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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衙住了一日,凤玄便同宝嫃又搬回了湖畔小居处,回来的时候有宝嫃赵忠等相陪着,帮忙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如赵瑜所言,这小屋保持的极好,屋内屋外并无丛生的杂草,桌子上甚至连灰尘都无,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若不是院子里没了那群鸡,一切便宛如昨日。
宝嫃欢喜的难免又落了几滴泪,赵忠同宝如还有捕头李明,把一些家居需要的“油盐酱醋茶”同各种蔬菜、肉类等也搬了一些过来,放下之后,又把水缸里添满了水,见没什么其他事,便不再打扰两人,结伴返回县衙去了。
宝嫃把小镇儿放在炕上,盖了被子,又把炕边上用另一床被子挡住,免得他乱动滚下来,见小镇儿乌溜溜地盯着四处看,便拍了拍他:“宝宝好好地呆着,娘亲去烧火,一会儿炕就热了。”小镇儿呵呵地笑了几声,显得十分快乐。
宝嫃做好了饭,欢喜之余有些忐忑:“夫君,我好久没做了,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自从生了小镇儿后,宝嫃忙着调养身子并照顾小镇儿,就未曾像是从前一样做饭给凤玄吃。
凤玄哪里会在意这个,先前行军苦日子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对他而言但凡是宝嫃做的,别说她做的本来就好吃的很,就算是不好吃,也是甘之若饴的。
两人吃过了晚饭,正是开春时候,夜幕降临,风里稍微带一点寒意,却已经有了些春风沉醉的意思,尤其是在这样的湖畔,风从湖上徐徐而来,一切宛如昔日一般,令人无酒也觉得沉醉。
正点了灯,宝嫃抱着小镇儿逗弄着玩儿,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道:“夫君,那个捕头……叫李明的,你觉得人怎么样?”
凤玄道:“人是能干的,也正直,不然当初也不会提拔他。”凤玄看人的眼光向来是极准的,李明若不是个出类拔萃的,他当初也不会任为副手。
宝嫃便抿嘴一笑,凤玄问道:“怎么了?”
宝嫃笑道:“夫君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瞧着宝如跟他好像……”
凤玄心头一动,正要追问两句,忽然间道:“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宝嫃应了声,就又哄小镇儿,想到宝如先前在京内略有心事的模样,不由暗笑:那丫头倒是极会保密的,横竖宝如是个伶俐的,宝嫃倒是放心,且由她去。
且说凤玄出外相看,却见院门外果真来了两道人影,似乎正在说话,凤玄听到其中一个声音,心头一动,唤道:“老姜大哥?”
外头的人一听,顿时便走了进来:“真的是连兄弟回来了?”
屋内的灯光透出来,将进门之人的脸色照的清楚了些,果真是老姜,只不过在他身后还有一人,却是连世誉。
凤玄听了老姜的称呼,微微一笑,这会儿连世誉跟着进门,几分震惊:“世珏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房子都给了我们,你的腿……”他望着凤玄,发出一连串疑问,神色震惊中竟还带几分恐惧之意似的。
老姜道:“我在半路上遇到的连兄弟。”
凤玄一点头,看着连世誉呆若木鸡的模样,便道:“你回去吧,有事明天说。”连世誉张大了嘴,然而听了对方的话,本能地竟有些无法抗拒,便身不由己地答应了声:“好……”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门。
老姜道:“世珏兄弟,是不是现在不方便?我也一块儿先走吧?对了……你的腿真的好了?”
凤玄笑着摇头:“我的腿从来就没事。”
老姜大吃一惊:“可是……”两人正说着,宝嫃从屋内出来,一看是他,便喜道:“是老姜大哥,怎么不进屋内说话呢?”
