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美国以巨额财政补贴制造出一个世界性的超级低廉的粮食价格,这好像是罗马时代的再次轮回。
在美国粮价的压迫之下,中国农民的处境类似当年的意大利农民。农业连续10年的粮食大丰收,农民却普遍存在着增产不增收的问题,增产部分被成本上涨吃掉,而价格却被国际粮价死死压住。
在粮食的国际贸易中,其实也是小流量决定大存量的价格。美国出口的玉米、大豆、小麦占到了世界贸易总量的58%、43%和22%,完全具备控制世界粮价的能力。扭曲的国际粮食价格,导致了类似当年罗马帝国的问题,发展中国家的农业基础被低粮价所瓦解,农业经济已濒临破产,大量农民涌向城市,形成了遍及发展中国家各大城市的贫民窟现象。穷困潦倒的农民为出口产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确保了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廉价商品的供应。
中国历史上对粮食重要性的深刻理解,使得中国没有步其他发展中国家农业经济破产的后尘,而是通过取消农业税、加强农业补贴等多种手段,勉力维持着农业经济。但种粮不挣钱已成为一种共识,土地流转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趋势。
罗马贵族们大量兼并土地后,对提高粮食产量没有丝毫兴趣,其根本原因仍然是罗马刻意压低了粮食价格,农民种地不挣钱,兼并土地后同样很难盈利。贵族们对农业的关注程度,甚至不如共和时代大规模使用奴隶劳动的大田主,他们住在罗马或其他城市,甚至很少光顾自己的农庄。对他们而言,最省心的方式就是把土地租给佃户,坐收田租。至于兴修水利、改良土质、优选良种这些杂事最好没有,投资土地就像投资房产,保值是主要目的,省心为最大原则,花钱去精耕细作并非他们的特长,更不是他们的本意。而普通佃户们既不会为别人的土地投入改良的资金,也缺乏投资的能力,他们从前为自己种地,现在却为别人种地,责任心和劳动热情也大不如前。罗马帝国在土地大规模兼并后,粮食产出的下降实属必然。
中国的土地流转,其自然结果必然是土地的集中,而且最终是向资本密集的方向集中。这就出现一个有趣的问题,资本会追逐粮食的利润吗?或者说,将土地投入粮食生产所带来的利润,足以超过其他用途吗?
在粮价被严重低估的情况下,只有傻子才会继续生产粮食。中国资本型的豪强大户,极有可能像当年的罗马贵族一样,人住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而土地田产遍及全国。他们即使是继续从事粮食生产,也会把土地租给种田能手们去打理,而种田能手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将土地转让给他们而甘当佃户,还是因为资本的诱·惑无人能够抗拒。种田能手们以前为自己种地,现在为别人生产,同时还要上缴田租,他们的劳动热情是会提高呢,还是会降低?
美国农民将农业机械化和化学肥料等
节省劳动力的措施放在首位
资本型的豪强大户投资土地更主要的目的是追逐地产升值,而非看中了粮食生产的利润,他们既不关心土壤改良,也不在意精耕细作,兴建水利改善灌溉之类的支出则是越少越好。种田大户们当然更不愿拿自己的钱去贴补别人的土地,一切都用已有的基础设施,他们或许能够大幅提高人均收益,却会牺牲单位土地的产出量,正如美国农民收入更高而单产较低一样。结果很明显,土地流转所形成的土地集中,并不一定能带来粮食总产出的增加,效果可能正相反,土地越集中,粮食总产出就越没有保证。
在中国历史上,农业效率的目标与美国迥然不同,中国农业所追求的是单位土地的最大产出量,即土地生产率;而美国追求的是单位人口的最大产出量,即劳动生产率,这是由中国耕地仅占世界的7%,但却必须养活世界22%的人口的残酷现实所决定。中国农民可以在狭小的土地上以密集的劳动力不厌其烦地精耕细作,美国农民则将农业机械化和化学肥料等节省劳动力的措施放在首位,这些投入被庞大的人均占有农田均摊之后,成本变得相对便宜。而在中国人均土地少得可怜的情况下,这种投入就变得无法承受。
问题是,中国是否准备改变农业效率的目标?如果追求人均最大产出,那么中国就必须准备接受粮食不能自给自足的后果,谁来养活中国的预言很可能就会成为现实。国际粮食市场风云变幻,世界地缘政治云诡波谲,假如有一天中日之间在钓鱼岛发生军事冲突,美国不必派一兵一卒,只须宣布停止对中国出口粮食即可,而中国所面临的潜在地缘冲突远不止钓鱼岛问题。
粮食安全不仅是经济效益的问题,更是国运兴亡的问题!
