是风气极开明时,也屡见不鲜,无需放在心上。
是以那日掌柜拿屏风隔成小单间后,攸桐并没觉得怎样。
谁知到了傅老夫人这儿,这事就变了味道。
既有了误会,那就只能解释清楚。
攸桐耐着性子,朝老夫人屈膝行礼,缓声道:“那日的事,原本是个巧合。”而后原原本本地将酒楼客满,掌柜因那雅间宽敞,取屏风隔作两间的事说了。
老夫人哪里会信,只双目含怒,端然而坐。
“你也无需编出这些托词来糊弄我。当日你在京城闹到那等地步,令尊都曾亲口承认。傅家千里迢迢地娶了你,顶着满京城的骂名挽回魏家颜面,而今将南楼交在你手里,可有半点薄待?”她顿了顿,脸上气得泛红。
旁边沈氏看她喘起来,赶紧帮着拍背。
老夫人斥责道:“旁的事我不过问,但关乎傅家颜面的,却是半点疏忽不得。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这回我只教导,不会深究。但傅家的颜面关乎军威士气,不许辱没一星半点,这样的事往后决不可再有!”
这却是认定了攸桐举止不检点了。
攸桐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傅家在齐州的地位几乎跟皇家在京城相似,若有风吹草动,容易惹人议论。
她不愿忍受这般苛刻的规矩,不愿束手束脚,可寻机和离,但此刻身在其中,还是该为傅家着想。
遂欠身道:“这回确实是我考虑欠妥,稍有不当,往后会留意,尽量不去抛头露面。但一码归一码,当日雅间之内,并无半点越矩,老夫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尽可设法找当时在场的旁人探问印证。春草、木香,乃至酒楼的伙计、秦家的仆从,他们总不会说谎吧?旁敲侧击,也不会张扬此事。”
攸桐自认这是退让了半步,谁知老夫人像是被戳中肺管子,脸色骤变。
“这种事如何印证?送上去给人笑话吗。若传出去,叫人议论起来,这脸面还要不要!这事只是一件,要紧的是往后,务必要引以为戒,不得有半点疏忽。”
一想到京城里那铺天盖地的流言,老夫人只觉肝胆皆颤。
傅家满门猛将,儿郎无不英勇善战,退敌守边、保护百姓。
这根基、这名声、这威望,全都是儿郎拿命换回来的,几十年来,不知洒了多少血!
这般声誉,岂容此女玷污?
她这辈子最看重清誉,当初就不愿娶魏家女,碍于儿子劝说才容她进门,而今有了招蜂引蝶的嫌疑,想想往后,更是心惊。气怒之下,端着长辈的威仪,当即沉声责备起来。指着这事发散开,提醒攸桐不该随意招惹男子,落人话柄,当初那些臭毛病,到了魏家着实该改掉。
攸桐听了片刻,也算是明白了——
今日叫她过来,哪是为了分辨事实,分明是老夫人想撒气!
先前看傅德清和女眷迥异的态度,见傅煜帮她带家书、转述魏思道的口信,攸桐便猜到,这门婚事是男人们在外商议的。周姑常说老夫人极看重名声,今日听到点风言风语便如此盛怒指责,可以想见,当初顺着傅德清兄弟的安排,答应娶她进门时,老夫人心里藏了多少不满。
所以,哪怕身为长辈、身份贵重,见到她时,仍不免露出冷淡轻慢之态。
甚至那日傅澜音身体抱恙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于她。
如今听见捕风捉影的几句话,便盛怒责备。未必是真的被蒙蔽,兴许是借题发挥,趁机将攒了许久的怨气不满撒到她身上!
可凭什么?
若是看重名声,对魏攸桐过去的行径心存不满,当初就该拦着傅德清兄弟俩,断了婚事,另寻别家。何必一面拿着魏家能给的好处,一面却心怀不满到她头上找茬,有点风吹草动,不等查明白就斥责教导?
攸桐既摸清老夫人的心态,反倒镇静下来,暂未言语,神情亦不似最初和软恭敬。
旁边沈氏怕两人硬杠起来,劝不住老夫人,便劝攸桐,意思是让她敬重长辈,先认个错。
攸桐心里冷笑。
她当然敬重长辈,嫁过来后偏居南楼,每日冒着寒风过来问安,不晚到不早退,也没插嘴冒犯,规矩得很。但眼下这情形,却不是一句敬重就能和稀泥含糊过去的——
她嫁进傅家,难道是为了含冤受气?
遂将两手微敛,等老夫人说累了歇息时,抬起头来。
“不便找证人对质,不能找人印证,又不许我分辩。老夫人,您这是逼着我承认私德有失——想屈打成招呀?”
攸桐开口,笑意冷淡。
……
屋里言辞激烈,门帘外面,丫鬟仆妇都被朱婆婆带到院里,只能隐约听见几句高亢言语。
人群中,傅澜音站了会儿,面露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