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似黑沉铅块, 薄如蝉翼的钩月孤零零浮游其间,忧愁也如这混沌的月色越发粘稠了。
唐辛夷枯坐灯前, 卧室内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 各处景物都暖融融,喜洋洋的,唯有他的心与室外的酷寒息息相连。
回想赵霁愤怒的神情,他胸口嵌入冰锥,更兼头痛欲裂,俯身在桌沿上撞了几下,可即使撞碎脑门也消不掉满头懊悔。
当初怎会放赵霁离开呢?他若不去峨眉就不会拜商荣为师, 更不会受其迷惑。
一开始小霁很讨厌商荣, 跟他多呆一会儿都难受,就因为拜入玄真派,才渐渐听命于他。姓商的不仅霸道狠毒,还很会驯人, 这五年我眼睁睁看着小霁一点一点被他□□得俯首帖耳, 先时还大意地认为小霁是被迫的,今日方知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知姓商的使了什么手腕迷住他,难道……
猜疑一起,身下的座位跟着生出尖刺,扎得他坐也坐不住, 起身来回踱步,只想马上去找赵霁问个明白。
打开门扉,台阶下雪花积做厚毯,一人立于其上,大雪遮迷他的身影,深凝的目光仍穿透雪幕落到唐辛夷脸上。
“小霁?!”
他疑在梦中,使劲眨巴眨巴眼,喜悦似明月冲破云层,寂寂风雪霎时生机勃勃。
“快到屋里来!”
他跑上前握住赵霁的手,冰块似的触感刺疼他的心窝,忙将他拉进室内,带到温暖的熏笼前,替他搓手取暖。
赵霁一动不动看着他,沉静的眼神分外陌生,重新唤起唐辛夷的忧虑。
“小霁,你不是说明天才来吗?怎么……”
赵霁缓慢深沉地吐纳一回,低声说:“我不放心你。”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和他此刻的神色一样,都不如白天明亮,可能还在为吵架的事烦恼。
唐辛夷心疼自责,不知怎样道歉才好,眼泪不受控制地漫上来,嗫嚅道:“对不起小霁,下午是我太过分了,我不该那样暴躁,我就是太着急了,怕你被商荣抢走。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是今天看你维护商荣的样子,好像你真正在乎的人是他,如果真是那样,我肯定接受不了,你……”
他垂着头,像一只任由羞耻和恐惧宰割的羔羊,唯一能解救他的人就在眼前,不知他肯不肯伸出援手。
看着他柔弱无助的模样,赵霁呼吸转促,双臂突张将他圈入怀抱。
唐辛夷身子一凉,嘴也被他冰冷的唇封住。这一点寒意似雪珠落在火炭上,顷刻腾起滚烫的蒸汽,熏得他脑子晕乎,从脚底涌泉穴一直酥到头顶百会穴。身子立时绵软摇晃,再一失神人已到了床上,衣衫也被那猛浪少年剥个精光。
赵霁一手按住唐辛夷的肩膀,一手挥灭灯烛,黑暗淹没理性,接下来便是“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
唐辛夷还未经得人世,被他颠倒反覆,金枪鏖战三千阵,从心到肺连骨酥麻,到了下半夜枕上云收,罗帐重开,赵霁起身穿好衣衫,点燃油灯,将灯花挑得半明不暗,到床前替他清洁身子。
唐辛夷气喘汗濡,腮边春、色如醉,还沉浸在极乐的余韵中,待赵霁靠近,忙伸手拉住他,立誓再不放行。
赵霁爱怜轻抚他的脸庞,低头耳语:“今夕情定,永不相负。”
他袖中钻出一股香风,浓甜迷人,唐辛夷似蜂蝶落入百花苑,沉醉不知归路,念着他最后说的那八个字,酣然入梦。
赵霁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爬在床边痴迷地吻了很久。
阴风像冷酷杀手游荡林间,树枝经不起极寒相侵,不时尖叫断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枭啼,俨然对严冬的阿谀、哀求。
赵霁已在一株粗大的润楠树上坐了两个时辰,左右屁股僵麻酸痛,换也换不过来。树下几只抢地盘的黄鼠狼对峙厮打许久,他无聊观看,独自买庄玩,先赌那只“秃尾巴”的赢,结果被一只“大块头”打跑了,又赌这“大块头”赢,谁想一只“绿眼睛”中途冲出来搅了胜局,气得他忍不住丢雪团作弊,这下赌徒们直接拆台散场,他泄气一想:自己的行为真像个傻瓜。
那唐潇怎地还不来,该不是在耍我吧?
