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请壶井吃了晚饭,还灌了他很多酒,然后说自己住在TP宾馆,叫壶井一起去看看。其实在此之前,佐佐木已经考察了附近的宾馆,最后把TP宾馆作为杀害壶井的地点。
“进了宾馆,佐佐木说‘对了,在安全楼梯那边可以看到东京铁塔,傍晚正好凉快,能看到在房间看不到的美景’,然后就把壶井骗到了安全楼梯。壶井跟着佐佐木走是有理由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之前是想接近佐佐木的。
“走到安全楼梯,两个人并肩欣赏东京铁塔。这时候,他按计划问壶井要不要这件新的夹克和帽子。估计也是看出壶井觊觎这身新衣服吧。
“壶井接受了,佐佐木心里暗喜,于是壶井让佐佐木先拿着自己的衣服,穿上新的夹克。就在壶井穿上衣服的那一瞬间,佐佐木用力把他推了下去。
“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让喝醉了的人换上新衣服,这时候,那个人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只要一推就可以把他推下去。而且,发现尸体的人会认为死者一直穿着这件衣服。只要最后把帽子仍下去,就可以让壶井的形象发生很大的变化。
“更聪明的地方在于,换了衣服就拿走了大部分能说明壶井身份的东西。男人一般都把身份证等放在上衣口袋,所以警方过了很久才得以确定壶井的身份。那些能证明壶井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佐佐木手里的外套里了。
“杀死了壶井后,佐佐木急忙离开了现场。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想把这些危险的东西都烧掉。但是,他却在壶井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两件有意思的东西。”
“两件?是两件吗?”
“对,两件。一件就是那件A报纸的剪报。不知佐佐木当时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把那则剪报带回鹿儿岛、保存在书桌抽屉里。另一件东西可不得了。要说那是什么,我觉得……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投币存包柜的钥匙。”
“投币存包柜的钥匙?”
“对,估计不是东京站的投币存包柜,就是龟户站的。钥匙上写着存包柜所在的车站,所以佐佐木拿着钥匙,找到了壶井寄存东西的柜子。打开之后,却有一个惊奇的发现——那就是这个包。”
吉敷指着地板上那个浅棕色的帆布包。
“这个?!”
“对,就是这个。佐佐木把它带回了鹿儿岛,然后悄悄藏在书房的某个角落。夫人,您没注意过吗?”
“啊,是吗。浩一好像注意过,他很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吉敷警官,我也很好奇啊。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啊?现在还不能看吗?!”
留井喊道。佐佐木佳子和山崎清好像也这么想。
“好吧,请打开看看吧。茂野惠美说‘大家都被那它害了’,‘它’就在这箱子里面。”
留井迫不及待的拉开拉链,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撕裂了黑夜。拉开拉链后,留井用双手使劲打开了帆布包。
“啊!”
留井大叫一声。里面塞满了一万日元大钞。留井把手伸到底下,底下也是一万元钞票,不是报纸。
“五千万,不,这该有一亿了,或许还不止。总之是一大笔钱啊!这就是导致这么多人死去的原因吗……”
吉敷弯下身,突然从里面抽出一张,恶作剧似的在留井面前晃了晃,然后把手伸到右边的裤子口袋,拿出了一个打火机,开始烧那张钞票!
“喂,吉敷警官!”留井叫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一万元纸钞在吉敷手里变成了一把灰,黑色的粉末纷纷扬扬的飘到地上。
“留井警官也来试试?”吉敷哑着嗓子说。
“别,别说傻话了!这样做会被免职的。”
“是吗,这种机会可能这辈子没有第二次了哦。壶井不是也在酒吧干过好几次这样的事吗。您不用这么担心,这只是纸屑而已,这种东西连一日元都不值。”
“您说什么?!”
“这不是真的钱,是假的,这是伪钞。”
“什么?伪钞?!”
“对,是伪钞。”
“伪钞、伪钞……对啊!这是件伪钞案啊!”
“对。这是壶井合三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打造的一生的杰作。这次的案子就是围绕这些伪钞转来转去。”
“啊,怪不得,怪不得壶井合三到处在酒吧上演烧钱的把戏。”
“对,不是他爱慕虚荣,而是因为这是他自己做的纸币。”
“原来如此。对了,那么他接近佐佐木和中山赛马场……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啊,好不容易制造的伪钞,让壶井陷入了不得不用的困境……留井警官,我还是按顺序来讲吧。这个伪钞事件本来是鹿儿岛M帮会为主、关西T联联盟协助的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牵扯到大量的金钱,是几年一度的大计划。可以想到,在开始实施计划时肯定要经过很多研究和推敲。”
“哦……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十年一度的机会——能放心使用假钞的机会在昭和五十九年十一月的时候到来了。准确的说,从昭和五十九年十一月一日开起,这个伪钞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五十九年十一月一日……对啊!新旧纸币的更替!”
“对,那天是新纸币发行的日子。十一月一日之前从没有人见过新的纸币。所以,只要能获得新纸币的设计模板、制造出精致的假币,就可以在那一天放心的使用。”
“原来如此!”
