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通的上越新干线列车,坐起来的确很舒服,即使全速行驶的时候,车身的晃动也非常小。与东海道的新干线相比,可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运行十年后,是不是还能保持得这么好,那就难说了,也许摇晃得更厉害也未可知。
过了越后汤泽车站以后,窗外开始出现雪景,但今年的雪,积得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深,也许是暖冬的缘故吧。
在新泻车站,换乘羽越本线特快列车;然后在村上站,换乘慢车去往越后寒川。中村是早晨八点刚过就出门的,估计到越后寒川,至少要到下午两点。
中村翻了翻列车时刻表,不禁心里吃了一惊,原来白天经停寒川车站的列车,只有三趟,其他通过的都是快车,这种小站根本不停。
在村上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待换车时,窗外已经飘起了小雪。对中村来说,这还是今年头一次见到下雪。
列车出了村上车站,沿着日本海一路向北开去。从中村座位左边的车窗望去,冬天的日本海,显得阴郁而寂静,这种风景,似乎在土屋昌利的相册上,早就已经见过了。
眼前不时闪过几块高耸着的、形状怪异的巨大岩石,有些甚至延伸进海里。如果窗边连续出现岩石群,就意味着不远的前方,将有一条隧道;没有岩石出现时,窗外就是一整片荒凉的海岸。沙滩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沙子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靠海的一侧绝少见到人家。
比起其他地方的海,还是日本海这边的风景要美得多。放眼望去,湛蓝色的海面,无遮无挡地展现在眼前,不像其他地方的海,被高大的工业厂房,和拓得越来越宽的街道,随意地切割着,几乎很难看见一幅完整的海滨图景。
天空中布满了厚重的乌云,如果碰上个好天,可以清楚地看见海中的栗岛,今天却只能看见朦膽胧胧的一个影子。海对面是大陆,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平原。就横亘在那边。从那里吹来的强风和寒流。与这边的湿润空气共同作用,化作一场漫天大雪,飘然降落在海边的陆地上面。
单调而荒凉的景色,一直持续到抵达寒川为止。这一带的海岸线,形状十分优美,素有“笹川流最佳景观海岸”之称,同样是海,同样是岸,却还分出各种各样的流派,想想也真是有意思。姑且不论这些,光是海天一色的茫茫雪景,就足够打动许多异乡游客的心了。中村很久以前,看过一本旅游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介绍过这边的景色,有些说法还依稀记得。在各家旅行社的宣传广告中,这里也是有名的推介景点,记得有家旅行社,还曾推出过“伴着西伯利亚寒风,走遍北方海岸”的主题旅游,光听名字就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再没有比乘车来到北方,沿着积雪的海岸漫步,更让人享受的了吧?”中村在心里暗想。今天终于身临其境,果然名不虚传。
下午两点过后,列车终于停靠在了寒川这个小站,跳上寒风瑟瑟的站台,中村环顾左右,空荡荡的站台上,只站着自己一位乘客。
走出车站,中村吃了一惊。虽然原本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小城镇,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小。没有主街,也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商店,甚至连最起码的站前小路都没有。眼前突然耸立着一座陡峭的大山,山坡上到处都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枯树。
车站左右看不见人家,只有零星的几幢小房子。车站对面有一幢木造的二层小楼,挂着一副招牌,上面写着“住宿”两个字。除此以外,似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中村只好走到那幢房子前,透过紧闭的玻璃窗,向里面看去,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回头看看刚才下车的车站,中村突然感觉,那车站比这间民房还要小。车站屋顶的瓦片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后面就是大海。这哪里像个小镇啊?……中村无奈,只得返回车站,向那里的工作人员询问,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里。
离海不远就是山,在山与海之间的一小块平地上,并列着一条铁路和一条公路。中村沿着公路,往车站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走了好远,一路上只看到了三辆汽车。
天阴沉沉的。中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可天却黑得像是到了傍晚。雪还在下着。
派出所上方,悬挂着红色的标志,所以,找起来一点都不难。门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村上警察署寒川派出所。中村透过挂着一层水汽的玻璃门往里瞧,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这间派出所的样子也很怪,一幢房子里,只有一半是派出所,另一半好像住着人,上面挂着一个门牌,写着住户的名字。也许这里原本就是民居,只不过其中一半,租给警察署做派出所了。
中村一边推开玻璃门往里走,一边大声喊着:“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一位中年警官,带着浓重的口音问道:“有事吗?”
中村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得知来的是警视厅总部搜查一课的警察,这位警官马上用夹杂着恭敬和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中村一番。
“我叫渡边。”警官自我介绍道。
对方显得相当热情,从天气谈到这个海边小镇,根本不给中村插话的机会。中村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半天,好容易才瞅准时机,把话题转移到了此行的目的上来。
中村刚刚简单地把这起发生在东京的案件说了一遍,渡边警官就马上接过话头,抢着说道:“这么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了?啊……还劳驾您专门跑来我们这个乡下小地方一趟,实在是太辛苦了。请到里边来,这边暖和一些。”说着,示意中村往火盆旁边靠一靠。
两人脱下鞋,坐在火盆边的草席上,渡边警官又把坐垫向中村这边挪了挪。
“您要找的是位年轻女子,名字叫做‘由子’……是岩船郡山北村一带的人吧?”