白天从唐家堡返回客栈,他立马向商荣汇报了所有见闻,只隐瞒了唐辛夷贬损他的内容,还问他夜里要不要同自己一块儿去赴唐潇的约会。
商荣反感唐辛夷,不想理会此事,让他一个人去。赵霁子时来到小树林,等到快五更天仍不见唐潇人影,气不打一处来,跳下树准备回去,这时那可恶的家伙像算准时间似的来了。
“对不起赵少侠,让你久等了。”
赵霁喉咙起火,劈面一顿骂:“你这人太不讲信用了,叫我守时,自己却迟到这么久,换个普通人早冻死在这儿了!”
唐潇照本宣科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脸部肌肉一毫未动,这样坚硬的脸皮,兴许拳头砸上去疼的也是对方。
赵霁无奈地捶打胸口,敲开紧缩的心眼,没好气地催促:“你有什么事,赶紧长话短说。”
唐潇嘴唇不动,膝盖下沉,噗簌跪倒在雪中,赵霁受惊青蛙一般朝后跃起,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堡主将有大难,请你无论如何保护好他。”
危机被他以面瘫的方式说出来,只教赵霁和尚头顶抹猪油,昏头昏脑。
“糖心怎么了?他会遭什么难,你倒是说清楚啊!”
“这个你明日便知。”
“明日?明日不是他大喜的日子么?难不成……你已经知道苗素要去闹事了?”
“……在下说的大难与苗大小姐无关,此事危及堡主性命,除了赵少侠,在下不知还能向何人求助。还望赵少侠顾惜堡主对你的深情厚谊,于危难关头护其周全,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唐潇说完向赵霁俯首叩头,更让其一惊一诧,可他全然不与说明,磕完头转身闪逝,真个来去匆匆,扑朔迷离。
赵霁稀里糊涂回到客栈,蹑手蹑脚走到客房门口,发现房门没闩,知是商荣为他留了门,又轻手轻脚推门进去,不愿吵醒床上的人,决定就在椅子上打个小盹儿。
商荣至今未睡,赵霁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得清晰,冷不丁翻身问:“唐潇跟你说什么了?耗到这会儿才回来。”
赵霁见他醒着,忙到床边道歉:“对不起吵醒你了,我都快被那唐木头气死了,约好子时见面,寅时快过完了他才露面,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又一溜烟跑掉,害我白等半天。”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糖心明日有大难,叫我无论如何保护好他。”
“是指苗小姐闹场的事?”
“他说不是,那家伙今天很奇怪,刚一见面就下跪,求完还给我磕了个头。”
商荣对唐潇印象深刻,感觉他刚硬顽强,不会轻易示弱,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向赵霁求助,必是碰上解决不了的麻烦。
“唐潇是唐静的孙子,当年唐震遇害,唐门长老会勾心斗角,唐静还想杀了唐辛夷夺取掌门之位,我看唐辛夷要遭的难多半与他有关。”
他一提醒,赵霁豁然明了。
唐辛夷说过唐潇是长老会安排到他身边的,说白了是唐静派来的眼线。可是上次在峨眉山,看他对唐辛夷十分忠诚,说不定相处中产生感情,立场产生动摇。这次唐静大概又想借唐辛夷大婚搞鬼,唐潇事先知晓阴谋,想解救唐辛夷,但碍于孝道不能和自己的祖父作对,或者凭一己之力无法抵抗,才对外寻求援助。
“你说唐静会搞什么鬼呢?莫不是趁婚礼人多混乱,下黑手暗杀糖心?”
“有了唐震这个教训,他们应该不敢用下蛊下毒之类的手法行刺了。派杀手也不现实,婚礼上嘉宾那么多,不乏有名望的武林人士,这时候掌门人意外身故,不但内部惹嫌疑,还会牵涉到外人,追究吧必然得罪人,不追究又会暴露自身,风险和投入都太大,唐静再急功近利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窗外传来鸡叫,已是卯时了,二人连续两晚没睡好,不快些养足精神对付不了后面的事端。商荣说先留神防备唐门长老会那伙人,到时再针对时局变化采取行动,催赵霁上床歇息,赵霁困得不行,怕商荣嫌脏,出去用雪块擦了个澡,钻进温暖的被窝,搂着他香甜入眠。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苗素也不来催,等他们自行开了房门才一蹦一跳过去,看到凌乱的床榻,先悄悄暧昧嘿笑。
商荣见她身着大红状元袍,腰系合欢绦,金冠上簪着红花,像新郎官的穿戴,奇道:“苗小姐,你为何这个打扮?”
