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走了之后, 屋里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桌上的烛被挑暗了,小羊安静地卧在床下, 阿黄伏在宝宁颈边,呼吸浅浅的。不久前的惊心动魄像个梦一样。
宝宁伸手将幔帐展开, 樱粉色的纱帐,光芒晕进来, 落在她眼睑上, 很柔和。
宝宁轻轻叹了口气,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她不再去想在太子府的梅林里发生的那些事,阖上眼, 迷糊着睡着了。
……
裴原刚出门, 就被魏濛拦下,门缝还没合上, 魏濛侧着身子往里瞟了眼,小声问:“小夫人睡着了?”
“歇着呢。”裴原袖子挽起来, 仍旧是那身黑色劲装,腰带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松了, 衣摆褶皱。
魏濛在他身上闻到了若隐若无的女子香气, 再看他衣着不整的样子, 咧开嘴, 暧昧笑了下。
“我急着去做饭,你有什么事?”裴原皱眉看向他,“快说。”
魏濛正色道:“我是与你道个歉的, 也与小夫人道个歉,我不该瞧不起她,说女人误事。”
魏濛顿了顿,“若没有小夫人,公孙竹怕是真的就跑了,我的任务也只能失败。我这人公事公办,奖罚分明,我得面见她,与她道声谢。”说完,魏濛抬步就要往屋里去,裴原“嘶”了一声,抓着他衣领子甩开。
“你他娘的军营里混久了,脑子有毛病?”裴原破口大骂,“闺房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也不看看你长没长那样的腿,我告诉你,以后这个院子,不得我的允准,你别踏进来半步,一身臭气,扰人清静!”
魏濛被他骂得发懵。
裴原想起屋里宝宁还睡着,声音压低下来,淡淡道:“她被吓着了,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魏濛“哦”了声,裴原动身往外走,魏濛也跟上,他刚才准备许多话要说的,被裴原打岔过去,现在想不起来了。
他顺嘴道:“以后有机会,叫上小夫人,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你有毛病吧?”裴原拧眉看他一眼,觉得与这个没读过几日书的土匪头子实在无话可说,遂闭了嘴,加紧步子往厨房走。
魏濛终于想起自己要与裴原禀报什么,拦下他道:“我知了,我是来与你说关于裴霄的事的。”
裴原脚步顿了下,但没停,听魏濛继续道:“我潜进了裴霄的书房,在他桌上瞧见了一幅地势图,还有一封密信。马上入伏了,按惯例,圣上下月是要前往行宫避暑的,那地势图是去行宫的必经之地,在溧湖,倚靠高山,易攻难守。我心中存疑,他许是要在那里搞些大动作。”
魏濛倒退着走,脸面向裴原:“我怕裴霄起疑,没敢偷图,但已经记住,今晚拓下给你,我们再商议。”
“我今晚没时间。”裴原道,“这几日都没时间,我得陪陪她。”
“小将军,你又在儿女情长了!”魏濛扯住他袖子,“你这样怎么做大事?”
“我不知该怎么做大事,我只知道若今晚没有她,你连个屁都不是。”裴原眯着眼,“我已千叮咛万嘱咐过你,留人看守,定要护她安全,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竟将她盯到梅林里去了。若非她机警,平安无损,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魏濛失语,呐呐无言:“我怎知那公孙竹竟藏在那里,小夫人也会跑去那里……”
裴原甩开他,大步往前走:“总之,这几日别来烦我!”
厨房里饺子是现成的,摆在碗橱上。裴原前段时间学着做饭,技艺不精,但蒸个饺子不成问题。
大晚上的,厨房没人,裴原自己动手,生火烧水,饺子放到笼屉里,趁着这功夫还拍了个黄瓜,蒸了碗鸡蛋,蒜汁儿也调好了。
魏濛倚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连连道裴原是转了性,半年未见,一转眼变成了贤妻良母。
裴原忙着干活,懒得理他,饺子出锅后赏他两个让他闭嘴滚蛋,自己提着食盒匆匆往院里赶。
……
宝宁正酣酣睡着,阿黄缩在她臂弯里,睁着双大眼睛,不敢动。
见裴原过来,它喉咙里低低一声,想来是被桎梏久了,觉得不舒服。
裴原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黄安静下来。
裴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坐到宝宁身边,轻轻刮她的眉毛,声音低柔:“起来了,懒猪崽一样,起来吃点东西。”
宝宁嘤咛一声,裴原拍她脸颊两下,给她时间缓缓,接着掀开被子,将她从里头挖了出来,放在大腿上。
“晚上在宴厅,吃饭了吗?”
宝宁还不清醒,闭着眼睛道:“没有,出去的时候菜还没上呢。”
“饺子给你蒸好了。”裴原亲吻她眼皮一下,“我喂你?”
