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醒醒, 王府出事了。”
裕王还没醒,枕边人李九宝睡得轻,被账外的呼喊声叫醒了。
李九宝现在在裕王府, 就像尚青岚在紫禁城一样,都是独得恩宠。她长得漂亮,温柔小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眼神都波澜不惊, 就像一片平静的湖泊,很能治愈裕王死全家的伤痛,裕王经常在这片湖泊里停泊。
裕王除了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住在王妃的正房里、母妃、妻儿的生辰和忌日住在寺庙或者书房,其余夜里几乎都歇在李九宝的房间。
尽管他每天都表现出很丧很消极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 可他毕竟只有二十三岁, 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 身边有如此美人, 他在床上还是很积极的, 晚上李九宝要了两次热水,方歇下了。
积极之后的裕王很累,故账外的人叫了两次都没有醒, 反而把李九宝叫醒了。
李九宝在家里做惯了,经常天没亮就起床操持家务,做一家人的早饭, 她睡眠浅,闻言坐起来, 低声问道:“是李公公吗?”
裕王的大伴叫做李芳,内书堂出来的优秀学员,学富五车, 裕王还在宫里是个小皇子开蒙读书时,嘉靖帝选了李芳作为裕王的伴读,伺候笔墨,答疑解问,从此一生荣辱沉浮都和皇子在一起,绝对忠心,是皇子最亲密的伙伴。
元朝皇室把这种人叫做伴当(比如射雕里郭靖就是成吉思汗四王子拖雷的伴当),明朝皇室沿用这个说法,称为大伴。
卫太监是景王的大伴。李芳是裕王的大伴,也是裕王府的总管太监。
李芳说道:“奴婢是李芳,王爷还没醒吗?”
李芳精的很,明知故问,裕王的呼噜声清晰可闻,但是他从裕王五岁起就开始伺候了,深知这位王爷古怪冷硬偏执的脾气,若是睡的好好的被人吵醒,肯定会恼怒的。
李芳心想,我叫醒裕王不如你叫醒他,王爷看在美人的面子上,说不定就不发脾气了。
李九宝见裕王睡得深沉,说道:“王爷有些劳累,还没醒,李公公有什么急事吗?”
李九宝又不傻,她才不会背这个黑锅呢!有要紧的事情你自己回话啊。
李芳说道:“据几个巡夜的侍卫说,他们在王府看到了黑眚,吓得落荒而逃。现在府里人心惶惶,王妃也醒了,现在府里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摆在外面,正院的门口也架起中秋节时的灯山,以防黑眚闯进来来。”
黑眚畏惧强光,只在夜里出没。
裕王当甩手掌柜久了,裕王妃这两年都一直过着丧偶式婚姻,生活已经将她磨炼出了治家的本事,不需要裕王这个近乎隐形的顶梁柱吩咐,她就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李九宝不信鬼神,问道:“可有人受伤?”
李芳说道:“并没有。黑眚出现后,他们跑到了最近的值房,关了门。”
李九宝说道:“一个月前皇宫闹黑眚,都有所耳闻。是蓝道行做法收复此物。但是咱们的王爷喜好李公公是知道的,最讨厌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若是把王爷叫醒,王爷怕是要气得拿着刀剑,冒着风雪,到处去寻那妖物。这天寒地冻的,王爷伤了身子怎么办?”
裕王最厌恶道士,甚至为了表示他厌恶道士而信了佛,专门和老子对着干,觉得道士妖言惑众,外头的人都把蓝道行尊称为蓝神仙,裕王一听神仙二字就反感,所以李九宝都是直呼其名。
裕王是王府所有人的指望,当然也是李芳的指望,李芳也担心这个偏执的王爷暴走起来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可是连父皇都敢直面顶撞的亲王啊,李九宝的担心不无道理。
李芳说道:“如此,那就静观其变,有什么新消息奴婢再进来通传。”
李九宝说道:“好,我听公公的。”李九宝肯定不能担这个责任。
李芳:明明是你说的,怎么变成我拍板了?看来这个李选侍并非以色侍人,脑子和嘴皮子都很灵活,难怪裕王喜欢她。
李芳去了正房回话,这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裕王妃望眼欲穿,家里的顶梁柱依然是个隐形的,还是没有来。
李芳说道:“王爷……还没醒。”
裕王妃动怒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选侍没有把王爷叫起来?”昨晚到底是有累啊!
李芳说道:“王爷向来最厌恶鬼神之说,强行叫醒,怕是要恼,若冲动之下,开门去寻那黑眚真相,这风雪交加之夜,万一有什么闪失……”
裕王妃心道:这一天天的,老娘这日子过的还不如丧偶呢!
但是身为妻子和王妃,不能对王爷有怨怼之心,裕王妃强忍着怒火,说道:“知道了,吩咐下去,值夜的人一定要及时添灯油,今晚人人都是点七星灯借命的诸葛亮,灯就是命,所有的灯都不能灭。能熬到天亮再去睡。”
李芳应下,不一会,李九宝来了,给裕王妃问安。
裕王可以不来,但是她一个小小选侍得听王妃的话。
裕王妃见她眼底淡青色,一脸疲态,看来晚上没少折腾,不禁生了些醋意,“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伺候,王爷在你房里,万一中途醒来要茶要水的,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可还行?”
