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真的太凉,赵羲姮把自己缩成一团,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尽量贴近火炉,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她怕冷惯了,若是以往,这种环境必定是睡不着的,但连月奔波,加之今日受了惊吓,疲惫不堪,因此竟意外睡得极快。
不远处的呼吸平稳又安详,分明微不可闻,卫澧也并未留心去听,却不自觉注意了,觉得她呼吸声真重。
他睡不着,听着赵羲姮睡得安稳,微微磨了磨牙。
僵硬着身躯躺了一会儿,赵羲姮那股子栀子花澡豆和香膏味儿实在令他难以忽视,他骤然将被褥踹开。
“热死了!”
“赵羲姮!”
“唔?”赵羲姮皱了皱眉,她随着卫澧在马上奔波一天,本就不健硕的体魄压根儿承受不住,眼下一入梦就难醒来了,虽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唤自己,但不多半刻又昏沉沉没了意识。
卫澧等了半天,不见她应和也未见她动作,于是从火炕上弹起来,幽幽立在赵羲姮身侧。
只见赵羲姮靠在地铺最里侧,把自己挟着被褥裹成一团缩着,看起来睡得很舒服,这令失眠的卫澧不满。
“赵羲姮?”他森森开口。
“唔……”
她依旧没醒,卫澧失去耐心了。
赵羲姮是在窒息中醒来的,一睁眼,瞧见卫澧那张不讨喜的脸,黑眸定定看着她,他左耳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耀着奕奕光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自己的床,不对,是爬上了自己的地铺,像个索命厉鬼一样恐吓人。
而他的手……
正掐在自己脖子上。
赵羲姮那一点儿瞌睡全被吓走了。
奔波了一天,大半夜同一个神经病一间房睡觉不算,关键这个神经病大半夜睡不着,掐着她脖子恨不得将她掐死,这世上想必没有比她更绝望的人了。
但是鉴于卫澧的手在她颈上越收越紧,她咳了几声,眼角逼出泪水,正如卫澧所想的那样柔弱。
“主公!”卫澧!
“求你放开我!”我杀你全家!
卫澧松开了手,像是嫌脏一样在她被子上擦了擦,然后道,“赵羲姮,我热了,你去把炉子熄灭。”
“咳咳咳……”赵羲姮捂着脖子伏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她得好生缓缓,不然恐怕控制不住和卫澧同归于尽的想法,拼了老命也要弄死他。
她缩在被褥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主公,我不会。”
“不会?掐死你后你是不是就会了?”卫澧反问了一句,单膝跪在她的床边盯着她,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幽幽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他宛如死人。
赵羲姮背后窜起一层白毛汗,跌跌撞撞跑下床将灯点上,暖黄的灯光多多少少平复了她心里的不安,“我会我会。”
卫澧歪着头看向她,嘴角扯了扯,他的唇薄,却比女人抹了胭脂还要红上几分,“快点哦~”
他这样阴晴不定实属吓人,赵羲姮怕他厌他,又忍不住瞄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他亵衣领口处。
原本裹得紧紧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些,露出半寸颈部皮肤,上面有着像伤痕一样的印记。
赵羲姮眯了眯眼睛,转过身提起了火钳,总归卫澧身上有多少奇怪的地方,都同她没有关系,她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在卫澧手里保住性命,然后让自己的日子尽量好过一些。
如果再好一点,最好能不跟他睡觉。
更好一点,就是卫澧哪天暴毙而亡,她卷着钱财跑路,不用回皇宫也不用和亲。
赵羲姮用炉钩子勾开火炉,铁器摩擦,发出刺啦一声。
里面的炭烧得正旺,猩红橙黄的火苗舔舐着炉壁,因着接触了空气,越窜越高。
她的脸被火烤的热热的,浑身也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赵羲姮往后退了两步,发现卫澧坐在胡床上,似是百无聊赖的在看自己的指甲,她才稍稍放下心。
卫澧都能半夜摸上她的床掐她脖子,想必把她的头往火炉里按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这老畜生在她心里的友好度为负数,连赵明心都比他可人。
要熄灭炭火啊……
赵羲姮头昏脑涨,带着一脊梁骨的冷汗,转身抄起桌上的一壶水,往炭里浇上去。
“刺啦~”
“刺啦~”
……
下面的火还烧着,但因为上面的炭湿了,所以黑烟滚滚。
“赵羲姮,你是有病吗?!”卫澧被满屋子散也散不去的黑烟呛得直咳嗦。
那张恐怖故事一样脸,难得有了崩塌的一面。
大抵是内间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外面守夜的婢女,门缝里窜出的黑烟让她们心惊。
“快,快去禀报给郡守和夫人!”
