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词不达意, 言语含糊,嘴角抽搐,引起了嘉靖帝的注意。
“皇……”陆炳伸手, 搭在嘉靖帝肩膀上,他扯着嘴唇,用尽力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陆炳靠在嘉靖帝身上, 他快要撑不住了, 一旁伴驾的黄锦赶紧过去搀扶陆炳,不准他碰天子的御体。
“你不管,快去叫太医!”嘉靖帝双手抱着陆炳,将他扶到榻上躺下, 不抱不知道, 这一抱, 嘉靖帝才发现奶兄其实比他瘦, “奶兄, 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从来都是陆炳救他,曾经把他行宫里的火场救出来,曾经把他后宫宫女的白绫之下救出来, 奶兄一直都是他最坚实的盔甲,为他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可是今天奶兄不能再背着他了,而是他抱着垮掉的奶兄。
但是陆炳已不能回答他, 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了,嘉靖帝怕他咬着舌头,情急之下, 就把手指竖着放下他的嘴里,任他咬,“奶兄!你要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陆炳立刻把嘉靖帝的手指咬出了血,身体打着摆子,差点要从榻上挣下来,嘉靖帝一个人都按住不,对着吓呆了的蓝道行吼道:“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按住他!”
蓝道行跪在床前,紧紧抱着陆炳的双腿,喃喃道:“皇上,不关贫道的事情,贫道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药,一直没有出事,陆大人突发疾病,和贫道没有关系啊!”
不说还好,一说嘉靖帝立刻怀疑蓝道行,“你说最近改良了丹方,你究竟在里头放了些什么!”
蓝道行声音颤抖的说道:“就是一些壮/阳补肾之物,全是好东西啊!皇上若不信,贫道亲自试丹。陆大人吃了两颗,贫道也吃两颗。”
蓝道行拿起两颗药丸,也和水吞进去,“皇上您看,贫道没事,只觉得身上发热,暖烘烘的。”
这时黄锦把太医院判大人连同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召过来了,太医们一看陆炳的症状,一致判断,“不是中毒,这是中风了。”
太医连忙给陆炳施针抢救,嘉靖帝急忙说道:“奶兄是吃了这个丹药突然发病的。”
太医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为大夫,他们当然知道丹药就是慢性毒/药,但是皇帝偏偏相信这个,他们不敢说啊!一旦说出口,就得罪了皇帝宠幸的道士们。
道士们随便在御前上点眼药,太医就要掉脑袋。
但是,看到平日仙风道骨的蓝神仙跪在地上静若寒蝉的模样,太医们心下暗爽:你也有今天!
宋御医是晓得陆炳有中风的病史,说道:“把丹方来来看看。”
蓝神仙找来丹方,还一再解释:“陆大人吃过好几次贫道炼的丹药,都无事。”
宋御医拿着丹方一瞧,麻黄、鹿茸、莬丝子等等强行催发、壮\阳之物,顿时找到了患结,“这东西寻常男子吃了无事,但是给中风的人吃了,无疑吃砒/霜,会诱发中风。”
这玩意比喝酒还厉害!
“中风?”蓝道行一僵,“贫道并不知道陆大人有隐疾。若知道,绝对不敢把丹药给陆大人吃。”
嘉靖帝也是疑惑,中风这么大毛病,怎么从未听奶兄提起过?
这是陆炳的亲卫闻讯赶过来了,跪地大哭:“皇上,我们大人确实中风过几次,但是大人担心皇上会担心,就一直隐瞒病情,强打精神当差。”
宋御医见实在兜不住了,也跟着跪下说道:“陆大人第一次中风是初夏之时,微臣一直给陆大人治疗中风,陆大人恢复的不错,微臣千叮万嘱,不要喝酒,不要熬夜,不要太操心,可是日防夜防,万万没有想到蓝道行改变了丹方,在里头加了太多中风病人忌讳的虎狼之药。”
嘉靖帝听了,先是暴怒,一脚将蓝道行踢飞了,而后是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恐惧,他无法想象没有奶兄的日子会如何。
他一把揪出宋御医的衣领,把他往病榻旁边拖,“你救了他好几次,你这次也一定救他对不对?”
宋御医吓得满头冷汗,“微臣不敢确定。”
嘉靖帝:“不要在朕面前说不字!快救他!”
“至于你……”嘉靖帝看着缩在墙角的蓝道行,以前有多么信任他,甚至崇敬他,这个自称能够帮助他得到成仙的道士,此刻看起来是多么獐头鼠目,面目可憎。
嘉靖帝冷冷道:“黄伴,将他下东厂大狱,抄家,严加审问,他一定在丹药加了什么禁忌之物,绝对不止丹方上的东西。”
奶兄绝对不是能是为了给朕壮/阳而加的药物而死。
不是朕害死奶兄的,不是!
黄锦兼东厂厂公,此时看到嘉靖帝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担心,他害怕嘉靖帝出事,不敢离开他身边,就吩咐手下去做,“……多找个稳妥的人,掘地三尺,细细的翻。”
朝夕之间,蓝道行就跌落神坛,沦为阶下囚。
东厂去抄家,果然在蓝道行家里发现了好家伙!