老姜又看到宝嫃,越发震惊,道:“我、我听说世珏兄弟跟宝娘子你……”
宝嫃妹反应过来,凤玄却微笑道:“连世珏或许跟她和离了,不过她一直都是我的娘子。”
老姜一听这句话,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般,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仿佛牛眼,盯着凤玄看了会儿,又看宝嫃:“难、难道说……”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几分,可是又不敢确认。
“哈……”凤玄一笑,“像是我娘子说的,老姜大哥,请进来坐会儿吧,顺便看看我的儿子。”他抬手在老姜道呃胳膊上一揽,老姜整个人忽忽悠悠,像是做梦似的:“啊?儿子……”跟着进门,入了里屋,见炕上小镇儿裹在褥子里,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便极精神地转头打量,笑的恁般可爱。
老姜去后,凤玄关了大门,同宝嫃上炕睡了,小镇儿到了新地方,精神了整天,晚上却极快地睡了过去,凤玄抱着宝嫃,听着外头春风吹过窗棂,看着月光浅浅地从外头照进来,他心里喜欢的要溢出来,忍不住轻声唤道:“娘子……”
宝嫃正也在静静地听着,听着外头的风声,听着小镇儿睡着的呼吸声,听着凤玄怦怦地心跳声:“夫君。”
凤玄喃喃又道:“娘子……”
宝嫃蹭了他一下:“夫君……”凤玄略微用力,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两人谁也不曾再说一句话,唯有相依相偎,此一刻,岁月静好之极。
次日早上,宝嫃睡足了起身,做好了饭菜同凤玄吃了。清晨的太阳初升,阳光大好,凤玄开了院门,便去湖畔溜达,宝嫃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内哄小镇儿顺便晒太阳。
正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门口却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宝嫃一看,居然是连世誉家的秦氏。
秦氏正往内探头,一下看到宝嫃,惊讶地瞪大眼睛,却也迈步进来:“还真的……是你啊?”上下打量着宝嫃,又是惊讶,又有几分不屑。
宝嫃心情甚好,分毫不计较她的态度,只微笑道:“原来是弟妹。”说出这个称呼,才觉得好生生疏,本来要改口,想了想,却又一笑作罢。
没想到秦氏反说道:“什么弟妹,我可不敢当,我说……李宝嫃,我家哥哥不是跟你和离了吗?”
宝嫃听她语言不善,才察觉不对,却淡淡地回答道:“是吧。”
秦氏又盯着她怀中的小镇儿:“这个孩子又是谁的?”
宝嫃此刻已经不是很想跟她说话,秦氏见她不语,她心中顿时涌出无限不堪想法,便尖酸说道:“难道……是你偷人偷得?所以那时候哥哥才要跟你和离?不、……要是这样,休了你就是了。”
宝嫃皱了皱眉,秦氏望着她,快嘴又道:“不过,我可不管你们到底是这样那样的,听我们家世誉说,哥哥也回来了?……那当初说把那旧宅子半卖半送地给了我们,该不会又反悔吧?那我们可已经搬进去住了,不能再让出来的。”她自以为宝嫃必然是曾被弃过,故而此刻眼神极为鄙夷,又想假如宝嫃要跟他们争宅子,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给的,一定要大闹一场。
宝嫃见她原来是怕那房子被他们要回去,才一大早地过来,便淡淡说道:“连世珏的屋子,跟我没有干系,他要卖要送,给谁都行,你也不必再来跟我说。”
秦氏听了这话,大为意外:“啊……啊,也对!你们都有这个地方了,当然不用再要那老屋子了……”
宝嫃不愿理她,就只逗弄小镇儿,秦氏看着小镇儿那水灵的模样,道:“这……该不是哥哥的孩子吧?”
宝嫃双眉紧皱,还没吱声,便听到门口有人冷冷说道:“连世珏没有那个福分。”
秦氏一惊,转头一看,却见是凤玄进来,她瞧着凤玄那张脸,本来要叫“哥哥”的,不知为何对上凤玄双眼,那一声喊居然卡在嗓子眼里,且又被方才凤玄那句话惊呆了。
凤玄经过她身旁,脚步一顿,淡淡道:“你还不走?”
