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唷!相良也在呀。你们看看这份晚报,瞧……,命案又有新的进展了,什么行李箱怎样又怎样的……”
走进大厅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短大衣的高痩男人,脸颊消瘦、鼻子坚挺,给人一种钢铁般强韧的感觉。他正是指挥牧野谦三。牧野一面看着晚报,一面走进大厅。这时他才察觉由利大师与我在场,便突然皱起眉头,站在原地。
“噢,真是抱歉,你们正在谈事情吧?”
这个时候又进来了另一个男人。他的身高和牧野不相上下,体型比起牧野稍微胖了些,短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头发。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男中音志贺笛人。
“牧野先生,晚报上又出现了什么新闻吗?”
“嗯,你来看看,这种写法像是在打哑谜一样。看来命案好像有了新进展,这下警方究竟要如何解决这起命案呢?”
“让我瞧瞧……”
志贺笛人从牧野的手中接过报纸,便坐在扶手椅的扶手上看了起来。这个时候,一名服务生走进大厅。
“请问由利先生是否在场?有位浅原先生来电。”
“噢,我就是,谢谢。”
大师快步走出大厅,朝着柜台而去。
“是的,我是由利。噢,这样嘛……”
由利大师声如洪钟,连身在大厅的我们都听的见,但大家却假装没听见。大师讲到一半,声音停顿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突然发出一种异常浑厚深沉的低吟声。
“哦……哦……哦……”
那种浑厚深沉的低吟声就像一头牛在怒吼。我一惊之下,反射性地回头一看,志贺笛人宽阔的背部竟然像波浪般晃动着。“哦……哦……哦……”
一阵阵浑厚深沈的低吟声从志贺的喉头冒出。他将报纸丢在脚下,两手抱住头,双腿一软,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吓得我们面面相觑。
“咦……咦?你……你说什么?那么……”
这个时候,由利大师忽然变地急促的声音从柜台传来,我们一惊之下,又掉头向那方向看去。
“嗯,好的。那么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后,由利大师向我招招手,示意要我过去。我立刻拿起帽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师,是哪里打来的……”
大师没有回答我。他朝大厅外走了两、三步之后又折了回来。
“小野,刚才的话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后再请教你的答案,在那之前请你想清楚。”
小野看起来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望着旁边点了点头。相良一语不发地咬着下唇,双眼出神地盯着空中不存在的一点。牧野不明所以,交相看着我们和小野的脸。志贺仍然抱着头倒在那里。
一走到外头,大师马上拦下了一台车。
“到大阪车站……”
“大阪车站?”
我吃惊地问大师,但他却没有回答我半句话。
我们在大阪车站前面下车之后,我问大师。
“大师,接下来要去哪儿?”
“站长室。”
“噢,这样啊。那么我先去打个电话。我马上过去找您。”
我冲到电话室,打电话回大阪分社,请总机转接给岛津。还好岛津人正在报社里。
我之所以打电话给岛津,自然是为了那张已破解的暗号乐谱。
“我猜原樱女士十九号早上在品川下火车之后,可能去了爱宕下的公寓。所以我才会急着请你跟东京总社联络,希望总社能够对爱宕下的公寓作地毯式的调查。不过,这件事现在公开还嫌太早,不管在那间公寓里发现了什么都先别报导!”
“好!我知道哩。不过,三津木先生……”
“啥事哩?”
受到岛津的影响,我也无意识地讲起了大阪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哩,原樱到底是在哪遇害的?大阪?还是东京哩?”