罗杰斯在长期看好农业的理由中,有一点说到了农业的要害,那就是全世界农业人口老龄化问题远比城市更为严重。
美国农业人口的平均年龄已经58岁,欧洲60岁,日本62岁,发达国家的年轻人同样喜欢城市生活,而讨厌农场的枯燥乏味。发展中国家在美国低粮价的压迫之下,早已是农业经济破败,青壮年劳动力严重流失,“末代农民”绝非中国的特有现象。设想10年之后,发达国家的农业劳动力已是70岁高龄,发展中国家的农村早就人去地荒,而那时的世界人口将高达80亿,净增加整整10亿!严重老龄化的农业劳动力,将必然导致农业生产率的下降,而人口却在持续大幅增加,粮食总产出与总需求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必会日益激化,国际粮食价格大幅上涨只是时间问题。
中国不应妄想未来10年后,14亿中国人能靠进口粮食过日子!
正因如此,中国农业单位土地产出量的重要性,仍然要远超单位人均产出量,中国农业效率的目标不能改变。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土地流转政策必须规划出未来10年的明确范围,不能片面追求规模上的大农业和土地上的高集中。资本性的豪强大户可以通过资本市场间接投资农业,但必须控制直接占有土地的规模,18亿亩耕地的红线只能死守。
这意味着农民将为粮食安全作出巨大牺牲,而这种牺牲必须得到超额奖励,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对农民的收入进行更大力度的补偿。其实,农民收入的大幅增加,可以有效地扩大国内市场,促进经济转型的实现,缓解财富分裂的程度。8亿农民每人增加1000元的收入,意味着8亿件衬衫、8亿双鞋或8亿部手机的新增商品购买力,他们的总消费规模将远远超过8000个亿万富豪对经济的贡献。特别是在8亿农民加大消费的同时,还将引发规模效应,刺激出新的社会分工和新的就业机会。
“生产过剩”在很大程度上是个假命题,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财富过剩的问题,只有贫富分化造成的绝大部分人口无力消费的现象。如果8亿农民获得了超额奖励,将在很大程度上替代出口导向的财富外流。
1940年前后,美国基于“二战”的爆发,强行性地通过战争机器来补贴上千万失业的劳动力和数百万上战场的穷人子弟,从而扭转了贫富分化的趋势,结果带来了40年经济发展的黄金岁月。中国能不能在和平年代逆转城乡差距的扩大,这是未来中国经济能否持续繁荣的关键。
对农民收入的补偿,仅仅是对严重扭曲的国际粮价一定程度的矫正。农民消费能力的扩大,将刺激城市经济商品与服务的增加,带来稳定的就业增长,这又反过来吸纳农业过剩劳动力的城镇化,走上稳健和可持续的城镇化道路。当国际粮价最终出现报复性上涨时,对农民的补偿可以逐步减少,他们将从市场中获得更大的盈利。
农民补偿不应仅仅是政府的责任,也应该充分调动资本市场的力量,将贪婪的资金导向最需要的地方,这也是金融创新能够发挥作用的领域。
农民收入增长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然灾害和市场变化,中国的保险公司已经介入了农业保险领域,包括农民的收入保险。收入保险是将传统农业保险因自然灾害导致的产量损失,和市场价格保险因价格波动导致的收入损失联系在一起。当农业生产遭受损失时,以当年实际收获产量与市场平均批发单价相乘计算出农民毛收入,再与正常年景下的收入对比,产生的差额部分由保险公司进行经济补偿和理赔。
收入保险的思路不错,就是成本偏高。如上海松江地区的某个收入保险的保费为35万元,保障金额260余万元。政府必须提供很大比例的补贴,否则保险成本过高,农民难以承受。
如果保险费用太低,保险公司就很难盈利,因为自然灾害越来越频繁,市场变化也难以预测。有没有大幅降低保险成本,刺激保险公司在全国农村提供大规模收入保险的办法呢?金融创新同样可以提供思路。
天灾与市场波动,不可能同时发生在全国所有地区和所有农产品之上,跨地区和跨农业作物的风险均摊方式,将大幅降低收入保险的平均价格。保险公司可以把不同地区的收入保险单汇集到一个资产池,与信托公司或投行合作,将其风险与收益进行合理切割,形成标准化的证券产品,在金融市场进行销售。
保险公司只赚取一定的费用,将全部风险与收益分散给投资人,回笼资金后继续滚动,不断扩大业务规模。金融市场存在着信用违约掉期(CDS)这种对赌企业违约的衍生品,农民收入保险证券则是对赌天灾和市场变化的衍生品。投资人通过购买这种证券,实际上等于参与了保险公司的业务,单笔保险有亏有赚,但包括不同地区、不同险种的综合证券则肯定赚钱。认购的投资者越多,保险公司就越有能力降低保费成本,惠及的农民也就越多。实际上,保险公司赚取的是业务开拓费,补偿和理赔的资金是由金融市场提供的,而投资人获得的是粮食普遍丰收的大概率收益。
“农业收入保险证券化”在世界上也没有先例,但是如果能够实现,将有效地增加农民收入,减少财政负担,效果等同于富人对农民进行直接的转移支付,利己利人利国,何乐而不为呢?
只有让农民富裕起来,才能扩大内需,完成经济转型,促进城镇化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