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姮赵羲姮。”卫澧才放了马,攥着舆图往里跑,还没见着人呢,便喊起她的名字了。
“干嘛?”赵羲姮头上顶着个大包,语气闷闷的,把书本从脸上拉下来,看着风一样窜进来的卫澧。
卫澧抓着她的腕子,把她从榻上拉起来,“你看。”
他将舆图展开,放在赵羲姮身边儿的小几上。
赵羲姮隐晦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卫澧一眼,你大老早跑回来就是给我看地图的?
她打小看这舆图都不知道看过几百遍了。
卫澧把舆图一推开,完完整整展现在赵羲姮面前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僵硬了。
这,这碎的跟羊肉泡馍似的地图是个啥玩意?
她目光看向卫澧,用眼神询问,这是真的?
卫澧点头,“八九不离十,这是个草图,详细的还在绘测。”
他伸手托着赵羲姮的后背,给她一个支撑点。
卫澧这个人嘴不好,总爱气她,但他不会撒谎。
赵羲姮盯着舆图,眼睛瞪大了,一点点对应。
阴平郡、安定郡,是她阿耶登基第六年收复回来的,现在不姓赵了,也不归大周了,一个姓胡,一个姓姜,归别人了。
还有数十个像阴平、安定这样的地方。
她知道她叔父不是开疆的那块儿料,也不是守土的那块儿,她甚至有过最差的预想,可能有一天,大周会分崩离析,但是亲眼见证这块土地比她所预想的还要崩溃,她心里还是一颤。
一股寒意从肺腑一直游走到天灵盖,甚至令她浑身发抖,喘不上气。
她真的挺难受的,她阿耶死在战场上了,而他所守卫的这块儿土地,在他死后不到十年成了碎片。
那他死是为了什么?他死的有什么意义?既然结局都是这样了,他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他若是自私一点点,做个高居庙堂的泥胎皇帝,或许长命百岁。
她低着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偏激太自私了。
谁又能预料到大周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呢?又不是神仙。她阿耶做的是对的,她阿耶是个英雄。阿耶不会后悔他所做的一切决定,他说,他从决定站上战场的那一刻,就从来没打算活着。
但只要他活着一日,大周的边境便安宁一日,大周的女子,也不用去和亲,大周的每一分钱,都不会以纳贡的方式流入别的国家,他做的很棒,真的特别棒!
但她现在真的好难受。
眼泪落在舆图上,氤氲开了墨渍,模糊一片。
卫澧看着掉上眼泪的舆图,心里莫名有点儿噎,“赵羲姮……”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顺和帝连带着他那两个儿子,哪一个都不是个当皇帝的好材料,而其中那些造反的藩王,大部分都是世袭盘踞的,根基深厚。
赵星列在的时候,压得住藩王,甚至狂傲的觉得并不足为惧,但不是所有皇帝都是赵星列。
赵羲姮没抬头,只是小声说,“我想我阿耶了。”
她有点儿小聪明,但这点儿小聪明自保行,再多就不能了,她看着这样的地图,觉得很无力。
她在平州安逸了几个月,甚至都快忘了,外面到底是怎样混乱了。
赵羲姮从小没什么大志,赵星列也没强迫她必须成为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一切由着她高兴就好。她现在头一次想,若是当初她勤练武艺,学习治国,是不是还能抗一抗。
版图一分崩,就肯定又要打仗,一打仗,就又要死人。可死的人不是对外开疆守土,是大周内部窝里斗。如果诸侯中有个有明君之象的还好,如果没有,那便是无休止的战争。
卫澧沉默了一会儿,语调高昂,“没事儿,我还有口气儿,你就死不了。”
按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赵羲姮这个亡国公主,大概是当的妥妥的了。
赵羲姮现在不需要人安慰,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如果卫澧说,“没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赵羲姮会有种沉在水底下,没人拉她一把的无力感。
但卫澧用很轻快的语气说,“没事儿,只要我还有口气儿,你就死不了。”
她便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
卫澧也就这点好了,他说话从来不说虚的,都是踏踏实实的。
赵羲姮这时候,想同他多说几句话了,她擦擦眼泪,难得矫情点儿,“可是会打仗,会死人。”
“哦。”卫澧点头,“可是大周在成为大周之前,也是打仗死人才把疆土合并的。我昨晚看《三国志》,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祖宗已经立国快一百年了,你叔他不行,就只能顺应规律了。”
“可是谁会成为新的一统天下的霸主?他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赵羲姮说了点儿自己都觉得没用的话。
卫澧这个没法回答她,他顺嘴秃噜出去,“反正不能是你那俩表哥。”
虽然赵羲姮知道这个事实,但卫澧这么直言不讳说出来,她还是有点儿堵得慌,她转过身去,“那我不跟你说话了。”
卫澧这次没嘴欠,“那你睡会儿?”