“是。”李九宝退下。
李九宝仿佛没有听出裕王妃话里的讽刺之一,她不自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话的很。
但是在裕王妃看来,她的听话,却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一旁管事嬷嬷说道:“王妃平日太抬举李选侍了,一个妾而已,王妃把她接到正院来住,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想飞到枝头了。”
裕王妃当然也不想跟一个妾住在一起,说道:“等石榴园修好了再把她挪过去,她的院子一定要是九个选侍中最大最漂亮的,毕竟,这修园子的钱,她也出了一份力。若无魏大夫的关系,严侍郎也不会这么快放银子。”
“以后王爷爱去她那里,一天去十回也碍不了我的眼,我还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只要她安守本分,我不会亏待她,我并非过河拆桥之人。否则,将来谁敢帮我们?”
管事嬷嬷听了,再也不敢言语。
裕王妃今年其实也只有十八岁而已,嫁入皇室两年,残酷的现实就已经将她从一个对爱情婚姻和未来还有些憧憬的天真少女,变成了把王妃当成一份工作,每天都是在给裕王府打工、得过且过的沧桑妇人。
只是,裕王妃也是人,心里有起波澜的时候,偶尔也有些嫉妒。但是她运气不好,来的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裕王连续死了儿子、妻子和女儿之后两个月被塞进来当王妃的。
裕王不能拒绝赐婚,但是默默为原配嫡妻守了一年孝期满才和她圆房。
裕王妃叹道:这都是命啊!除了接受,还能怎样,日子得过。
到了天亮,始终不见黑眚,终于熬过来了。
裕王妃看着账单上的灯油钱,心疼不已:哎呀,真是花钱如流水,我得省着点花了。
李九宝伺候裕王洗漱,李芳隔着帘子,轻描淡写的说着昨晚黑眚之事。
裕王果然不当回事,“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情,越是大张旗鼓的应对,就越人心惶惶,无事生非。传令下去,王府禁言,不准再传什么黑眚。什么妖魔鬼怪,都抵不过人心险恶。”
裕王去了正房,裕王妃慌忙迎接丈夫,今天是死去长女的冥诞,论理,裕王一早就要去寺庙里给长女做法事,晚上回来,一个人在书房里过夜。
裕王妃没有想到丈夫回来正房,连忙说道:“我昨天已经命人把王爷的早饭摆到李选侍房里,我这就要他们摆到正房。”
裕王说道:“昨晚的事情,我已知晓,以后王妃遇事莫要像昨晚那样慌张,这种鬼神之说不可信,多是人祸,自己吓自己。最近王府大修,很多工匠都住在府里,人多眼杂,上个月宫里刚刚出过黑眚之事,我们王府立刻就有了,这也太巧了,怕是有人兴风作浪。从小到大,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妃不怕,下人就不会怕,凡事冷静应对,那些魑魅魍魉便不会近身。”
裕王妃忙应下,“我听王爷的。”
裕王又说道:“再吩咐厨房,晚上一律不准吃酒,给值夜的人准备羊汤和热汤面暖身。酒喝多了有幻觉,一个人说看见了,其余人没看见也会说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裕王妃给一旁管事嬷嬷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厨房!”
裕王又叮嘱了几句,裕王妃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是“是是是”,就是“对对对”,把老公当老板。
裕王最后说道:“我今日去一趟广化寺,天黑之前就回来,晚饭就在家里吃,把李选侍她们都叫过来,大家聚一聚,稳住人心。白天你们无事,就抄写佛经,积福报,还能修身养性。”
裕王妃说道:“王爷说的对,每人抄金刚经一百遍。”
与此同时,京城北城,什刹海陆府别院,魏采薇一早搬到了这里,今天是汪大夏十五岁生日,三人坐在一起吃了汪大夏的长寿面。
饭后,汪大夏今天在这里休息养腿伤,陆缨要踏雪去锦衣卫衙门,汪大夏打趣道:“我今天生日,陆统领不送点礼物?”
陆缨环视一圈,“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爹的。”
把汪大夏吓得一哆嗦,“你给我我不敢要啊——今天要是能够把那五百两银子的赏金兑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陆缨想了想,“此事尚不能公开,但是赏金可以提前给你,不过这种情况我做不得主,得去衙门要我父亲签字。”
汪大夏拖着伤腿撒娇,“拜托了。”我着急赚老婆本啊!
陆缨说道:“你给我等着,问题不大。”
陆缨翻身上马,魏采薇想起了什么,赶过去说道:“千万要看紧陆大人,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不要喝酒,每天至少重复一万遍。”
按照上一世的进程,离汪大夏自宫只有十七天。离陆炳酒后猝死只有二十五天。
这一世,汪大夏自宫的患结已经彻底根除了。但是陆炳这边魏采薇一直放心不下,他有过两次严重中风,尤其是到了年关,应酬最多的时候,就怕碍不下面子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