今日这事,本不与宝宁发生什么关系的。见到那样残忍场面,宝宁身体无损,但心里难免落下伤害,裴原感到歉疚和自责,他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她。
许是出于这样原因,加上怜爱与对她勇敢行为的骄傲,裴原今日格外温柔与纵容。宝宁从未见过他体贴如此,动作小心谨慎,像是哄一个孩子。
阿黄又爬到了小羊的身上,小羊个头长得愈发快了,它们两个叠在一起,探头去闻食盒里的饺子。
裴原挥手将它们赶走。
宝宁道:“你衣服上有味道,不好闻。”
裴原低头闻了闻,没感觉。但看着宝宁神情,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宝宁说的是血腥味。
他今日手上是没有直接沾血的,味道微乎其微,他自己习惯那样场面,定察觉不出来。但宝宁分外敏感,觉得不舒服了。
裴原单手将衣裳脱下来,扔到一边去,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
“现在行不行?”
宝宁扑到他怀里去,小声道:“行了。”
她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第一次,裴原笑了,捏她鼻尖:“学乖了,有进步。”
宝宁吃吃地笑,她眼睛仍然闭着,手臂挂在裴原脖子上。若以往,这样接触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和别扭,今日不同,裴原身上味道令她分外安心。
裴原一手搂着她腰,防她掉下去,另一手将食盒拿过来,掀开盖子。里头香味扑鼻而出。
宝宁掀眼皮儿看,惊讶裴原竟还炖了蛋羹,黄澄澄的,上面洒了碧绿葱花。
裴原把小碗拿出来,先舀一勺蛋羹给她,有些邀功地冲她扬扬下巴:“好吃吗?”
宝宁点头:“好吃。”
“嗯。”裴原勾唇,“我就说,我还是有些天赋的,只是你总打击我。现在瞧,天赋不是显露出来了?你缓我半年一载,以后我肯定比御膳房那些大师傅还要厉害,天天让你下馆子。”
宝宁应和着他,屁股坐在裴原大腿上,小腿悠来荡去,阿黄从小羊背上跳下来,追着她的脚趾啃。它轻轻地咬,一点不疼,就有些痒,宝宁逗弄它一会,干脆将脚踩在阿黄背上,感受它柔软毛发。
“吃饭时候别总想着玩。”裴原舀一颗蒸饺,用勺子给切成两半,里头鲜香四溢的馅儿露出来,再蘸一点醋和蒜末,送到宝宁唇边。
宝宁歪头拒绝:“太大了,不吃。”
“大的肉多,肉多的香。”裴原哄她,他像个说书人,勺子先伸到一臂远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你瞧,我的勺子就是辆马车,它从那头驶过来了,里头装着粮草物资,马上就要进关口了。”
裴原把勺子又挨到宝宁唇边:“将军,请开城门放行!”
宝宁大笑起来,裴原看着她完成月亮一样的眼睛,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挺好,可真难逗,哄你那么半晌,现在才真的高兴了。”
宝宁哼哼一声,从他身上蹭下来坐到床沿:“我自己吃。”
裴原笑看着她,碗里一共十二颗饺子,宝宁吃了六颗,给阿黄两颗,剩下的倒进裴原嘴里。
她吃饱了,觉得精神了,去洗澡。
裴原已经把水和衣物备好,跟着宝宁到屏风后头闹了一阵,说要和她一起洗,宝宁羞得脖子都红了,裴原只好作罢,自己回去。
屏风后头哗啦啦水声,阿黄是个粘人精,到哪里都跟着宝宁,她洗澡,它也蹲在一旁瞧着。阿绵稳重一些,就知道往床脚一趴,不是吃就是睡,想方便了就用屁股拱门出去,它聪明,会拉门闩,自己能开门。
裴原脱掉靴子,双腿叉开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
他现在心情愉悦,今天是个好日子,无论是任务上还是与宝宁的感情上,都是成功的。尤其想起那会宝宁对他下意识的亲近,裴原嘴角上扬更厉害。
阿绵刚才吃了点草,吃饱了,它出去方便,站起身时候碰到了床头的柜子,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啪的一声。
裴原坐起来看,掉的是那柄簪子。他没在意,弯腰捡起来,正要放到桌上,手指摸到簪子中间部分,发现好像有裂痕。裴原拧眉,将簪子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它是可拆开的,抓住两头使劲一拔,簪子裂开,里头果真是空心的,放着一张纸条。
裴原心中咯噔一声。他抬眼扫向屏风后头,宝宁浑然不觉,仍在洗澡。
裴原手指捻着那张短短纸条,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瞧见里头的字,裴原脸上最后一丝笑也落下去了。
“送你匣子,可喜欢否?许久未见,相思意浓,两日后,将军府南角门见。”
落款是孟凡。
裴原眼神渐冷,眼睛盯着那柄簪子,拳头攥起,真想立时将它摔碎。
屏风后水声停了,宝宁开始擦身穿衣,裴原闭着眼呼出那口郁气,耐着性子,将那柄簪子和其中字条都装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