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马商?
李钦远脚下步子一顿,目光也跟着投向说话的地方,那里正坐着几个商贩说着马商的事。
顾无忧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瞧见身边的人没跟上来便转头朝他看去,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
李钦远笑了下,上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比较偏僻的位置坐。
他们刚刚走到楼下,原先说话的一众人便都消了声,目光似有若无地都往两人身上瞟,有在客栈住得久的,早些时候便见过他们,知晓这两人无论衣食用度皆是独一份,虽说身后没跟着什么仆从、护卫,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两人非富即贵。
有刚刚来的,瞧见两人的穿着打扮、容貌气度,心下也不禁暗叹一声。
虽说女的戴着帷帽瞧不见模样,但那一身气度便让人咂舌,更不用说她身边那位穿着滚金边玄服的男人,风姿卓然、雍容华贵。
不过这客栈人来人往,他们也都是走南闯北的,心中虽然暗叹,但也只是瞧上一眼,经验一回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给他们上菜的时候,那边几个商贩便又继续说起马商的事,“听说那位马商原是咱们大周人,只是早些年去了西域。”
“咱们大周的马匹本就不多,要是这次能跟这位马商合作,便是在朝堂也能露个脸。”
“可不是,虽说这些年,咱们商人的地位较起从前是高出不少,但那些正统世家出身的,哪个把咱们当回事?
要是这次能在朝堂露了脸,若运气好,再得天子一声夸赞,咱们的好日子才算是来了。”
……那边说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李钦远面上不显,一边用热水给顾无忧清洗筷子和碗,又用干净的帕子替人擦拭干净,给人夹菜的时候,这才看着还在布菜的小二闲话问道:“小哥可知晓他们说得马商是怎么回事?”
这些客栈里的伙计整日跟人打交道,哪有不晓得的?
听人询问,便压低嗓音说道:“听说那位马商姓韩,原是金陵人,早年去了西域后便在那做起了马匹生意,这人也是个厉害的,一点根基都没有去了那边,如今竟然都已被西域皇室奉为贵宾。”
说到这更是咂舌艳羡道:“平日里那边皇室若是有什么宴会啊什么的,都会宴请他,对了,听说那位韩老板还娶了西域皇室的四公主。”
顾无忧对生意这些并不在行,只不过听起这些八卦,倒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人竟娶了公主?”
她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好听,带着蓬勃的朝气,那小二一听差点没晃过神,目光呆怔地看着她,等察觉到身边有一道凌厉的视线朝他看来,这才连忙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可不是,自古以来,哪有商人娶公主的,可见那位韩老板是个厉害的。”
“可惜那位四公主福薄,早些年就故去了。”
“啊……”顾无忧本以为是一桩佳话,哪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红颜薄命,可惜了。”
小二忙附和一句,“谁说不是呢?”
李钦远没太多的感触,发觉顾无忧停下筷子,便又替人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里脊,柔声哄道:“吃菜。”
见她点了头,继续埋头吃菜,这才又问起小二,“还有别的吗?”
那小二倒也不藏私,把知晓的都给人说了一通,“这韩老板行踪不定,又没人见过他,便是平日碰上了恐怕也认不出,不过,我刚听几个金陵来的老板说,下月十八是那位韩老板父母的祭日,估摸着是会先去金陵那边。”
那边有人在喊了。
小二不敢耽搁,朝两人告了个罪便去忙活了。
等他走后,顾无忧透过那层白纱看着李钦远若有所思的脸,小声问道:“你是想做马匹的生意?”
李钦远也没瞒她,笑了下,又替她夹了一些菜,柔声说,“这几年咱们大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例如顾三哥做得最多的便是贩盐,德丰做得大多都是绸缎、香料,还有其他商号,卖酒的、卖米的,卖茶的,卖木材的……可唯独马匹,在咱们大周是个空缺。”
“你可知道为什么?”
