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10年,将是大国格局发生深远变化的10年,也是充满危险和挑战的10年。“中美国”在过去30年里由于地缘政治和经济利益所建立起来的合作基础,将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美国的经济在债务解杠杆的痛苦过程中,还将面临人口老龄化的沉重负担,而生产率的停滞却难以产生新的财源。因此,美国经济的大趋势将是经济脆弱、债务沉重、就业不振、消费委靡、财政恶化和赤字高企,欧洲和日本的情况也大体相同。没有生产率的提高,就不会形成足够的储蓄增量,也不可能刺激真实和可持续的消费与投资。
摆在美国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进行经济转型,重建“岩上之屋”,但困难在于政治上的阻力和经济上的乏力,这一战略不仅实施难,而且见效慢;二是重新启动资产膨胀引擎,恢复过去30年债务驱动的繁荣模式。这样不仅政治阻力小,而且经济所承受的痛苦将由其他国家进行分摊。
毫无疑问,第二条道路更符合美国“金权天下”的统治集团的根本利益,因此也是美国的必然选择。不过,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资产膨胀和债务泡沫都已经走到了尽头,美国消费者再也无力支撑更大的债务压力了。
这就是美国统治精英的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之间存在的必然矛盾。要实现“资产再通胀”,就必须以更大的强度来“抽取”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国内储蓄。中国持续出口国内储蓄是美国愿意容忍中国发展的基本条件,也是“中美国”婚姻的基础。但是,这就形成了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中国创造国内储蓄的主要动力源于美国的消费,而美国的消费又依赖中国的储蓄,在美国资产膨胀无法持续下去的情况下,“中美国”的利益共同体也就走到了尽头。
中国要实现经济模式的转型,必须也必然要将国民经济的主要资源从向海外倾斜转向国内市场,中国的商品和储蓄出口导向也必将随之而变。中国国内市场的扩张势必伴随着出口依赖的减弱和对美国国债需求的萎缩,这将严重威胁美债帝国的战略利益。尽管中国市场的繁荣能够刺激美国的出口,但是相对于美国的经济规模,这一刺激毕竟太小了。
欧元区的诞生已经将美元流通逐步挤出了欧洲大陆,大大压缩了美元帝国的版图,海外流通的美元面临着日益过剩的趋势,这正是2000年以来世界范围的大宗商品和石油价格暴涨的根源。美债在国际上需求不足,迫使美联储逐渐变成了国债的最大买主。如果中国削弱美债的购买,美国的金融生态环境将更加恶化。
当7700万的“婴儿潮”世代在未来10年中陆续退休时,美国的社保和医保体系将面临不可避免的塌方。仅在这两个领域中,美国政府所承诺的福利保障就形成了100万亿美元的超级“隐性负债” 沉重的医疗社保开支将对美国的财政构成前所未有的压力,未来10年的巨额财政赤字无可避免。到2020年,按最乐观的估计,美国国债的规模也会轻松突破23万亿,如果美国经济复苏不如政府估计的那样乐观,这个数字只会更加恶化。
未来10年,美国需要惊人的资金来弥补财政的亏空,这一需求将远超过各国出口储蓄的极限!
美国经济困境的核心就是储蓄匮乏,当没有足够的真实储蓄供应,美联储只能开动印钞机来制造货币财富的幻觉,其后果就是美元购买力的持续贬值,以及美元信用的不断瓦解。这是一个自我加速的恶化过程,美国越是缺乏储蓄就越需要印钞票,而日益泛滥的钞票又会加速资本逃离美元资产,导致美国丧失吸引别国储蓄的能力。
美国还能出现另一个沃尔克,以高利率和高汇率来拯救美元吗?答案是否定的。80年代初的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和最大的储蓄国之一,能够承受超高利率和汇率的短期剧烈震荡。但未来10年的美国,在超级负债的压力之下,高利率和高汇率政策所发射的“经济鱼雷”,会首先击沉美国经济自身,这无异于经济自杀!
一切将重新回到70年代世界货币大混乱的状况,而问题的根源都一样,那就是美国国债本位制所形成的世界货币大厦的根基,原本就是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世界最终会认识到,当今的世界货币体系,其实并没有摆脱“特里芬难题”的魔咒。
美国向全世界提供美元作为储备和贸易货币,同时供应美国国债作为世界货币体系的储备资产,这与当年美元与黄金资产不匹配所造成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逻辑一样,美元与美债资产同样存在着不匹配的内在问题,这就是美元和美债无限扩张的需求与美国财政税收只能有限增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世界经济和贸易要持续增长,就必须要求美国供应更多的美元,而美元背后的核心资产是美债,因而美债必须不断增加。但是,美元是美国的货币,美债是美国政府的负债,美债增长受制于美国政府财政税收的增长,当美债规模达到财政税收所能支撑的极限时,整个世界的货币体系将面临崩溃。
美债的极限在哪里呢?这就是偿还美债的利息支付占财政收入的比例不能超过临界点!
正如哈佛大学教授尼尔-弗格森在《帝国的衰落》一文中指出的那样,历史经验表明,当一国财政收入中的20%用于国债利息支付时,国家将面临严重危机,恶性通货膨胀无不可避免。当这一比例超过50%后,帝国将陷于崩溃的边缘。
西班牙在1557 – 1696年之间,沉重的债务负担导致14次国债违约,结果是西班牙帝国走向衰落;法国在1788年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前夕,62%的财政收入用于支付国债本息,结果王朝崩溃;奥斯曼帝国在1875年时,50%的政府财政收入支付圄债本息,结果帝国濒临解体;1939年二战前夕的大英帝国,44%的财政收入支付国债本息,结果无法应对纳粹德国的挑战。
美国也将面临国债利息支出不可避免地突破临界值的危机。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报告,2011年美国国债利息支出占财政税收的9%,2020年达到20%,2030年突破36%,2040年将直逼58%!
任何一个国家的财政税收中,如果仅仅是国债利息的支付就拿走了一大半,那么该国还能存在着主权信用吗?国会的估计只是最乐观的推算,因为美国采取了超低利率政策,由美联储直接出面购买国债,才将10年期国债利率人为压低到2%左右。如果按照过去30年来美国国债5。7%的平均收益率计算,美元和世界货币体系的总危机爆发,将可能出现在2020~2030年之间。
可以说,在未来十几年中,中国将面对空前的机遇和危险。一个信心脆弱的人,往往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感和攻击性;同样,一个实力和信心正在下降的世界霸权国家,也将更加危险。美国重回亚洲的政策,不仅仅是一种口头上的宣示,更可能是国家战略的重大调整。在未来中国的经济转型中,如果中国获得了成功,并继续将国内储蓄“贡献”给美国,美国则可能对中国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在纠结的心态中包容中国的进一步发展。但是,如果中国拒绝大规模购买美债,美国将无法继续“坐视”中国的成功。中国周边的争端会越来越具有爆炸性的危险,甚至中国将被迫卷入一场或几场局部战争,从而把没有硝烟的“货币战争”升级为硝烟弥漫的“货币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