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叶青依然惶惶恐恐在家度过,没出去吃饭,书看不下去,也没心思打扫卫生,她害怕周一来临,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忐忑不安中,周一还是到了,一大早上班,工会果然又传来震惊消息,大妮儿失踪了!
厂委组织车间和矿场工友到处寻找,几乎将矿区方圆几公里处都翻个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就像当初大妮儿突然出现在矿区小锅炉房一样,突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时间众说纷纭,之前的各种谣言揣测纷纷转作怜悯和同情……
“哎!高桂英整天在家打骂,那孩子吓破了胆,恐怕是……可怜啊!”
“北边荒山前些年听说有过狼……”
“就算没有狼,荒山野岭的地方这么大,要是想不开……哎!去哪找啊!”
各种议论中,大妮儿成了一个饱经苦难千里寻亲的苦命女子,再也没人对她身份有任何猜忌。
矿区厂委,上班下班,叶青照旧忙忙碌碌,日子和以前一样,但是她总觉得似乎又不一样……
“都过来下,我给大家做下介绍,这是咱们矿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胡同志和谢同志,从今天起正式加入厂委工作,大家欢迎!”蒋书记介绍,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蒋书记身后,文质彬彬,气质出众,即使衣着朴素,那种学究的涵养怎么也掩藏不住。
办公室响起热烈掌声,叶青愣了下,随即也热烈鼓掌。
“大家好,我叫胡明宇,毕业于南开大学机械系,我愿意扎根矿山,从今天起和大家一起建设新时代矿区!”
马上一阵热烈掌声。
“大家好,我叫谢琳,毕业于北大化学系,很高兴加入矿厂委和大家一起工作,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向诸位革命前辈学习,建设矿山!”
又是热烈的掌声。
叶青怔怔望着两位新同事,突然有些自行惭秽……
昏昏沉沉的过日子,叶青几次想打电话到惠安,每次拿起话筒心里就乱成一团,说不出来的纠结,想了又想,电话始终还是没打。
今天又是内部会议,临下班大家都聚齐在办公室。
厂委定期举行党小组会议,以往叶青也跟着一起参加,从来没有人说什么,今天的会议却出了状况。
“叶干事,你不是党员?”谢琳吃惊地问。
叶青尴尬讪笑:“我……我正在申请加入。”
“你什么时候交的申请表?”胡明宇也好奇。
叶青知道他们两个只是关心,并没什么别的意思,也不瞒着,便把提交申请表的大致时间告诉了他们。
谢琳皱眉:“不可能啊?厂委肯定是通过的,再转交到上级组织应该很快就批准啊?”
胡明宇也点头:“预备党员不会这么长时间。”
是啊,一年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起徐友亮说过的话,叶青突然有种从没有过的心慌,再坐在会议室里不觉便有些尴尬。
直到会议结束,叶青仍旧魂不守舍。
“小叶,接电话,徐公安打来的!”任大姐举着电话叫叶青。
叶青赶忙站起身,走过去拿过电话。
“喂?徐友亮,你找我?”
“叶青,我涨工资了。”
“啊,真的啊?涨成多少钱啦?”叶青兴奋。
徐友亮的声音带着笑意:“涨了两级,现在七十八块。”
“你不许乱花哦,要存钱过日子。”叶青赶紧嘱咐。
“我听你的话,不乱花。”话筒那端徐友亮赶紧保证。
挂断电话,叶青还在傻笑。
“小叶,徐公安涨工资了啊?”任大姐问。
叶青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涨了两级呢!”
“小叶,徐公安你可要抓紧,年轻轻就拿十八级工资,将来大有前途,可别让其他姑娘给抢走了。”孟矿长玩笑。
周矿长大笑:“咱们小叶多本事?将来嫁过去攥住那小子工资本,指东他就不敢往西,凉他也不敢有花花肠子!”
叶青呵呵干笑,心里却闪过一丝落寞,入党的事她始终没问。
厂委每周开小组会,每月收党费,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刻意回避她,但是也没人提起她,还有什么需要再问的?如果能说的话怎么会不告诉她?
晚上回到小洋楼,叶青去找田婆婆,絮絮叨叨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倾诉这些日子的郁闷。
田婆婆也不劝阻,只笑眯眯地看着叶青,直到她说累了才开口。
“小叶,女人始终是要嫁人的,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经历磨合怎么会相互信任成为依靠?”
叶青撇嘴:“田婆婆,你怎么也这样说?跟我们矿上那些老大姐似得……”
田婆婆摇头轻笑:“女人独立自主可不是说一辈子不嫁人。”
叶青忽然想起前世网络上看的段子,嬉皮笑脸跟田婆婆胡扯。
“我是新时代新女性,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还要男人干嘛?”
田婆婆稍怔下,随即大笑:“小叶,合着你结婚就是图那些?”
叶青咧着嘴也笑:“那还要图什么?”
田婆婆摇头:“有权利选择,有胸襟接受,有本事护住的才是婚姻!”
叶青叹气,如果会连累到另一方,该如何选择?