苗素笑道:“我昨天想了想,明堂正道去闹事太没意思了,所以另寻了个计策,管教那帮人手忙脚乱。”
她昨日打听好花轿酉时抵达唐家堡,时辰一到,吩咐手下们在客栈待命,只同商荣赵霁前往唐家堡。
唐门和天枢门财力雄厚,两家结亲大操大办,此时天色已暗,唐家堡内外灯彩连片,香车宝马云集于道,一路上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不仅广邀亲朋,凡来道贺的,管你街坊四邻还是路人乞丐,统统大鱼大肉款待,十几个派送喜酒喜肉的摊子围得人山人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祝词在成百上千条舌头间攒动跳跃,听得苗素火冒三丈,招呼商荣赵霁闯过迎宾人员设下的关卡,一口气冲上大堂。
堂上,唐门众长老正接待重要贵宾,苗素的大哥苗秀负责送亲,此时也在堂上。
那唐二太爷唐幽未听到通报就见三个少年鱼贯而入,当先那人一身新郎吉服,乍看还以为是唐辛夷来了,这般装束必有文章,他连忙起身迎接,询问对方名姓。
商荣礼貌拱手:“唐二太爷好,晚辈乃是玄真派商荣,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当年他们几个孩子大战丁阳,设计杀死这奸人,此事唐家人还记忆犹新,唐幽仔细打量几眼,笑道:“原来是商少侠,几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
随后又认出旁边的赵霁,只有中间那戴面具的看不清长相,苗素慷慨行礼:“晚辈秦小山见过唐老前辈。”
她提气讲话,声震全场,苗秀留神观察,立时目瞪舌挢,别人凭下半张脸猜不到苗素的长相,可那是他相处了十几年的亲妹子,露只耳朵他都能一眼认出来。看她做男人装扮,声音举止也和男人无异,情知她是来捣乱的,欲要相认又恐折损两家的颜面,两边额上已暴起青筋。
唐幽也知来者不善,泰然还礼,问道:“今日敝派掌门迎娶天枢门门主千金,来者皆是客,待会儿开席,还请秦公子尽兴欢饮。”
苗素笑道:“晚辈不是来喝喜酒的。”
她一露锋芒,在场的唐家人都提起戒备,唐幽捻须笑问:“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哼,我是来抢亲的。”
一言惊四座,众人快速围拢过来,商荣赵霁也没料到她会起这念头,一个苦笑一个傻眼。
四太爷唐静板起脸呵斥:“你这后生怕不是活腻了,敢到我唐家堡寻晦气!”
苗素昂藏应对:“我并非无礼之辈,实在是天枢门门主苗景先行了无礼之事才逼得我不得不来。三年前他已将他家大小姐许配与我,如今却让她嫁入唐门,言而无信,违情?忱瘛d凶雍耗?山罟嵌希?唤唐っ嫘撸?胰粢簧?豢匝氏抡饪谖涯移??窈笕绾翁?纷鋈耍俊?br>
闻者哗然,唐家人勃然大怒,唐幽收起和善,恼?u溃骸肮?诱饣熬兔坏览砹耍?缑胖髟缭谖迥昵熬陀氡峙啥ㄏ禄樵迹?砼浔峙烧泼盘菩烈模??翘锰靡环胶澜埽?窕嶙龀鲆慌??薜幕奶剖拢俊?br>
苗素嘴角露出微笑的弧度,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翡翠扳指,摊在手心向众人展示。
“这扳指是苗门主的随身之物,当日定亲时他亲手赠与我作为信物,诸位可能眼生,但苗大少爷想必是认得的,快请过来鉴别真伪。”
苗秀已提前辨认清楚,那的确是父亲苗景曾经时常佩戴的饰品,听说丢失已久,未成想被苗素偷了去。这个妹妹从小任性妄为,谁都降伏不了,他这做大哥的也拿她没办法,这时若拆穿她,送替身过门的事也会一并曝光,好似狗咬乌龟找不着头,大冷的天,额上汗珠成串滴落,走到苗素跟前,脸已成了霜打的苦瓜。
唐幽疑心苗素的话是真的,替她问:“苗大少爷,这扳指确系令尊所有?”