几个人手忙脚乱,才要将门撬开,门便被“砰”一声踹开。
卫澧拎着赵羲姮的领子,满脸煞气地从里间出来。
侍女临走时候未曾关门,冷风飕飕从外头窜进来,赵羲姮冻得浑身一哆嗦,这次眼泪不是装的,是真情实感流出来的。
太冷了。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卫澧如今恨不得掐死她。
“主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她哭得极为可怜,但配着黢黑的小脸,怎么也让人觉不出梨花带雨的美感。
心里已经把卫澧鞭尸千万遍。
要不是这畜生半夜睡不着叫她起来熄炉子,事情哪儿用得着变成这样?
合着外头那些有经验的婢女都是摆设,还用性命威胁她,呸!
卫澧掐了一把她的脸。
郡守与郡守夫人所居之处并不远,两人正在酣睡之中,听人禀报卫澧住处似是走水了,他们连忙披了衣裳一路跑过来,连发髻都是散乱的。
郡守连忙将手里捧着的衣衫递给卫澧披上。
郡守夫人外头披着件大氅,怀里又抱了件,紫黑色的动物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价值不菲,又似乎很温暖,穿着单薄亵衣的赵羲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东西,晋阳似乎没有。
她上前,要将这件东西披在赵羲姮肩上,“走前匆忙,臣妇带了自己的,小夫人别嫌弃。”郡守夫人说话格外一字一字咬得清楚,之前赵羲姮便发觉了。
半路却被卫澧抬手挡住,他披着件大氅,冷冷看向郡守夫人,“她不冷,不需要。”
赵羲姮原本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的眼睛一瞬间暗下去,卫澧真他妈是个畜生!
“做错了事还有脸要貂儿?光着冻死你算了。”卫澧又补上一句。
郡守夫人也犹豫了,目光在赵羲姮与卫澧之间飘忽,小夫人年纪小,恐是受不了冻,这平洲的天儿这么冷,主公也太过狠心了。
郡守扯了扯她的衣襟,摇摇头,让她不要得罪卫澧。
“还有,谁是小夫人?”卫澧脑袋反应过来,歪着头阴恻恻问。
郡守夫人有些慌,连忙跪下要解释,“这,请主公赎罪,臣妇愚昧无知……”
“属下与内子愚蠢无知,不通晓主公心意,自作主张,请主公给我二人一将功补过的机会。”
郡守自觉是个男人,哪能让自己媳妇一个人扛,于是和夫人并肩跪着。
两个人将姿态放得极低,连忙请罪认错,也不敢说让卫澧惩罚,只让他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依着卫澧的性格,他们要真说出请罚的话,卫澧大概会顿一顿,然后道,“责罚啊,那就拖出去打死吧。”
“还不去准备房间?”卫澧揉了揉眉心,他额头一抽一抽地疼。
熬到现在,又让赵羲姮这么一折腾,现在几乎在暴怒的边缘,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
有压力就有动力,集安郡守这次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也没将两个人安排在一处住宿。
赵羲姮这次拥有了自己的热炕,虽然挨了场冻,但也很值得。
婢女带她重新盥洗后便退下了。
赵羲姮往热腾腾的火炕上一倒,蒸腾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四肢都酥麻了,像是用热水泡过一样。
她脑袋里冷不丁又冒出卫澧那张脸,心里一个激灵,拖着身体将内室拴上,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赵羲姮从晋阳出嫁的时候,是十一月中旬,路上走了一个月,现下已经十二月中旬了。
沿路各州百姓都开始准备过年,采办年货,即便再贫苦的人,脸上都焕发容光,处处都是热闹的场景,甚至夜里在馆驿歇息的时候,都能见到烟花在天空炸开。
但是平州清冷的过分了,从丹东到集安,街上空无一人,没有笑语欢声,也没有张灯结彩,丝毫不像过年应该有的氛围,甚至安静的过分。
若不是她路上听见房屋里有婴儿闷闷地哭泣声,恐怕要以为平州是座空城鬼城。
就连集安太守府中,也没挂彩结灯,平淡的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过年一般。
她想着想着,眼皮越发沉重,最后陷入梦境。
赵羲姮希望夜再长些,这样就能更晚点儿见卫澧那个畜生了。
她要是再多同他打几次照面,恐怕得折寿。
外面守夜的婢女睡不着,点了盏小灯,左手持剪刀,右手捏着红纸,小心翼翼在剪字。
另一个人大惊失色,将她手中的剪纸一把夺下,压低声音提醒,“你疯了?在卫贼的眼皮底下弄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