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等到天黑,整个院子的灯笼都点起来了,也没见着她爹。
她开始没掉眼泪,就一直坐在一个地方,鼓着嘴巴,很不高兴,连小老虎都不玩儿了。后来卫澧还是没出现,她开始眼泪汪汪的,但噘着嘴愣是没掉下来。
这是亲闺女,赵羲姮看的都心疼,连忙抱她进怀里,亲亲她的头发,“宝宝睡觉吧,睡醒了你阿耶就回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完,栀栀就搂着赵羲姮的脖子开始哭,不是嚎啕大哭,就是一抽一抽地掉眼泪,然后支支吾吾一个劲儿指着外面喊,“呀呀,呀呀……”
没见着熟悉的人,她难受,赵羲姮看她这个样子,也挺难受的。
她哭了一会儿,到时候该睡觉,自己就趴在赵羲姮怀里睡着了。
卫澧才出城门,就恨不得往回折返,心里跟猫挠似的不安定,最后还是强忍住了,继续骑马赶路。
他到与青州相接的丹东郡时候已经是深夜,丹东郡守安排他在官驿下榻。
快清晨的时候,窗外春雨淅淅沥沥起了春雨。
春风夹杂着新叶和酥雨打在窗上,朦朦胧胧的青色透过窗纸,将房里的黑暗驱散大半。
卫澧翻了个身,依旧睡不着,摸了摸胸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里面装着栀栀百日时候的胎发,与他和赵羲姮剪下的一缕头发用红绳绑在一起,表示一家人整整齐齐永不分离。
这不是拿他们大婚结缡时候的头发绑的,是他俩新剪的。
他不要用成婚时候剪下来的头发呢,那是他和赵羲姮的,才不带赵涂林。
他将手腕当枕垫在脸颊下,另一只手摩挲了摩挲里面头发的轮廓,眼眶开始发红。
卫澧觉得自己越长大越没出息,二十一二十二的人了,还不如十七八时候经事儿,不就分开一两个月嘛,又不是生离死别。
没出息!
他亲了亲香囊,把它重新放回怀里,把被子拉高,整个人全都缩在里头,一时间空落落的感觉消散了大半。
他得争气,他要收并青州,要做整个北边儿的霸主,谁都不敢惹他,这样日子才安稳。至于为什么不把分裂的大周重新拼起来,能力不够时间不够,就这样。
卫澧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又重新念叨了念叨自己的计划。
打下青州,整个计划基本就能完成了,到时候过几年去打鲜卑。
但是……
他翻了个身,双手交叠,压在脖子下,他都离家两天了,赵羲姮怎么也不知道给他写个信?
赵石榴不懂事不会写字就算了,她怎么也不懂事不写信?
临走前叮嘱她不要忘了自己,现在一看,简直就是叮嘱到狗肚子里去了。
外面春雨越下越急,噼里啪啦宛如倒豆,卫澧心情不好,听什么都觉得烦躁,哪有什么欣赏春雨润如酥的兴致?
他在黑漆漆的被子里滚了半天,二郎腿搭上放下,放下又搭上,最后还是披衣起来,将窗推开,湿润微凉的春风夹在着雨扑面而来,带着春回大地的气息。
赵羲姮不知道给他写信,他男子汉大丈夫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就勉为其难给赵羲姮写呗!
反正谁写都一样!
说要写信,可写的正事没有多少,大多都是碎碎念的废话。
但对卫澧来说,只要他想说的,那就不是废话。
“外面下雨了,没有月亮,青州比平州暖和,花儿都开了,我睡不着……”
没有月亮,花开了,我睡不着,想你了。
他弹弹信纸,将墨迹吹干,赵羲姮跟他心有灵犀,大概能看懂吧?
信纸写到最后,他才想起他的赵石榴,补上一句,“跟石榴说,我回家给她带好东西,让她不要哭。”
心满意足看了几遍,将错别字对着书改了,他把信封上传下去,觉得大抵该睡个好觉了。
从丹东到不咸,慢的话三天路程,快马加鞭一天半就到了,既是卫澧家书,他出门又由赵羲姮代政,所有人都以为信件中该是些什么了不得的大内容,不能耽误,当然一刻都不敢耽误,立马便派人送了。
宋璇趁着赵羲姮不注意,悄悄戳了一下正在毯子上慢慢爬的栀栀,把小家伙一下子戳仰倒了,像个四肢短短的小乌龟。
栀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宋璇尴尬地转过头。
“明天是女学第一批学生的入学仪式,你带人在山下维持纪律,人多,别发生踩踏了。”赵羲姮看过这届女学入学时的初试名单,头也不抬地叮嘱。
“啊!哦,恩恩,知道了。”宋璇冷不丁被点名,连忙回神。
“报~”一个驿使匆匆进来,“主公家书。”
赵羲姮捏着书页的手忍不住紧缩,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皮笑肉不笑抬起头,柔声道,“让他好好在外面照顾自己,不要往家里写信了,有空多睡觉,多休息。”
没事儿不要写信,她不想收了不想收了!
