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只去楼上一次——就是那晚他翻墙救被周小旗绑架的魏采薇。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楼上, 毕竟是闺房,私密之地,外男不得入, 汪大夏只能止步楼梯。
他只有每天骑马经过魏宅时,打了个嘘哨,看着在二楼梳妆的她挥手回应。
这个令他无限遐想之地,魏采薇居然要陆缨上去睡觉——书房也不可以啊!
今天汪大夏表现不错, 用智力和武力保护了魏采薇, 陆缨问他,“你想睡书房?”
“我想,但是——”汪大夏瞥了魏采薇一眼,“我当然是客随主便, 听她安排。”
陆缨对魏采薇说道:“我不介意和他换, 你呢?”
私底下无所谓, 但是有外人在场的话, 陆缨不想被特殊对待, 希望魏采薇把她当成普通男人,这样才能避免引人猜疑——虽然以汪大夏的智力,怀疑她是男人的概率还是很小的。
其实魏采薇一直对汪大夏宠溺的很, 基本上他撒个娇,她就会退步,这一次也不例外。
魏采薇顺水推舟说道:“可以。”
陆缨睡在丁巫床上, 床上还垫着凉席,睡着竹编的凉枕, 床里头还有个竹编的、如花瓶般的竹夫人,虽然简陋,但擦的很干净, 一床水田格的薄棉被,没有异味。
魏采薇带着汪大夏上楼,书房里有一张罗汉榻,她把榻上的坐垫和案几搬走,就可以睡人了。
“你就睡在这里,我去给你拿点铺盖。”
魏采薇去了隔壁卧室,开了箱笼,抱出被子枕头,去了书房,发现汪大夏已经躺在冷硬的罗汉榻上睡着了,还有微微的鼾声。
他真的太累了。
魏采薇给他盖上被子,秋蚊子厉害,罗汉榻上不像丁巫的床上上有蚊帐,她就点燃了蚊香,放在罗汉榻底下。
放了蚊香,半蹲的她正好对着汪大夏的睡颜,睡着的汪大夏和上一世的死鬼老公一模一样,纵使不是同一个灵魂,他们都在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汪大夏没有睡枕头,有些不舒服,脑袋不知觉的像个小奶狗一样拱来拱去。
魏采薇就轻轻抱着他的头,在他脖子后面塞上自己的绣花软枕头,她塞了两个——上一世,汪大夏喜欢睡高枕。
果然,这一世他也是一样的习惯,脑袋下垫了两个枕头,他舒服了,终于不动了。
安顿好“新欢旧爱”。魏采薇去了一楼药房,给定国公太夫人配人参养荣丸。普通人不知道陆缨是女儿身,但是陆炳的亲家们,还有嘉靖帝是知道的,所以不会相信魏采薇和新欢旧爱比戏本子还热闹的谣言,只认她的医术。
魏采薇在司礼监御医会考上的成绩是第一名,发榜的时候名字列在第一个,年纪轻轻就得了御医的认可,京城豪门,尤其是陆炳的亲家们对她非常好奇,就邀请她去御医们不方便看的病症,没病就配些太平方子吃,豪门贵妇,个个都讲究养生。
从华灯初上到敲响宵禁的梆子,外面的大雨一直没有停歇或者变小的趋势,路人也没有看到陆缨或者汪大夏从甜水巷出来。
这是……留了新欢旧爱一起过夜?
这一夜,很多围观群众都兴奋的难以入眠,想象着俏寡妇和新欢旧爱在夜里,三个人都干了些啥?肯定不是在被子下聊天或者学医。
这个俏寡妇被北城四害和陆炳的私生子一起罩着,惹不起啊。
头条胡同的万货商行里,白莲教教主赵全和传头吴典用惊闻鼓楼西斜街发生的“新欢旧爱联手救俏寡妇”的大事件,也是兴奋的不得了。
赵全说道:“昨晚在画舫里亲眼看到魏大夫和红袖招花魁一起跳柘枝舞,见识她清冷外表下颠倒众生的风采,陆统领和汪衙内新欢旧爱都去保护她,也就不奇怪了。”
吴典用拿出一张请柬,“汪衙内约了我们明天在饕餮楼摆送行宴,看来要改地方了。属下听说陆统领不满饕餮楼放任吴连池、卜尧廉和路仁佳这三个府学学子羞辱魏大夫,责令饕餮楼关门,不准他们在京城做生意。这饕餮楼在京城开了一百多年,在京城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店,居然就这么一夜之间全部关门,陆统领真是权势滔天。”
其实汪大夏约送行宴,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稳住赵全。现在饕餮楼关门歇业,被逐出京城,刚好有借口另外选择酒楼,方便继续拖延时间,真是歪打正道了。
“是他父亲陆炳厉害,京城谁敢惹锦衣卫啊。否则,区区一个私生子,谁会放在眼里。”赵全打开请帖,“换地方也好,我看这大雨得下个好几天,道路泥泞难行,不便出行,干脆在京城多住几天。等雨听了,秋高气爽,正好启程。”
吴典用说道:“一切都听教主吩咐。”
且说“万众瞩目”的甜水巷。
一直到了快三更时,丁巫匆忙赶回家拍门,魏采薇开门,丁巫连斗笠和蓑衣都没有脱,直接问:“陆统领在何处,我有急事找她。”
魏采薇指着他房间,“睡觉。”
“她……睡我床上?”丁巫难以置信。
魏采薇说道:“难道睡地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丁巫猛地往卧室冲,在门口收住腿,“还是你去叫醒她。”
丁巫是个谦谦君子,陆缨极力掩盖是她是女儿身的事情,把自己当成男人,但是丁巫还是坚持守礼。
魏采薇唤醒了陆缨,这时汪大夏也被楼下的拍门声惊醒了,还以为有人骚扰魏采薇,鞋都没穿,立刻提刀下楼。
见魏采薇递给陆缨一套斗笠和蓑衣,陆缨穿戴起来,对汪大夏说道:“你来的正好,头条胡同那边出了些问题,我们赶紧过去。”
是遇到了大问题。
锦衣卫从药铺挖了一条通往万货商行地下仓库的地道,本来进展很顺利,没有遇到巨石等物的阻碍,土层比较软,好挖。
但是今天立秋,大雨一直下,还没有挖通的地道上面的土层被雨水浸泡,有几处已经开始渗水了。
渗水之后,支撑的土层会变得越来越软,容易出现地陷崩塌,这样就功亏一篑了。
这就是土层软的弊断了,很好挖,但是也非常容易崩塌,如果不下雨的话在短期内之内没问题,但是谁会料到立秋之后天气本该变得干燥却下了大雨呢?