“现在还不清楚她是哪儿的人。不过,从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很可能是这附近的人,乘火车要从寒川车站上车。你能帮忙找找吗?名字叫作‘由子’,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现在在东京工作,今年夏天曾带着男友回来过……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些,能找到她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要她是我们这儿的人,査査户口登记簿,我想就能找到,这一带居住的人并不多。哦,请您稍等一会儿。”渡边警官说着,站起身来。中村把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风力也逐渐加强,在屋里都能听见外头呜呜的风声。以及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海岸时,发出的声音。
渡边警官打开办公桌上方的文件柜,抱出一摞户口登记簿,回到火盆旁边。先用手掸了掸落在表面的灰,才把它们摆在了火盆边的茶几上面。
“年轻女孩儿,名字叫由子,二十岁出头,现在到东京去了……对吧?”渡边警官一边翻着户口簿,一边轻声重复。
中村警官默默地点了点头。探出身子看了看登记簿,努力按捺住心里的焦急等待着。
“咦,是这个吧。”渡边警官突然大声喊道,“是食品店家的女儿由纪子吧。”
“找到了?……”中村不由得大声惊叫起来。
“这个,应该是她吧……不过……”
渡边警官的后半句话,突然变得含混不清,似乎有些后悔,自己把她找出来了。
“您刚才是说,和一件杀人的案子有关吗?”
“不错。”中村坦率地答道,接着迫不及待地问,“她全名叫什么?家庭背景如何?……”
中村的急切已经完全显露在脸上了。
“嗯,名字叫渡边由纪子,家就在往前不远的那间食品店。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她。”
“家里都有谁?出生年月呢?……”中村一边问,一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
“家里只有她母亲和她。”
“啊,这么说,她父亲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去世好多年了。”
“您对这一家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是跟他们有亲戚关系?”
“不,没什么关系。这条街就这么几家人,我对各家的情况,都知道一些。您说和一起杀人案有关,那肯定不会是这个女孩儿干的,这孩子挺不错的,就是镇上的高中毕业的。”
“她是在老家读完髙中,然后上东京工作去了?”
“是的。”
“他父亲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记得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母亲叫什么?”
“叫什么荣……”
“荣?……”中村顿时全身一震,“是光荣的荣吗?”
“对,光荣的荣。这条街上的人,都管她叫荣荣大姐,她丈夫好像是在船上出的事。”
“哦?……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两艘船相撞,他没站稳,一下子摔在甲板上,摔成了半身不遂,在家躺了好几年,最后死掉了啦。”
“这是哪一年的事?”
“我记得好像是一九六〇年还是一九六一年……反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他是哪年死的?”
“好像是一九六三年左右吧,事故发生之后两、三年死掉的。”
“这么说,渡边由纪子是她母亲一个人养大的?”
“对!……”
“这个女孩儿的出生年月,你知道吗?”
“我来查查,嗯……是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算起来她今年二十二岁?”
“嗯。”
“她在东京的住址你知道吗?”
“她一九七九年高中毕业,马上就去了东京,在足立区北千住赤札堂百货公司工作,住在足立区千住曙町牛田庄。不过,这些都是一九七九年的记录,现在可能早换了地方了。”
中村飞快地在本子上,把这些全都记了下来。心想,这个问题过一会儿,直接找她母亲问问就知道了。
“女孩儿是一九六〇年出生,他父亲出事是在……”记到这里,中村不由得心里一惊。女儿是一九六〇年底出生的,父亲却在一九六〇年意外摔伤,是在半身不遂的情况下,有了女儿吗?这好像实在有些奇怪。
“发生意外后,她父亲住过医院吗?”
“住过。”
“是这里的医院吗?”
“不是,这附近没有医院。好像是去了府屋的医院,住了大概两年吧。”
“哦,那怎么还能生孩子啊?”
“这个……那会儿我还没调过来,这些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她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你是问荣姐的丈夫叫什么吗?哎哟,还真不记得了,年头太久了。”
“她丈夫是本地人吗?”
“是啊,这条街上住的全都是本地人。”
“这位荣姐也是?”
“不,荣姐好像是从村上,还是新发田那边嫁过来的。”
“她们家一直都以经营食品店为生吗?”
“不是,这家店是她丈夫出事以后才开的。她丈夫以前是渔民。”
“也就是说,丈夫摔伤后,失去了生活来源,她才开了家食品店。”
“对,是这样的。”
目前,中村还无法断定,这位渡边由纪子,就是从土屋住所消失的那位“由子”,他没有见过“由子”的照片,自己口袋里只装着土屋昌利的照片。
“你听没听说过,渡边由纪子在东京,和一个叫做土屋的人订婚了?”
“哦,我没听说过这类事情。”
“她今年夏天,还把未婚夫带回这里,见了她的母亲,这件事情你听说过吗?”
“啊?由纪子还……哦,不,这件事我也没听说过。”渡边警官回答道。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诚、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