秦氏竟打了个哆嗦:“我……”
凤玄道:“不要再在这里出现,也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任何话。出去。”
秦氏望着他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陌生寒意,这会儿才察觉凤玄比她的“哥哥”高大许多,而且……还有更多的不同似的……秦氏浑身发冷,虽然摸不透到底是什么感觉,却还是急急忙忙地快步跑了出去。
宝嫃见她出了门,才觉清静几分:“夫君,你吓到她了。”
凤玄道:“我只烦她在这里聒噪你……你何必跟她多话,赶出去就是了。”
宝嫃一笑:“好像是连世珏把那房子半送给他们,他们以为我们会把房子要回来……我要说你不是,她定然不信,我才不要当着小镇儿跟她争执呢。”
凤玄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下:“娘子就是好脾气。”两人说着,忽地听到吱吱的声响,凤玄转头,忽地笑道:“娘子你看,有人欢迎我们回来呢。”
宝嫃顺着转头看去,却见在自家墙头上,露出三只小脑袋,六只乌溜溜地眼睛正盯着这边看,原来正是昔日那几只黄皮子。
宝嫃见了“故旧”,十分高兴,便把小镇儿交给凤玄,自己去厨下收拾了点儿吃食,便拿出来,那三只黄皮子哧溜哧溜从墙头下来,在原地乐得手舞足蹈,抱着宝嫃给的吃食,拼命做作揖状,显然是这畜类也在高兴于他们的回归,感动的宝嫃几乎落泪。
两人在湖畔这小居又住了神仙般的数日,期间李大娘跟李老爹来过数次,赵瑜、赵忠等人也来过几次,赵瑜说起云州的官员因不见了王爷,正在四处探听找寻。
这一日,宝嫃还在睡,便听到凤玄在耳畔唤道:“娘子,娘子快醒醒。”
宝嫃睁开眼睛:“怎么了?”
凤玄道:“娘子,我抱你去看……”宝嫃不知发生何事,凤玄却已经用被子将她裹住了,抱入怀中出了屋子,大门敞开,凤玄便抱她到门口上,宝嫃道:“什么啊?”忽然之间耳畔听到一声古怪的鸣叫,宝嫃一怔,定睛看去,却见在眼前的湖上,两只斑斓辉煌的“水鸟”正追逐嬉戏。
宝嫃呆了呆,旋即张大了嘴:“那……那是……”
凤玄低低笑道:“是水鸭子吗?”
“不、不是……”宝嫃叫道,“是鸳鸯!”
先前两人搬到湖畔,宝嫃晨起的时候就曾看见过着两只鸳鸯,当时她只以为是水鸭子,害凤玄也“指鸳鸯为水鸭”了阵儿,没想到此番两人回来,这两只鸳鸯也跑了回来。
如许不知不觉地过了半月,这几日真真如神仙般地逍遥舒心,到了第十八日上,素来平静的连家村却前所未有地轰动了起来。
原来是云州的知府大人,率领着诸位显赫的官员前来连家村,随行的自也有乐阳县的知县老爷赵瑜,这一行人,簇拥的还有一位据说是从京城而来的使者!
村民们如痴如醉,不知道为何这么多大人物忽然跑到连家村是为何事,但那队伍从村头排到村尾还排不完,足有数百人之众,开道的,打灯的,擎旗的,放马的,随行护卫的……一众的执事数不胜数,更不必提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了,光是身上的衣裳都看的人眼花缭乱。
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惊动了,众人虽然不敢靠前,却也远远地张望,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官儿、天使之类地,竟去了连家村外的小湖畔,而那里,只住着一户人家,那就是……
好些官儿跪倒在地,山呼千岁,又有一些仆妇之类地,抬着好些箱笼物件入了那湖畔小屋,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迎出两个天神般的人物来,男的英伟神武,一身威风凛凛地王服,女子凤冠霞帔,正是一品命妇王妃打扮。
官儿们迎着两位大人上了车辇,缓缓地往前而行,那些村民,自然认得那位身披霞帔头戴凤冠的,正是先前的宝嫃宝娘子,而旁边那人,虽然脸容有些相似昔日的连世珏,可是看那气势……通身的气派,却是一个地一个天,分明是两个人!