“再等等吧!这件事情想必再过不久就会水落石出了。”
岛津问到了一个重点。就目前而言,不论原樱是在大阪或东京遇害都说得通。听到他这么一问,不由得让我惊叹于这起命案深不可测的内情。
站长室仿佛被一团严肃紧张的空气包围着。老实说,在我打开站长室的门之前,我还不知道事情究竟有了怎样的进展。然而,当我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事物让我心头一惊,我心里马上有了几分底。
我最先看到的是放在地上的大型行李箱。接着则看到先前曾经见过一面,现在正盯着行李箱直瞧的驾驶河边康夫。
河边抬起头说道。
“没错,就是这件行李箱。看!箱子上这道刮痕。关于刮痕的事我已经在中午说过了吧?这道刮痕就是当时留下来的记号,不会错的。”
“噢,这样啊。辛苦你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请你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浅原警部送河边出去之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如此一来,房间里就只剩下浅原警部、由利大师、另外两名刑警和我了。警方为了避免车站的人妨碍调查,请他们暂时回避。
“您认为如何?要不要坐下来呢?锁匠大概还要一阵子才会到吧。”
“噢,这件行李箱尚未被打开过吧?”
“嗯,因为锁得很牢,所以我叫人去找锁匠了。”
我们将椅子拉到那件陈旧的大行李箱旁,坐了下来。警部拿出敷岛问大师。
“您要不要来一根?”
“不,谢了,我喜欢这种的。”
由利大师拿出一只大烟斗,填入MyMixture。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顺便在这里提一下。由利大师爱用的烟斗,在这起命案结束之前扮演了一个奇特、滑稽,又有点让人神经紧绷的坏角色。不过这件事的原委稍后才会提到。
“这件行李箱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
“它被寄放在车站里面。”
我不禁吹了一声口哨。
警部悠悠地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
“不过,能够这么快找到它,一半以上靠的可是侥幸。我们通令全市进行搜查,把目标放在从曙公寓运走行李箱的车子,这个推论果然没错。嫌犯似乎在中途换了两、三次车,刚才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后一部,也就是犯人搭到车站的车。至于为什么那个驾驶会记得这件行李箱,就请你们试着搬动这件行李箱看看。”
我马上将双手搭在行李箱上,但是使出的力道过猛,让我整个人晃了一下。
“这……是空的啊?”
“是的。它徒有巨大的外型却轻的不得了,那个驾驶也觉得很奇怪,才会对它留下印象。另外,这件行李箱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
浅原警部丢掉烟蒂,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这件行李箱从二十日中午寄放在车站之后,一直到今天都没人去提领。不过在这段期间,有一名托运员因为个人疏失导致托运的行李出了点问题,因此连寄放的行李也一并调查了一番。这名托运员在众多寄放的行李中注意到这个行李箱,因为他印象中曾看过它。为什么他会有印象呢?你们看到那道刮痕了吗?就是这个记号。我们找来那个托运员,问了他很多问题,他说在两、三天前他的确经手过这件行李。我们请他想出当时的确切时间,他说他印象中这是在二十日早上抵达的早班火车之后,到当天中午之前,在这段时间中被人从托运处领走的。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我很紧张,除了行李箱的去向,我也很想知道行李箱的来源,于是我要他再三确定,是否真的是这件行李箱。他说因为行李箱上有一道刮痕,而且出奇地重,所以对它的印象特别深刻。”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由利大师身子微向前倾地说。
“那么,它是打哪儿来的呢?”
“是了,这就是另一个有趣的地方。我马上派人调查记录,发现它竟然是从东京寄来的。它是由十九日晚上十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的火车载来的,于二十日上午八点七分抵达。也就是说它是跟歌剧团的人一起抵达大阪的。而且,凭单上写的收件人是……”
浅原警部突然压低声音说。
“收件人是土屋恭三。”
我觉得心脏鼓动快速,仿佛要破胸而出似的。由利大师则是嘟起嘴唇,做出吹口哨的样子。
“那么,原樱女士果然是在东京遇害的啰?”
浅原警部瞇起眼睛看着我,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由利大师叼着烟斗,盯着行李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头转向警部。
“可是,浅原先生,为求慎重起见,这件事最好事先调查清楚比较好吧?”
“咦……?”