顾无忧虽然对生意不在行,但她身处顾、王两家,最接近权利中心,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这会听人询问,便也抿着唇答道:“大周物产丰富,却不适合饲马,虽说这些年,姨夫为了马匹一事,特地把甘肃、宁夏那边开辟出来,植了水草,花了重金着人解决,但显然如今还效果甚微。”
“是。”
“咱们大周什么都好,唯独在马匹上落了人一大截,要不然当初我……”李钦远一顿,没把那个称呼往下说,敛了神色改口道,“那人打败突厥后,陛下明知他们狼子野心,不可能这么安分,但还是因为他们愿意每年上呈三千匹好马答应他们的求和。”
顾无忧听出他刚才停顿的称呼是什么,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
李钦远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笑了下,眼中又化开一些柔意,他也没说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这才继续和人说道:“西域多好马,若是我们能跟这位韩老板合作,也算是解决了咱们大周的一个难题。”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周。
“只不过……”李钦远薄唇微抿,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虽说德丰这阵子在临安的名声是起来了一些,但较起旁人还多有不足,这位韩老板在大周大肆散播,只怕届时会有不少人去金陵。”
“我们……”“只怕去了也只是当做陪客。”
“怕什么?”
顾无忧在帷帽下扬起笑颜,“就算不行,去试试也好啊,哪有事情还没发生,就在想输了怎么办的?
你这次原本不是也没觉得吕老板会答应你的合作吗,可如今不还是被你拿到手了?”
她嗓音温柔,语调仿佛能抚平人内心的不安,“李钦远,去试试吧。”
李钦远一怔,半响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是他糊涂了……他以前做事从不考虑成果,想到什么就去做,恐怕是近来和生意场上的人待久了,也开始学会瞻前后顾,反倒失了原本的赤子之心,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恢复成往日的自信,“你说得对,哪有还没试就先想着输了怎么办的?”
他想通了,便没再纠结这些事,朝人笑道:“过会我便先给徐雍等人去一份信,和他们说下我们的安排。”
顾无忧点点头,她一向是李钦远想做什么,就陪着人去做的,这会见人想通了,也没再说旁的,只是给人夹了菜,笑盈盈地说道:“吃菜。”
李钦远眉眼温柔,应了声,“好。”
两人在这边吃饭的时候,那头马商的事倒是也消停了,反倒是又说起了其他事,“对了,这次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听到这个。
两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循声往那边看去。
无需他们开口,自然有人询问,“怎么样,今年三甲花落谁家?”
那人笑答:“状元是琅琊那位永安侯世子,榜眼好像是甘肃的一位刘姓学子,探花便是那位京相公的二子……”想起那日情形,他不由又感叹道:“他们受封游御街的时候,我就在京城,当真是意气风发啊。”
知道京逾白得了探花,两人都很开心。
虽说不是状元,但至少也是在三甲,日后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
李钦远更是难得外放,激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定能行的!可惜没在京城,要不然我一定要把他拉出来好好灌他几天。”
顾无忧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柔声道:“等日后我们回去了再请他吃饭。”
“你说得对,”李钦远笑着握住她的手,“等回去了,总有机会的。”
“对了,你们听说没?”
客栈再经历一阵的欢声笑语后,突然又不知道是谁起了头,说了一句,“那位永安侯怕是不行了。”
听到这话……顾无忧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还未消下去的笑也凝在脸上,永安侯不行了?
这,这怎么可能?
前世那位永安侯明明是在她嫁给赵承佑几年后才去世的……她这般动静,落在这嘈杂的客栈里,能起什么水花?
那边说话的声音还未停顿,全都是在诧异永安侯这事的,只有李钦远一直关注着她,见她掉了筷子便疑声道:“怎么了?”
他一边重新给人换了一双筷子,一边朝人看去,未听人答,索性趁着无人注意这边,偷偷掀起纱帘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惨白,就连平日粉嫩的嘴唇也仿佛失去血色一般,不由握着她的手,拧眉道:“怎么回事?”