苗秀飞快瞪了苗素一眼,果断摇头:“我从未见家父戴过这枚扳指,也从未听他提起将小妹另许别家,这秦公子的话绝不可信。”
苗家的孩子都不笨,苗素猜到大哥会否认,见招拆招道:“据我所知,苗大少身上有一块贴身玉佩与这扳指是同一块料子上切下来的,不妨拿出来比对一下。”
她的恶作剧一出接一出,苗秀怎不起火,摔袖怒道:“你这人满口胡言,莫不是害了失心疯?胡乱闯祸就不怕你爹娘难过?”
苗素无视警告,右手箕曲如钩,身如苍鹰攫兔,朝苗秀怀里一探,掏出那块玉佩。苗秀慌忙追抢,苗素劈空扬掌照他肩头拍了一下,趁他身体歪斜点住背后风门穴。
武林中人靠功夫说话,她出手见真章,旁人一看便知非等闲,唐幽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商荣见苗秀气得面皮紫涨,心想:“以前还不觉得苗小姐有多刁钻顽皮,现在才知道她连自己的大哥也敢狠狠捉弄,不了解她本性的人怎不对她产生误解呢?想来我娘年少时也是这般淘气,才会被世人诬做妖女,可见做人真不能太随性,大众偏爱循规蹈矩,特立独行者注定难有立足之地。”
苗素夺得玉佩,同扳指放在一处请众人鉴定,两件玉器色泽纹理都一致,即便不是行家也能判定出自同一璞料。
唐静拿这证据责问苗秀:“苗大少,看来这扳指真是令尊的,他与我家定聘在前,怎能转头另许别家?”
苗秀苦极:“家父委实没做过这种事,请诸位长辈切莫听信这来历不明的小子。”
他之前连续撒谎,信用已失,越辩解唐家人越起疑,已想立刻派人去杭州请苗景来对质。苗素见苗秀面肌抽搐,想是逼急了要拆穿她,适时插话打住争吵。
“苗门主许婚时与我痛饮了三日,或许大醉中一时糊涂,忘记已将小姐许人。既然唐堡主也是明媒正娶的,我这里有个法子了断这桩公案。”
商荣听她邀唐辛夷出来比武,赢的一方可做苗大小姐的夫婿,忍不住低头藏笑。
其他人可不像他那么轻松,大喜的日子突然来了根搅屎棍,无论宾主都像刚出笼的馍馍带着气,个别急性子的已想撸袖撩衣,上去教训这无礼的小子。
这时唐辛夷闻报,匆忙由别的会客厅赶来,他不在意有人寻衅,只急着见赵霁。昨夜这人悄然来访,不期然地与他行了鱼水之欢,梦醒后他曾怀疑是场春梦,肩颈胸口的点点红痕却提醒他那并非幻觉,他欢喜得如痴如醉,心旌柔软,恰似三月里随风摇曳的杨柳枝条,一起床便望眼欲穿地盼着情郎。
进门时目光首先捕捉赵霁的身影,一瞧见便挪不开了。
赵霁担心他受辱,见他进门就定定望过来,尴尬先上了自己的身,左右各瞟一眼,歪着嘴角冲他一笑。
这笑容无比别扭,唐辛夷却如沐春风,旁人随从提醒:“堡主,那穿红衣服的就是闹事的。”
唐辛夷回过神来,端起掌门架势走到苗素跟前,他没认出她,但猜到是赵霁昨日所说的捣乱之人,不矜不伐道:“敝人已知晓阁下来意,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必动干戈。敝人这里有个解决的办法,今日先暂停婚礼,派人去杭州请苗门主过来,看他愿将女儿许配给谁。”
他这招以逸待劳着实高明,苗素马上激他:“堡主是想让这些宾客白跑一趟么?”