丁巫已经想法子用木头和板壁来支撑地道了,还不停的用小桶来舀出地道里的渗水,以缓解塌陷。
可是,如果到了明天,大雨依然一直下的话,丁巫所做的努力也只是杯水车薪,地道随时可能被泡软崩塌。
所以丁巫半夜跑来找陆缨商议。
陆缨下了地道,果然渗水厉害,丁巫用木架和板壁支撑地道,依然有浑浊的泥水从板壁的缝隙里漏出来,地道里的积水已经淹到鞋面了——这还是锦衣卫不停往外舀水的前提下。
汪大夏说道:“大雨一直下的话,到了明天,地道都可以养鱼了。”
陆缨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丁巫说道:“养鱼不要紧,怕的是地道进水,里外都是水,两面受敌,会加速崩塌。”
陆缨问道:“如果加派人手挖的话,明天晚上可以打通吗?”
丁巫说道:“如果只是打个洞,容得一个人爬行过去是可以的,不需要挖这么深。”
陆缨看着漏雨的地道,当机立断,说道:“那就打洞,地道怕水,□□也怕/水,被水一浸泡就无法使用了,对我们和附近居民都不会构成威胁。”
汪大夏说道:“这样的话,就要提前两天行动,明晚就要动手了。”
陆缨问:“你有问题吗?”
汪大夏说道:“我没有,人都盯好了,何况下雨天晚上不好出门,都窝在家里头,雨声也能掩饰我们翻墙入院,溜门撬锁的动静,就等陆统领一声令下。”
福兮祸兮,一切都有利有弊。
陆缨雷厉风行,“那就明晚开始。”
陆缨和汪大夏都睡过了上半夜,倒是丁巫一直没有合眼,摇摇晃晃,快要体力不支了。
陆缨说道:“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丁巫暗自掐了掐腰间的皮肉,振奋精神,“丁某听从陆统领驱使。”
陆缨说道:“你的任务就是睡觉。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丁巫回甜水巷睡觉,他躺在床上,薄被依稀还有陆缨的体温,一时心乱如麻,睡梦不断。
汪大夏又写了一封送行宴的请帖,取消了明日饕餮楼之宴,改邀王老板和吴典用后天在三通酒楼里吃饭——明晚就要行动了,必须确保这两人待在商行,那里都不要去,方便锦衣卫瓮中捉白莲。
所以三通酒楼的送行宴永远不会发生。正好可以省点钱。
昔日挥金如土的纨绔汪大夏居然不知觉的开始学会过日子了!
事情情急,事关重大,陆缨连夜赶回家里,把陆炳叫起来,告诉他计划有变,明晚就行动。
陆缨第一次接手如此重大的行动,双目发光,很是兴奋。
陆炳是支持女儿建功立业的,说道:“我把锦衣卫最好的人手都派给你了,一切听你安排,我相信你能够坐镇指挥。”
其实陆炳并不确定陆缨能够完美的收网白莲教,但是箭在弦上,他必须表现出对陆缨的深信不疑,给她信心,不想打击她。
即使搞砸了,陆炳也能给女儿兜住——陆炳其实偷偷派了心腹人盯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莲教为祸十年,如今有机会捣毁京城的巢穴,陆炳一定不会放过。
所以这一仗,陆炳相信陆缨必胜。
听到父亲如此相信自己,陆缨就不和父亲计较上一次在吃御赐丹药后烦躁冲动骂她的事情了。
陆缨说道:“我会全力应付,定不让父亲失望。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父亲帮忙。”
陆炳乘机和女儿和好,笑道:“你我父女之间,拜托就见外了,何事?”
陆缨说道:“就是汪大夏拖着三个府学学子游街示众之事。”
陆炳当然听说过了,“没事,汪大夏是锦衣卫的人,又是我的亲信,府学不敢闹。”
陆缨说道:“这个自然。我的意思是,请父亲给府学和礼部施压,开除这三人的学籍、再革除路任佳秀才的功名,这三人永远都不准参与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