“你……”顾无忧显然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目光呆滞地看着李钦远,声音都哑了,“你听到没,永安侯他……”“听到了。”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只当她是害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听他们说是剿匪的时候受了伤,现在人还活着,只是那箭上淬着毒,损了根本,以后怕是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顾无忧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明明前世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如今突然就受了伤……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偏又说不出来。
“蛮蛮?”
李钦远见她神情惊慌,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个永安侯,不沾亲不带故的,不,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她跟赵承佑没有退婚,这位永安侯还算是她名义上的公爹。
顾无忧大抵也发觉自己的不对劲了,她勉强压抑着那股子情绪,朝人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惊慌,“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那位永安侯剿了那么多年的匪,身边又有那么多人护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钦远问她:“你若是担心,不如我让人去琅琊打探下消息?”
“不用。”
顾无忧倒是没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跟赵家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没这个必要。”
她也只是惊讶这件事罢了,至于那位永安侯如何,倒是和她没什么干系。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前世的那些事,是不是也会有其他的改变?
李钦远总觉得顾无忧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握着人的手,喊她:“蛮蛮。”
“嗯?”
顾无忧回看他。
李钦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郑重:“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让我担心。”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番话,又或是因为握着他的那只手十分有力,让她还残留着一缕恐慌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顾无忧透过蒙蒙白纱望着他,点了点头。
又怕他瞧不见,轻轻应了一声,“好。”
是她多虑了。
永安侯出事,和她有什么干系?
她家里人好好的,李钦远也好好的,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吧……想到这,她也就没再想这桩事,反握住李钦远的手,重新扬起笑脸,“我知道了。”
这一个不算风波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
李钦远给徐雍等人写了信,又把顾无忧给家中买得那些东西遣了驿站的人送到京城去,而后才和人去往金陵,仍是坐得马车,因为这次路上得耗费不少时间,又置办了不少东西。
约莫大半个月后。
他们一行人才到了金陵地界。
如今已近六月,天气是越发炎热了,好在早间刚下了一阵雨,这天气才总算是舒爽了一些,因为走得是山道,没什么人,李钦远怕顾无忧觉得热,便把两边车帘给人掀了起来,由着外头送进一阵舒爽的风。
手里还握着把团扇,替怀中红着小脸酣睡的人,扇着风。
“不公平。”
顾无忧在人怀里,看着神色从容的李钦远,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
“什么不公平?”
没明白她的意思,李钦远从冰盒里给人拿了一粒冰镇过的葡萄,剥完皮喂到人嘴里。
突如其来的一阵冰凉让顾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身上那股子热意总算是褪去了不少,跟只小猫似的柔了眉眼,又舍不得李钦远一直给她打扇,“你歇歇吧,我没那么热了。”
说着,她从人怀里坐起身,靠在马车上,也拿了一粒葡萄喂到他嘴边,这才和人说,“你冬日里热得跟个小火炉似的,夏天倒是又不热了。”
“我冬天明明怕冷怕得要死,夏天又怕热。”
扁了扁小嘴巴,“太不公平了。”
李钦远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她的脑门,好笑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顾无忧轻轻哼一声,“你不怕热,才不知道怕热多难受呢。”
她从前待在家,每日用那风轮做的风扇,再放上几盒冰才能挨过去,现在整日坐在马车,一天都洗不了一次澡。
想到这。
她不禁变了脸,更不肯挨着人坐了,还拿起团扇挡着脸,轻轻嗅了下,也不知道自己臭了没。
“干什么呢?
离我这么远?”
李钦远觉得莫名其妙,刚要把人抓过来,耳朵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打斗声,离得有些远,并不是很真切。
顾无忧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晓得他突然变了脸,“怎么了?”
李钦远朝她摇摇头,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而后拉起一角车帘,目光望着一处竹林,沉声吩咐车夫,“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