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郁被人请至偏堂的时候,赵羲姮在看话本子,吃酸杏儿和炒果。
她看得起兴,头也不抬。
话本子里正讲到男主角书生和贵族小娘子私定终身,准备带上钱财私奔,等书生考取功名后再衣锦还乡,此时小娘子自幼的未婚夫跑出来了,与书生争夺小娘子。
虽然写得好一泼狗血,但却引人入胜。赵羲姮希望那个小娘子和未婚夫在一起,毕竟书生实在没什么本事,吃软饭倒是有一手,哄着小娘子卖首饰供他寻觅红颜知己,还要同他私奔。但是小娘子遇见危险了,次次他躲得最快,美其名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赵羲姮摸摸还平平的肚子,啧了一声,心有戚戚,“崽啊,你要是个女儿,千万别跟这小娘子学,娘跟你讲啊,这书生是个狗东西,虽然长得好看又会甜言蜜语。但不说能不能考上功名,将来指定变心。他但凡有点儿心,就肯定在考取功名之后来迎娶人家了,现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怎么回事儿?”
她有点儿担心,万一真是个女儿,将来肯定继承她的美貌,家里又有钱有势的,难保有什么坏东西来勾搭她女儿,赵羲姮越想越心慌,连酸杏儿和干果都吃不下了。
绕着屋子转圈儿,开始杞人忧天。
“夫人在想什么呢?”侍女问。
“没什么。”赵羲姮摆摆手,这种事儿她就算跟这些侍女讲,她们也没什么办法。
她下意识摸摸脑后,前几天磕的地方已经止血结痂了,偶尔会隐隐作痛,但医师说养些时日就好了。
“夫人,舅老爷来了!您可要见见?”
赵羲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舅老爷是谁,“什么舅老爷?”府上哪有什么舅老爷,她阿耶也没给她生个哥哥呀。
“您的兄长,那位谢郎君。”侍女害羞带臊,扭扭捏捏道。
舅老爷长得真好看,待人也温和,声音还好听。
前未婚夫忽然变成了兄长,赵羲姮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事儿是谁干,除了卫澧谁也干不出这种事。
但她也没矫正众人的叫法,舅老爷就舅老爷吧,当个兄长也挺好,让谢青郁早早断了念想娶个媳妇儿,然后生孩子。
她一拍脑袋,眼前冒出谢青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见,让……让舅老爷稍等,我换身衣裳就去。”
小桃站在谢青郁身后,浑身发软,腿打飘,忍不住设想自己与赵羲姮再次相逢的场景,她与殿下,自上次分别,已经一年未见。
殿下应该长高了,出落的更漂亮了,也不知道卫澧那狗贼对她好不好,受没受委屈。
这府里怎么空荡荡的,难道没有人侍奉殿下吗?那殿下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李青龙扶了小桃一把,帮她稳住身子。
赵羲姮月份太浅了,才一个半月多一点儿,府里现在人手少,面积又大,因此积雪难清,若摔着碰着了不得,因此她不常出门。
若是出门的话,必定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周围侍女将她严严实实的围起来,以防出什么意外。
她从门外一进来,浑身遮的见不着脸,小桃一时间竟没能认出来。
待赵羲姮解下大氅,小桃眼泪就下来了,当即扑上去,将她抱了个满怀,“殿下,殿下我好想你,殿下你怎么瘦了,殿下你怎么这么憔悴?呜呜呜。”
赵羲姮拍拍她的后背,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着她。
怀孕之后她情绪波动极大,眼下也忍不住跟着掉了眼泪,“我好着呢,你在外面好不好?天这么冷,怎么也跟着来了?”