“十一月二日、三日、四日,也是千载难逢可以使用假币的日子。所以M帮会和T联盟认为绝不能错过这几天。估计他们已经拿到了新纸币的设计方案,只差具体操作了,而接到他们发出的订货要求的就是壶井合三。和壶井交代这件事的是M帮会的冈本。壶井使出平生本领,做出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样厉害的作品。但是……”
“火山灰?!”
“对,火山灰!那时候鹿儿岛发生了空前的降灰,经济陷入麻痹。很多商店陆续关门。大型伪钞计划也只得缩小规模。但是这样一来,原本期望获得巨大利润的T联盟受到意外损失,于是找M帮会算账。但遇到这样的天灾。M帮会也没办法。数次纠纷之后的结果就是五十九年的那场枪战。M帮会名存实亡,而那些假钞也几乎没有使用,都留在了壶井手上。”
“原来是这样!”
“M帮会的冈本觉得很对不起壶井,因为是他直接去找壶井做这份工作的。所以,冈本嘱托他的情人茂野要好好对壶井。于是,茂野每个月都会给壶井钱。而壶井想把手头存的这些假币花掉,所以他想尽办法要接近佐佐木和中山赛马场。他并不是在策划抢劫,而是想钻空子把那些假币换成真币。这样的计划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
“嗯,的确。”
“但壶井的性格又是马马虎虎的,所以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他很不走运的接连遭受挫折。比如,M帮会和T联盟枪战中掉在路上的一颗子弹,居然转了一大圈后,威胁到了他的性命。仔细一想,他还真够倒霉的。”
“哎……这个案子真是错综复杂啊,因果关系也很混乱。”
“但是,吉敷警官,没想到这些伪钞因为壶井的死亡到了佐佐木德郎的手上。那佐佐木本打算怎么处理啊?”
“对,这就是这个案件有意思的地方。在这个案子里,各个角色关于如何安全的替换假币,开展了一场智慧的较量。最初,黑社会团体考虑趁新旧纸币交接之时,采用人海战术,花掉假币;第二棒的壶井则想瞄准进行现金运输的场所,把假币大量换成真币;第三棒的佐佐木嘛,不愧是金融行业的专业人士,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新宿纵火案。”吉敷停顿了一下。
“您在想什么呢,吉敷警官?佐佐木用的方法是……?”
“我还没有掌握内部情况,但估计是这样。佐佐木把这些假币拿出来给人看。”
“拿出来给人看?”
“对,假装这些是真币,拿给人看。”
“拿给谁?”
“保险公司。佐佐木由于工作关系,和保险公司来往密切,肯定有很熟悉的保险公司的职员。而且他积累了长年的信用,保险公司的人也知道佐佐木经常运输大量现金。所以佐佐木凭借现有的关系,没有经过保险公司的现货调查就用这些假币获得了保险合同。”
“啊,原来如此。”
“然后佐佐木就把假币放到包里,陪同儿子去东京参加考试。估计佐佐木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向保险公司说明这次携巨款去东京的事情。之后就制造一起事故,趁机消灭这一亿元假币。
“之所以选择东京,是因为鹿儿岛治安相对较好,损失一亿元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不大。
“但在东京,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所以他雇用新宿地下的流浪汉演出了那场纵火案。为了能获得保险公司的赔偿,他原封不动的照搬五十五年K帝都巴士纵火案的手法。因为这种变态狂犯下的案子,有时候会有追随者再次犯案。此外,即使巴士着火,包里的东西也不一定能烧着,所以佐佐木嘱咐流浪汉,一定要先点着他的包。但流浪汉认真得过了头儿,只顾着往佐佐木包上倒汽油,以至于自己被巴士乘客逮住,只能以纵火未遂结束了这场表演。指使流浪汉纵火的佐佐木急着往巴士外面逃,被开来的出租车撞飞了,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但不可思议的是,那辆出租车里坐的是佐佐木的儿子浩一。可能当天早上佐佐木以工作上的事情为借口,和浩一分开了。
“浩一肯定也吓坏了。但是出租车司机因为惊慌失措,根本没注意浩一的行动。浩一没去看父亲,而是上了巴士。他看到那个他一直很在意的帆布包,于是快速的把包拿了出去。包一旦被烧成灰,就很难看出曾经调过包了。为了以后能圆这个谎,浩一用自己装文具的包换掉了父亲之前拿的包。”
“啊,这个案子真是波澜不断啊……”
“涉案的人物一个个的拿出看家本事,却又由于几乎接近恐怖的偶然因素,制造出无比复杂的状况。
“这样一来,德郎拿的假币就到了浩一手里。浩一本来以为是一大笔钱,但后来仔细一看发现都是假币。虽然纸质和真币很像,但仔细辨别的话还是可以看出破绽的。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说不定浩一已经有了什么计划,只是他没有时间实施计划了,因为出现了一个障碍——茂野惠美。
“虽然不知道茂野对这个案件了解多少,但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发现了壶井受冈本所托、制造假钞一事。之后,假钞留在了壶井手上,他为了用掉假钞,努力接近佐佐木,后来又去东京找茂野的朋友。当然,她也推测到了这笔假钞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就是——这笔假钞兜了一大圈,最终落到了佐佐木德郎儿子的手里。
“之后,她问我浩一住在哪里,而我不知不觉就告诉她浩一在K宾馆。于是她马上去东京找到了浩一,让浩一把假钞拿出来。但浩一拒绝了。浩一拒绝的原因是至今尚存的为数不多的谜题之一。
“浩一一直不答应,于是两个人一起坐新干线回到鹿儿岛,一路争吵不断。这一部分都是我的推测,并非亲眼所见。
“两个人一直吵到了鹿儿岛西站H楼楼顶,并且扭打了起来。惠美像以往一样喝得醉醺醺的。不知是因为不小心还是浩一推了她,惠美从屋顶摔了下来。”
“不可能!”