村民们匍匐在地,不敢做声,其中连世誉跟秦氏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忙着来靠前看热闹,没想到竟看到这一幕,两个人腿都软了,魂儿也飞了,跪在地上,如同痴傻一般。
车辇经过两人身边之时,略微停下,凤玄往下看去,道:“本王是神武王刘凤玄,并非你们所以为的连世珏,李宝嫃是我的王妃,你们可听好了。”
两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连世誉想到昔日对宝嫃的那些龌龊心思,两队牙齿碰了会儿,不声不响地一头栽倒晕了过去,秦氏抬头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宝嫃,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竟还去跟宝嫃出言不逊……一时整个人也有些虚脱,连答应一句都说不出声儿。
这其中,只有老姜早就知道几分内情,但却想不到凤玄的真正身份居然正是他心中敬若天神的神武王爷,回想昔日同凤玄相处,一双眼睛都模糊了。
接迎王驾的队伍出了连家村,一路而行,经过李家村之时,车驾上两人特意下来,入内给二老行了礼。
那些大大小小地官员,便只毫无怨言且琳琅满目地站在那破旧地村落巷道里,又将整个小小村落的村民们震惊的人仰马翻。
前阵儿只听说连家同李家的女儿和离了……但却有人私底下说李宝嫃不过是被休了,如今的真相赫然来临,却将众人都惊呆了,震惊过甚的村民几乎以为都在发梦而已。
一直到王驾离开,乐阳县的县令赵瑜却留了下来,亲自宣布王爷有令,在村中大摆流水席,算作是“小贺”同宝嫃的百年之好。
其实凤玄是个性子极淡的人,本不注重什么繁文缛节,更不甚喜欢张扬,但是事关宝嫃,却又不同。
他恼了秦氏那一句话,更恨不得让所有以为连世珏娶了李宝嫃的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了:娶了宝嫃的,是他神武王爷刘凤玄,不是别的什么人。
在此后整整一年多,整个乐阳县乃至云州,所有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话题,便是此事。
一年之后,小镇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云州王府却又传来另一个喜讯,——宝嫃又有了身孕。
次年,京城皇宫内,迎来一位小小地贵客。
刘拓望着那个眼睛红红地小娃儿,小家伙生得玉雪可爱,手中还握着个小布老虎,刘拓双眼放光:“你就是镇儿?”
小家伙站在那里,几分戒备似的:“你是谁?”
刘拓道:“我是你哥哥,我叫刘拓。”
小家伙道:“我没有哥哥,只有妹妹……”说到这里,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为什么爹娘不要我了,要把我送走,呜呜呜……”
刘拓吓了一跳,急忙道:“乖镇儿,王叔跟婶婶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因为哥哥想你,所以要你来宫内住一阵子……我是你哥哥啊……”
刘镇拼命摇头:“我没见过你。”
刘拓眨了眨眼,望着他紧紧地抱着小布老虎的样子,心中一动,回身走到自己的床边上,把放在床头的那个小老虎拿过来,重新回到刘镇身旁:“镇儿,你看这是什么?”
刘镇大惊:“你为什么有我娘做的布老虎?”
刘拓笑:“因为你娘很疼我啊,你该相信我是你哥哥了吧?你小时候……我还拿小老虎逗过你呢。”
也许是看到小布老虎一模一样,也许是因为刘拓的表情太真挚了,刘镇带着泪道:“真的?你的布老虎……和我的一样。”伸出嫩嫩的手指,去触摸刘拓手中的布老虎。
刘拓道:“当然是一样的……因为都是婶婶做的,镇儿,你不哭,这里就跟家里一样,哥哥会好好保护你、对你好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替刘镇把泪擦去。
“哦……”刘镇嘟着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爹常说……要我长大了后,保护哥哥……”
刘拓一怔,望着小家伙认真的表情,眼睛没来由地红了。
刘镇却欢喜地把自己的小布老虎擎出来,跟刘拓手里的碰一碰,嘟囔道:“镇儿会很厉害……保护哥哥……驾!冲啊!”举着小老虎做奔腾万里状。
刘拓抬手在眼上擦了擦,露出笑容,举着小老虎在刘镇的老虎旁边:“哥哥跟小镇儿一起,驾!”
而在殿外门口处,皇帝刘圣手撑在柱子上,耳畔听着两个孩子童稚的声音,眼睛一闭轻轻地吸了口气,这一瞬间,他似乎也记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是刘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望着那个有点儿冷有点儿无助的小家伙,说道:瑞望,哥哥会对你好的。那个还未成为神武王爷的凤玄,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我长大后,会保护哥哥……保护我喜欢的所有人。
天空海阔,他所疼爱的弟弟实践了他所有的誓言,也有了他要守护一生的人;而他,在金銮殿上遥望云州,似乎能看到他欢喜快活的模样……是啊,在他面前和不在他面前又有什么不同,因为刘圣知道……那一对儿人,他们是那样真淳静美地在过活着……就在他眼前、他脚下的这片辽阔安好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