侍女赶紧劝她坐下说话。
小桃停了哭泣,见赵羲姮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忍不住悲从中来,她们殿下,以往在宫里受了多少磋磨,都没真真正正哭过,眼下一见她哭得都快成泪人了,必定是受委屈了,天可怜见,也不知道是多大的苦难。
赵羲姮哭得正伤感,忽觉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掩唇,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侍女们慌慌张张的递痰盂,为她漱口,然后递给她酸杏儿。
医女嘱咐了,说有孕四十天左右的时候容易孕吐,教她们时时刻刻准备着,今日夫人许是情绪波动厉害了,因此勾出孕吐了。
几个人也心疼赵羲姮,夫人怀孕了,偏偏主公又不在家不能陪着。
谢青郁紧张的凑过来,询问她身体如何,“既然在平州待着不舒服,不如跟我去雍州罢,那儿水土好,宜居养人。”
“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往日你身体可十分康健。”
小桃也握住赵羲姮的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赵羲姮眼泪汪汪的含着酸杏儿,哭也止住了,吐也止住了,“让兄长见笑了。近日身体是不大好。”
谢青郁心被嚯开了一样飕飕漏风,府中侍人称他舅老爷,现在阿妉唤他兄长,“我……我当不起阿妉这一声兄长。”
赵羲姮摇摇头,她看得出,谢青郁对自己不曾死心,他若是死心了,就不会趁乱来找她,想要带她走了,“既然兄长给阿妉送了嫁,那这辈子就是阿妉的兄长了。年幼时候也哥哥哥哥叫着,没什么不妥的。”
“殿下,去雍州吧,你瞧瞧这府里上下哪儿有点儿人气?怎么能照顾得好你?现在殿下身体又这样不好。”小桃也劝。
空有个华丽丽的大宅子有什么用?照顾一点儿都不周到,瞧瞧殿下这小脸儿瘦的。
赵羲姮轻咳了一声,脸颊有些红,手指放在膝盖上缠在一起搅了搅,“正常的,没什么,你们不要担心。”
她平日里脸皮倒是厚,但你让她自己说自己怀孕了,她现在倒是有点儿小女儿家的羞涩了。
赵羲姮脸一红,说着这是正常现象,谢青郁眼前发黑,手指紧紧扣住桌角。
什么正常现象?什么正常现象要阿妉红着脸说?什么正常现象要呕吐?
答案显然呼之欲出,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
许久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略带沉重,“阿妉,你是不是……”
赵羲姮点点头,“嗯,兄长要做舅舅了。”
谢青郁险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永远晚了一步。
阿妉竟愿意为卫澧生儿育女,想必是喜欢极了他。
“那平州现在?”
“无事,我很安全,兄长放心。”
明白了,明白了,平州无事,卫澧也无事,说不定此刻正在哪个角落暗暗观察着他,像看个猴子。
他就说这一路走来为何畅通无阻,依照卫澧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怎么可能半点儿不阻拦呢?
原来在此处等着他了,卫澧用孩子套牢了阿妉,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将人拐走,当真,当真是好计策,好谋算!
他动了动唇,最后扯出一抹僵硬痛苦的微笑,“恭喜了,等孩子出生,我一定备一份大礼。”
“多谢兄长。”赵羲姮点点头,想起自己方才看的话本子,世家小娘子被花言巧语的穷书生给骗了。
她略有些殷切的问道,“兄长,不知伯父可曾催促你娶妻?”
谢青郁迟疑半刻,点点头,他已经二十二,三代单传,他父亲自然着急,但阿妉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拒绝他后,还要给他做媒?
“兄长年纪大了,也应当择一名贤良貌美的妻子成婚生子。”谢青郁长得当真漂亮,将来的孩子必定也漂亮,他若有意的话,他们二人成不了夫妻,倒是可以在子女间定个亲什么的,“将来我与嫂嫂好走动。”
她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毕竟刚拒绝了人家,再说这种事情在有点儿禽兽不如。
但是赵羲姮没发现,她已经跟卫澧学的,逐渐禽兽不如了。
谢青郁本就不好的面色更加僵硬,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但也知赵羲姮说的对,他迟迟点头,“我会考虑的。”
停了许久,补充,“妹妹。”
小桃听二人你来我往僵住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什么你要做舅舅了?什么什么?
殿下有孕了?孩子是谁的?
她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卫澧的。
她家殿下要给卫澧生孩子?多疼啊,多遭罪啊。
呜呜呜,但怀都怀上了,打胎更伤身体,而且殿下看起来好像想留下孩子。
她盯着赵羲姮的肚子好一会儿,然后蹲下,耳朵贴上去,泪眼朦胧的问,“殿下,孩子多大了呀?想好名字了吗?小衣裳做好了吗?医师说是男是女呀?”
反正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是殿下的孩子,都是小宝贝。
赵羲姮被这一系列的问题问得头晕,深觉自己这个母亲不称职,捏捏耳垂,“都不知道呢。”
“您父皇母后若是知道要当外公外婆了,这些肯定很早就预备下了。”
赵羲姮想,等卫澧回来后,他们一定要给阿耶阿娘的牌位上三炷香,告诉阿耶阿娘,阿妉要有宝宝了。
谢青郁在府中留住的第三天。
赵羲姮将他留下,不止是热情好客,小姑娘到底不是以前的小姑娘,她怕他会走漏了卫澧的消息给刘涣等人,恐危及卫澧,所以将他困在府上不得出入。
谢青郁夜里思及此事,免不得心酸。忽然听见兵甲躁动之声,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接着府中上上下下都热闹起来。
踏雪的咯吱声一阵一阵,有人在喊,“主公得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