驿使领命退下了。
赵羲姮呲了呲牙,粗暴地把信撕开。
她倒是要看看这完蛋玩意又写什么回来了!刚才搁外人面前,她没说让这瘪犊子别写信了是在维护卫澧的面子,希望他好自为之。
一天八封信,净唠些废嗑,但凡有一个字儿有用的,她都不会从一开始还有点儿思念变成现在这样,见着他的信就烦。
谁家一天能写八封家书啊?
上一封她还没读完呢,下一封又来了,刚开始她看到卫澧的信是感动的,现在就很麻木。
好像他还在身边儿叨叨叨,一刻没消停,她现在很难思念他。
驿使忽然又折回来,悄悄扒着门框问,“夫人有没有信要写给主公?”
这是他临走前,主公特意让他问的,听别的兄弟说,主公到丹东才三天,往家寄了快二十封信,夫人一封没回。
有点儿惨……
赵羲姮木着一张脸,“那你稍等会儿。”
她提笔,工工整整写了八个大字,占满了整个宣纸,“好好打仗,不要想家。”
未免有些敷衍,赵羲姮又把着栀栀的手,让她在纸上摁了个小手印。
“去吧。”她把信递出去。
卫澧心黑,骗了王之遥仨儿子。仨青瓜秧子野心不小,就是嫩生。
现在王之遥的三个儿子都以为卫澧是站在他们那边儿的,人人胸有成竹,场面非常热闹,跟唱大戏似的。
驿使将信给卫澧,卫澧把手里的瓜子儿放下,拍拍手,郑重拆开信封。
拢共八个字加个手印,他翻来覆去,恨不得看出花儿。
驿使转告赵羲姮原话。
赵羲姮了解卫澧,卫澧自然也了解赵羲姮,她的话外之音,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好家伙,不就嫌他写信写多了烦吗?
真是不识好歹,他乐意往家写信那多好啊,说明他没在外头勾三搭四,还知道惦记他们娘俩。
但是看在她给回信的份儿上,他就不因为这话生气了,虽然就八个字儿,但聊胜于无嘛。
卫澧将回信放下,摆出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像对回信没有半分欣喜激动,摆手,“你退下吧。”
驿使走了,卫澧见四下无人,摸了摸信纸最后的小手印,低头吧嗒亲了一下。
他才不要当着外人的面亲呢,他是平州土皇帝,要脸。
卫澧早就忘了,当年他见赵羲姮父母来回传信时候的嫌弃,嫌他们腻歪,嫌他们娘唧唧优柔寡断。
现在一天往家写八封信的也不知道是谁,脸打的啪啪响。
卫澧既然不在家,他的书房就被赵羲姮霸占了,宽敞明亮,带孩子办公都很合适。
平州春天大多数时候还是冷的,但晌午风热阳光好,外头雪也化的差不多了,万物复苏,露出光秃秃的湿濡的棕色土地。
赵羲姮将书案旁的窗子支开,昨夜才下的雨,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格外清新。
她撑起上半身,探头出去,冷不丁瞥见窗子下面的土里埋了个什么东西。
像是一个小木匣子,露出一角,剩下的全掩埋在土里了。
因旁边种着低矮灌木,若非现在光秃秃的,雪又化了,想必谁都看不见。
赵羲姮以为是卫澧什么东西掉下去,忘了捡上来。
她将裙子系着,小心翼翼不弄脏鞋袜,用簪子刨开土壤,然后挖出脏兮兮的匣子用水洗刷干净。
匣子是楠木的,防腐,但不知道在土里埋了多久,表面有些古旧,上面挂了个小锁,锁已经生锈了。
赵羲姮照着桌子一磕,锁开了,露出里头又一个匣子。
赵羲姮,“???”
什么玩意这么宝贝,要左一层又一层的套着?
她拿着摇了摇,里头乒乒乓乓的,像是装着什么铁器。
又照着桌子磕开锁。
里面竟还是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
她可以确定,这里头大概装着卫澧的小秘密了,还是那种怕见人的小秘密,这东西,应该也不是他无意掉下去的,而是他自己扔的。
最后一只匣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也就完完整整露出来了。
好像……是个胭脂盒子,或者口脂盒子……
还是纯金的?给她买的?给她买的用得着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