两只涂抹着荧光粉的“黑眚”就关在地下室里,差点把东厂的番役吓出魂来了,还在他的炼丹房里找到了黑迷/烟,这东西往往伴随着黑眚而出。
原来藴德宫的黑眚就是蓝道行监守自盗、演出一场降魔除妖的大戏。
证据确凿,黄锦连忙提审蓝道行,只是鞭了十几下,还没有上烙铁,蓝道行就受不住痛,把如何用人造黑眚吓唬尚昭仪等等,全都招认了,以求速死。
这两只是他养着打算过年的时候,在京城放出来,惊吓百姓,然后他站出来斩妖除魔,以骗取百姓的拜服,提升“神仙”的声望。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嘉靖帝今日滴米未进,就坐在一旁看太医们抢救陆炳。
黄锦把供词递给嘉靖帝看。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刺眼,都在嘲笑嘉靖帝信错了人,导致奶兄吃错了药,甚至害得宠妃被惊吓。
一个个字,就像一个个巴掌打在嘉靖帝脸上,一直痛到心里。
嘉靖帝暴躁的把供词捏在手里,“他做了这些事,还想求速死?将这妖道凌迟,割满一千零一刀,割最后一刀之前,不准他死。”
嘉靖帝把所有的怒火和愧疚全部发泄到蓝道行身上去了。
蓝道行就像一个为了快速提高修行走了伤天害理捷径的修道者,最终走火入魔,被恶果反噬,粉身碎骨,和上一世一样,都被千刀万剐凌迟了。
还提前了三年。
蓝道行被拖出去凌迟,用他的死祭天,但对陆炳的病情毫无用处,他已经是第四次中风了。
天寒地冻,血气淤塞,中风过人本来就怕冷,故多在冬天发作。陆炳为了养生,平日都待在温暖如春的室内里,但是前几天嘉靖帝要陆炳挑选两千壮士给裕王府当侍卫。
陆炳做事,向来认真负责,他拖着病躯去校场亲自看着十二卫比武参选,校场北风呼啸,无论他穿多厚的衣服,怀里还藏着小手炉,都不甚管用,屡次被陆缨催到帐篷里取暖。
受冻之后,陆炳身子本来就有些不适,吞服蓝道行的虎狼之药,立刻就诱发了第四次中风。
太医院全力救治,陆炳的情况却毫无好转之意,他不再抽搐了,但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一具没有感觉的尸体,手脚开始肿胀起来了。
嘉靖帝拿着帕子,擦去陆炳无意间流出来的口水,奶兄的嘴稍稍往左边歪斜,昔日威风凛凛、永远站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的人居然脆弱无助的像个婴儿躺在他面前。
“皇上,您吃点东西吧。您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陆大人啊。”黄锦端着燕窝粥第六次劝食。
嘉靖帝毕竟是五十三岁的人,此时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他木然的把燕窝粥吃完,说道:“奶兄总是不醒,朕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宣陆缨进宫,她是奶兄最疼的孩子,要她来试试。”
黄锦应下,说道:“皇上,听宋御医说,陆大人第二次中风,多亏了魏大夫处理及时,才撑了这么久,要不要把她也征召进宫试一试?”
急病乱投医,嘉靖帝本看不上女医,但是如今陆炳这个活死人的样子,别说是女医了,就是听闻一条狗能治病,嘉靖帝也会把狗弄来,说道:“将她也召进宫来。”
今日腊八,合家团聚,同吃腊八粥,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了腊月,就要开始备年货好过年了。
对陆缨而言,无论什么节日都是催婚日,每逢佳节被催婚,今年爹爹一早进宫去了,一直没有回家,家人都在男主人回家过节,闲来无事都来催婚,陆缨正不堪其扰时,宫里来人了,要陆缨进宫。
怎么陆炳不回家,还把女儿也叫进去?陆家人都隐隐有些不安,给了传话的太监丰厚打赏,也套不出话来。
毕竟,陆炳是国之栋梁,执掌锦衣卫,他的暴病的消息是绝密,还不能张扬出去。
陆缨狐疑的进宫。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在家宴里胡乱应付了一碗腊八粥,就跑到邻居家过节,魏采薇摆了火锅招待,锅里的牛肉刚刚烫熟,司礼监征召的人就到了。
汪大夏放下筷子,“我送你去。”
琼华岛风波,汪大夏已经是宫里无人不识的“祸水”了。内侍连忙说道:“无召,外人不得进宫。司礼监只召了魏大夫一人。”
“我不进去,我就送她到西安门门口。”汪大夏坚持要送,这大过节的,他不想采薇孤身一人。她全家都死的那么惨,他希望可以温暖她的余生。
到了西安门门口,刚好遇到赶到紫禁城的陆缨,陆缨看到汪大夏,忐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她绝对莫名安心,“他是我的手下,我要他跟我一起进宫。”
还是陆缨面子大,司礼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三人再次结伴,前往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