“据相良所说,原樱女士决定搭下一班火车来大阪,换句话说,她打算搭乘十九号早上十一点左右出发,当天晚上九点多抵达的班次。我们截至刚才为止,都一直深信原樱女士确实搭上了那班火车来到这里,但她究竟有没有搭上那班车呢?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先调查清楚。像她那种身份地位的女士,要是真的搭了车,不管她的打扮如何掩人耳目,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人发现。所以是否该调查那班火车上的车掌和服务生……”
由利大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浅原警部,注意到警部别有意涵地干咳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警部装模作样地说: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事先拜托站长帮忙调查。碰巧当时负责那班火车的车掌和服务生现在都没值班,又刚好都还在车站内,所以站长就帮我把他们找了过来。我才刚向他们问过您提到的那些问题呢!”
由利大师身子微向前倾地说。
“那么,结果如何……”
“答案是否定的,两人都断定原樱女士绝对没有搭乘那班车。毕竟原樱女士是何等身分地位,如果她在那班车上,不可能不被发现。车掌说他那天为了验票,将整辆车都走了一趟,他敢断定原樱女士确实不在车上。而且车掌和服务生都很肯定车上没有任何一位用面纱包住脸部的女性。”
“嗯……”
由利大师从鼻孔中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相良亲眼看到原樱女士在品川站下车吗?也许原樱女士只是假装下车,实际上却又走进另一节车厢……”
“不,没那回事。相良说她亲眼看到原樱女士急急忙忙地在品川站下车,走上连接月台的天桥离开了。所以原樱女士绝对没有搭乘原本那班火车。不过这必须建立在相良说的话足以采信的基础上……”
“我想,我们可以相信相良说的话,至少这件事是可信的。”
由利大师将刚才破解暗号的乐谱默默交给了警部。警部一看,深吸了一口气。
“啊,那……那么,原樱女士是因为接到这封信,才折回爱宕下的公寓啰?”
“是的。就像相良所说的,原樱女士原本打算搭下一班火车来大阪,既然她没有搭上那班火车,就代表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十一点之后的下一班火车是……?”
“再下一班车是下午开的了。因为原樱遇害的时间推定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那时下午开的那班车正行走于东京和大阪之间。她不可能是在火车上遇害,所以犯案现场就是在东京。”
“然后再将她塞进这件行李箱……”
我有一种错觉,仿佛脚下的行李箱会突然喷出血来。
“就是这么回事。这在时间上是说得通的。行李箱是由十九号晚上十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的火车运来大阪的,对吧?所以凶手只要在那天晚上九点左右在东京杀掉原樱,再将她塞进这件行李箱,火速运往东京车站托运,这样时间上一定来得及。”
“然后凶手再冒用土屋恭三的名字?”
“没错,没错。可是土屋当时人已经在大阪了……,无论犯人是谁,一定是十九号晚上十点十五分之前都还待在东京,并在二十号上午来到大阪的人。不但如此,他还必须是熟知歌剧团内情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刑警带了一个锁匠进来。锁匠蹲在行李箱前面,掏出吃饭的家伙,喀嚓喀嚓地拨弄着。过不了多久,箱盖上的锁就应声而开。
“噢,感谢。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锁匠一脸狐疑的表情,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间后,警部才将手搭在行李箱盖上。我明知里面空无一物,仍然可以感觉到现场的气氛异常凝重。警部和由利大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猛然将箱盖掀起。
我们的目光同时看向行李箱里面。
行李箱里头果然空空如也。这只老旧的行李箱除了内衬破旧不堪之外,似乎别无异状。由利大师弯腰查看行李箱内部,伸手戳进箱
底内衬的破洞,翻查了好一段时间。大师突然贼贼一笑,向我们伸出手来——他的手指上沾黏着一片枯萎褪色的玫瑰花瓣。
警部沉吟不语,接过那片花瓣,将它夹进了记事本里。
大师依然维持那样的姿势,继续调查内衬的里面。当他站起身时,像个魔术师似的在我们面前摊开手掌。
他的手掌心里沾满了无数的砂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