“睡不着?”
“那你出去玩?”他说出来就后悔了,出去玩什么玩,他不说把她关一辈子来着嘛。
“不去,外面冷,暖和时候满地都是泥水,沾裙子上不好看。”赵羲姮道,她看完了舆图,心里就是不舒服。
当初把小桃送走的时候,她寻思她叔早晚守不住国土,还跟小桃说呢,“你若见着有明君之象的,传信给我安安心。”
才不到半年,一语成谶。
她跟她阿耶有时候还挺像的,就一张嘴灵,还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赵羲姮其实并不在意那高居庙堂上的到底是不是赵家的人,她只是希望将来一统四海的,能和她阿耶一样,是个好天子。
她斜眼瞥了瞥卫澧,但很显然,这个人肯定不是卫澧,虽然他占据的平州挺大的。
“主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赵羲姮抱着软枕问他。
如今的局势,是你不打别人,别人就要来打你了,按照卫澧这个狗脾气,将来没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他。
他要是不争,估摸着就得被别人打死,他要是争,但实际上他在赵羲姮心里还不是个好的君主人选。
卫澧还在想,赵羲姮原来一直不愿意出门,就这点儿原因,冷不丁被她一问,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闲闲往后一倚,漫不经心道,“我懒得打仗,就等死呗,谁杀了我谁算。”
赵羲姮鼓了鼓腮帮子,就不该问他,老狗比,死了拉倒。
只听见卫澧随后又道,“当然,我临死之前得先把你掐死,咱俩生同衾死同穴,不能跑了你。”
赵羲姮浑身一颤,打量他神色,说得十分认真,不似作伪。
淦,亏她还觉得卫澧挺靠谱。
卫澧别等着人来杀他了,他现在立马暴毙吧。
赵羲姮躺在小榻上翻了个身,装作睡觉,不理他了。要是卫澧真有临死的一天,她肯定先爬墙跑,不跑等卫澧掐死她?
得了,她现在名义上的娘家分崩离析,快成亡国公主了,卫澧这狗比将来肯定更随便搓揉她了,说不定明天就娶十个八个小老婆气她。
赵羲姮想着想着真就睡着了,醒来时候,卫澧已经不在。
侍女拿了个小口袋给她,“夫人,主公临走前留给您的。”
赵羲姮掂了掂,里头窸窸窣窣的,像是装了大米。
她打开一看,是一包种子。
赵羲姮抬头,“???”
卫澧这是什么意思?
她扒拉扒拉,这里头种子也不一样,有玉米的,有花生的,还有些不认识的。
一个个晶莹饱满,圆润非常。
“主公说您若是闲着没事儿,院子里给您开了块儿地,就去种地,种子里头有苞米、茄子、辣椒、还有棒槌的。”
“啥?啥棒槌?”赵羲姮坐直身子。
“就是人参。”
赵羲姮眉一皱,别的她都听过,人参?种人参?卫澧是看她快亡国了,让她种参卖来偿还她前一阵花的钱?
她还没成亡国公主呢,卫澧就敢指使她去种地,她要真成亡国公主了,卫澧还不得把她当丫鬟使唤?
她没等到卫澧娶十个八个小老婆气她,而是等到了卫澧让她种地。
更生气了!
男人啊,一张嘴就是骗人的!前几个月跟鬼迷心窍了似的说,“我会对你好。”“随便买。”现在本性暴露了!我呸!
她把装种子的袋子往小几上一扔,不去!
在榻上滚了几圈儿,她抬头问,“人参能种出来?”
侍女摇摇头,“看运气。”一般是种不出来的。
她没打击赵羲姮,种人参不是把种子撒下就行,一般参农种参是买提前培育好的参苗,夫人金尊玉贵的,连苞米估计都没种过,一上来就这么难的让她种人参,恐怕太为难了。
赵羲姮看侍女的眼神,也知道大概率是种不出来,但是人一般都是贱皮子,赵羲姮不觉得自己例外。
“不行,我得研究研究。”她把种子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