突然,山崎清说话了,眼睛里闪着泪光,“佐佐木君那么好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这么想吗?但是浩一的母亲还想替他顶罪来着。我想,浩一君把自己做的事情都告诉母亲了吧。对吗?”
“没有,浩一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那个人喝醉了,在扭打时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这样啊。总之浩一君急忙离开了现场,给你打了电话。除了你,他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山崎清双手捂住脸,可能是为男朋友的这种孤独而哭泣吧。
“之后,浩一告诉你替他保存这个包,不要告诉外人,并且把之前用空弹壳做好的项链坠送给了你。然后他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坐飞机回了东京。”
“但坐飞机花去了很多钱,浩一只剩一些零钱了。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又见了朋友,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之后他已经没有钱回鹿儿岛了。”
吉敷这么一说,浩一的母亲也掩面痛哭。
山崎清抽泣着说:“对不起,那时候,他问我能不能借给他一点钱,但,那时候我没带钱……”
“他,他向我借该多好啊……”母亲说道。
吉敷继续冷静的说道:
“浩一走投无路,只能拿出几张假钞作为最后的办法。虽然他知道不
能用,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他一边担心会被识破,一边在东京站窗口排队。而他之所以不去自动售票机,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用的是假钞。他害怕在众目睽睽下钞票被自动售票机退出,那样的话可能会遭到车站工作人员的怀疑。于是浩一去绿色窗口排队。但那个时候他也很不走运,恰巧那个窗口的工作人员接到电话,让浩一去旁边的窗口买。冷静思考一下的话,会发现他根本不必立刻逃跑。但内心极度恐慌的浩一以为自己使用假币一事被识破了,于是仓皇而逃。他觉得可能有人在追他,所以拼命的跑,跑上了行车道,最后被卡车撞倒了。”
母亲的低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不知是偶然还是讽刺,佐佐木浩一君竟和父亲遭遇了同样的事故……”
吉敷想说,“这是不是父亲的召唤呐”,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大家都被它害了,果真是这样啊。”留井不无感慨的说道。
“对,正如惠美所说,那一亿元的假钞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摧毁了他们的命运。”说着,吉敷停了下来。
佐佐木佳子和山崎清的哭声还在继续,而且好像会永远继续下去。
留井凑到吉敷耳边,轻轻说道:
“这还真是个复杂的案子啊。我从来没碰到这么纠结的案子。以前的案子,都只是打架、偷盗什么的。这次学到了很多东西啊。”
这时电话响了。两个女性都停止了哭泣。佐佐木佳子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吉敷。
“我来接吗?”吉敷问道。
佐佐木佳子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泪水。吉敷拿起电话。
“请问是佐佐木附府上吗?”对方说道。
“是的。”吉敷回到。
“这里是築地第三医院。”
“佐佐木夫人在这里,就在我的旁边。”
“那请您转告他,佐佐木浩一君没事了,已经活过来了。”
“哦,是吗!”吉敷格外高兴。
“但今后行走可能有些障碍。”
“是吗,这样啊。”
“总之没有生命危险了,已经过了那道坎儿了。”
“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她的,谢谢您特意打电话来。”
吉敷放下电话,又看到佐佐木佳子那恳求般的眼神。吉敷笑了笑。如果医院传来的是最坏的消息,那可真的让人无法接受。
“已经没事了,浩一君活过来了。”
“太好了!”山崎清在旁边叫道。她们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相拥而泣。
“但可能以后走路会有一点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奢求什么了,太好了。”佐佐木佳子哭着说道,“我坐明早第一班飞机去看他。”
“大家都被它给害了。”
吉敷脑海中又浮现出茂野惠美临终时说的这句话。但是,被“它”害的最后一个人终于捡回了性命。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征得佐佐木佳子的同意后,吉敷拿起电话筒,拨了东京一科的电话。拨完号后,吉敷看着窗户,玻璃一片漆黑,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吉敷本以为小谷会来接电话,但电话是别人接的,他说小谷在休息室里睡觉。
“那你转告他,事情都解决了,我明天回东京。”
吉敷放下电话,看到留井的眼神有些飘忽。马上,那眼神中又恢复了意志,露出对吉敷的赞扬和慰劳之情。吉敷稍微笑了笑,但内心并未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