唐辛夷笑道:“敝人只是推迟举行婚礼,来宾们愿意留下等待的可在敝间暂住,有事急着离开的,盘缠路费也由敝人承担,总之不叫任何人吃亏扫兴,待苗门主来了再行定夺。”
赵霁暗暗夸赞:“糖心这几年办事越发老练了,对付苗素这种爱耍横的浑人就该以静制动,看她还怎么挑事。”
他不知道唐辛夷这主意也出于私心,一是拖延与苗素成亲,二是找借口留住他。
苗素正待拆解,几个唐家人慌慌张张奔窜入内,向唐辛夷和长老们叫喊:“堡主,各位太爷,不好了不好了!”
这几个年纪辈分都不低,唬得面无人色,事情绝非小可,怕不是又有厉害角色前来搅局?
商荣眼瞅门外,庭园里也多出好些奔走呼喊的人流,远处的热闹喧哗已风吹蜡烛似的熄灭了,只听报信人说:“御史大夫黄筌调动青城县八万驻军,现已将我唐家堡团团围定,自称奉王命前来,要堡主立刻出去接旨。”
唐门创立百余年,孟知祥入蜀建汉时,时任掌门拥立有功,受过朝廷赦封,虽处江湖之远,也一直对当政者保持顺服。今日蜀主突然颁下圣旨,还调兵封锁,显见得祸大于福,唐辛夷汗出沾背,紧张地望着长老们。
商荣赵霁见几个长老除唐静以外都面露慌色,想起昨夜唐潇的话,估计就应在此事上。
唐幽说:“既是圣旨,断不可怠慢,先出去看看再说。”
唐辛夷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村镇入口,远处的地平线上密集的火把犹如燃烧的荆棘丛,火光中隐隐可见旌旗飘扬,祥宁地界杀云密布,血光冲天。
数十名披坚执锐的骑兵已集结在入口处,打头的一个身穿五品朝服老太太模样的宦官见大群人拥着一位身穿喜袍的少年公子来到,尖声问:“来者可是唐门掌门?”
唐辛夷作揖道:“草民唐辛夷,乃唐家堡现任堡主,特来接旨。”
老宦官跳下黄骠马,后面五个小太监手捧托盘跟进,第一个盘中盛放圣旨,后面三个端的骇人,一个盘子里放着白绫,一个是匕首,剩下一个摆着一把酒壶,里面必是毒酒无疑。
唐辛夷见了这三样物品腿脚发软,不等宦官下令,先一跤跪倒。
余人也很惊慌,跟随他稽首迎旨。
老宦官开启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门掌门唐辛夷勾结逆臣李仁罕,图谋篡逆,罪不容诛。念唐门先祖曾有功于社稷,朕不忍满门株连,现加恩赐令个人自尽。钦此。”
李仁罕乃高祖重臣,权倾一时,因其贪赃枉法,坏事做绝,去年十月被孟昶设计骗至宫中杀死。朝廷近期仍在追查李党,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好些大官落马伏诛。唐家堡作为武林门派,向不插手朝政纷争,这晴空霹雳般的罪名真不知从何说起。
老宦官宣旨后即命人呈上白绫匕首毒酒,让唐辛夷领旨谢恩。
唐辛夷胆裂魂飞,急忙高声喊冤:“草民从未与乱臣有过来往,不知这罪名从何而来,请大人明示!”
老宦官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只负责宣旨,别的可不知道,请唐掌门速速奉旨办事,不然后面还有第二道圣旨呢。”
他提前透露了第二道圣旨的内容倘若唐辛夷不肯自裁,军队将即刻发动进攻,踏平唐家堡,杀光唐门的男女老少。
唐家固然人人身怀绝技,以寡敌众也是凶险,况且一经交战,蜀地将再无唐门立锥之所,祖宗祭祀、后代基业都将不保。
老宦官见惯这种场面,有条不紊地叫来那第五个太监,这人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只小小的铜香炉。他拿起香炉边的线香点燃,一脸看好戏的奸笑。
“唐堡主,再给你一炷香时间,圣恩浩荡,莫辜负王上的恩典,死你一个保住全家,换咱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辛夷筋骨都化作那香头的轻烟,仰头向后栽倒,赵霁手快扶住,紧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冷汗流到了一处。
商荣眼观六路,发现几位长老在听到圣旨和宦官的说辞后神色都起了变化,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丢车保帅、隔岸观火,各种情绪仿佛五颜六色的烟火,背景却是统一的黑夜。
他明白唐潇为何向赵霁下跪求援了,他这个徒弟或许是此刻堡内唯一一个真心希望唐辛夷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