有心想问问田婆婆为什么不选择贾工,还有当初那位有钱人家的少爷……想了又想,怕触及田婆婆伤心事,叶青还是忍住好奇闭口不提。
转天接着上班,一连几日,叶青总是在调度表中发现火车票,上海的,苏州的……
之前心烦意乱没有细想,现在静下心仔细琢磨,心里倒也猜中七八份,没有介绍信就能买火车票的人,矿区没几个。
叶青盯着车票不由皱眉,随手夹在书里没有声张。
再次开党小组会议时候,叶青刻意回避,没有参加,平时依然负责给大家开介绍信开证明,谁也没提出异议,大家都保持默契。
这天晚上下了班,在国营饭店吃过饭,叶青一个人就去了火车站。
初夏天气,天黑的不算太早,朦胧黄昏中站前的灯柱已经亮起,叶青坐在台阶上悠闲地看着人来人往。
“叶同志,你好。”
叶青抬起头:“你好,邵先生。”
邵景辉一身西裤衬衣,西装马甲随意敞着,气质温润举止斯文,手中的玫瑰花在灯晕中虚幻的不真实。
叶青莫名想到黄山云海,瑰丽景色下的万丈深渊。
“邵先生好浪漫的手笔,这是在追求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同志还未婚,我想,我有追求的权利。”
叶青直接大笑出声:“邵先生,都说了你中文不好嘛,不要乱用诗词,我哪里是淑女?”
邵景辉也笑,放松姿态,在距离叶青一尺远的台阶上坐下。
“邵先生多大年纪?哪里人士?”
“虚度光阴三十一年,出生在旧南城,在英国读完书随母亲迁居香港,兄弟中行四。”邵景辉低沉嗓音缓缓介绍。
“和兄弟姐妹一起居住么?”
“家母并非正室,如今已分支独居,我随母姓。”
“邵先生打算以后留在新南?”
“局势并不乐观,我打算近期内回香港。”
叶青沉默,每天早晨开会学文件,各种指示应接不暇,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事件的前奏,也清楚并非一己之力或者整个矿厂委就能阻止,但是身临其境一天天感受,她既无法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冷眼旁观,也没办法和他们一样随着大潮热血沸腾,那种煎熬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如果可以离开的话……
邵景辉静静等候,还一会儿才开口:“叶同志愿不愿意随我去香港?那边更适宜生活。”
叶青深吸一口气:“多谢邵先生好意,我不想走。”
“为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叶同志并非固守陈规之人,思想自由,信仰也可选择。”
叶青站起来,并不打算和他多做解释。
“信仰的确可以选择,就如你爱英国女王,我爱的是徐友亮!”
叶青说完大步离去,乱糟糟的思绪顿时豁然开朗!
两人早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户口是他经手办下来的,处对象近两年人尽皆知,既然无法撇清关系让他自保,那就一起面对吧!
徐友亮,什么都不用怕,我保护你,我有空间!我会赚钱!大不了辞职当盲流,我带你发家致富奔小康!去你丫的自由思想!我爱你就是信仰!
一路跑回小洋楼,叶青刚上二楼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屋门口,各个脸熟,有楼里的邻居,还有街道的干部。
“你们找我有事?”
领头的郑晓秋先一步上前,板着面孔指着叶青厉声:“我们得到可靠消息,你来路不明冒用身份,是打入工人阶级内部的坏分子!我们不允许你这样的人住在小洋楼,你必须马上搬出去,把房间钥匙交出来!”
“对!搬出去!不能让坏分子住在小洋楼!”
“让她把房子钥匙交出来!”
“还有田婆子,让她俩一块儿搬走!”
……
众人纷纷附喝,七嘴八舌围着叶青攻击。
叶青环顾四周,并没看见田婆婆和贾工,倒是宋招娣躲在人后,悄悄冲她使眼色。
顺着目光看过去,叶青见田婆婆屋门反锁,瞬间就放下心,这种情况下如果田婆婆出来帮她说话,不但不会起到任何好作用,反而会令她罪加一等。
叶青平静下心情,淡定看着郑晓秋胳膊上的红袖章满面笑容:“晓秋,之前才听你向兰嫂子说你要去机关单位上班,现在就加入工作队啦?了不得!有前途啊!”
郑晓秋原本趾高气扬,猛地听见叶青提及叶向兰,顿时慌张。
“我大哥早就和叶向兰断绝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叶青语重心长:“你看看你,先别急嘛!这事还是我亲手处理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怕耽误你前途,你哥哥嫂子也不会断绝关系不是?你看你,心浮气躁理解力也有问题,对了,你们学校的语文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
郑晓秋原本极度警惕有关叶向兰,正在细听叶青下文,没想到冷不丁就听到问她老师,一头雾水还是下意识回答:“我语文老师以前烧锅炉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青猛拍脑门,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就说嘛……工作队的文件你没看明白吧?上级的精神没领悟到吧?以后别听风就是雨的瞎咋呼!遇到看不懂的文件记住要跟体育老师多请教。”
郑晓秋还是一头雾水!
叶青不理她,站在门口大声宣布:“各位大妈大姐们!通知大家一声,想让我搬家的、想抄我家的都请出示公安局介绍信!随时恭候!我已经被公安同志接管啦!”
街道的干部和邻居一时间都愣住,站在原地谁也没动地方。
叶青趁机挤开众人,开门进屋,利落锁上屋门,靠在门上哈哈大笑,徐友亮就是公安同志!
晚上躺在床上,叶青睁着眼睛望屋顶,回忆和他从相识到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徐友亮,你这么坏,除了我谁还敢爱你?”
一夜好梦,转天叶青精神抖擞的去上班,到了办公室发现一群人各个表情凝重。
叶青又被举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