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暂住顾东篱府上,起初的忐忑惶惑渐渐地被顾夫人及她的一对女儿给哄得转了欢颜,虽然还是会牵挂凤玄,但有了顾夫人的开导,两个女娃儿的陪伴,心情怎会不好。
宝嫃每天看着两个女娃儿在面前如花似的、那等活泼可爱之状,惹得她总也想到腹中的孩儿,暗中思想自己同凤玄的孩儿会是什么模样,是男孩女孩,是否也是这般可爱……于是,倒是把想念凤玄的心思转了大半过来,也明白自己该好好地调养,务必要把未出生的小宝宝给养得好好地,好等待凤玄回来。
她一想开,又加上老太医妙手,身子便一日好过一日。
而宝嫃人在尚书府,就宛如世外桃源,全不知京城之内已经风起云涌。
苏千瑶从苏府中出来,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门,眉眼里带几分凉薄,嘴角一动,喃喃道:“不过如此。”
她转过身,在丫鬟搀扶下弯腰进了轿子。
对于王妃苏千瑶来说,起初,神武王的离开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那个人在离开之前,竟然叫顾东篱来王府带走宝嫃。
顾东篱的性子苏千瑶略有了解,甚至在知道是连世珏代替真王爷呆在王府里后,苏千瑶想通了许多事情,这许多事情其中的一件就是同凤玄素来关系极好的顾尚书……居然在最初来过几次后,再也未曾上门。
凤玄有伤在身,按理说顾东篱要来的更勤快些才对,——这个疑窦在知道王爷是假冒的时候得以解释。
苏千瑶释然,心知顾东篱大抵也看出这位王爷“不妥”,可顾东篱是何等谨慎聪明的人,无凭无据又关乎举国上下,他自然不会轻易就大声叫嚷出来。
苏千瑶想到这里就觉得可笑,又觉得浑身发冷:这京城之内眼明的人还不知多少,独独她是个大笑话,不知情的人还好,在知情的人眼里,她又算什么?
大概是轿子摇晃的厉害,又或者是先前受了气,腹中一阵绞痛。
苏千瑶想到左茗吐露的那句话,想到方才在自己娘家所遭遇的,忍着痛咬牙暗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你们先负了我的……就别再怪我……”全然不知自己脸色已经铁青。
轿子转弯,忽然猛地一停,与此同时只听得“嗒嗒嗒”地马蹄声甚急,有人道:“闪开闪开……直送刑部的急件!”
苏千瑶被晃得身子一歪,手撑着轿壁,刚要喝骂,肚子里却疼痛难忍,只好默默听那马蹄声远去,心道:“刑部?哼,什么猫儿狗儿也敢横着走了……”
但苏千瑶却不知道,这同她轿子擦身而过、从城外餐风露宿进京的一匹飞马上,那信差背上包袱里头所带的一封轻飘飘的折子,将会在京城内引发怎样让人无法预计的轩然大波。
而在许久以后,京师的百姓们都无法忘记那连绵数日的令天地风云也为之无光的皇城变故。
但是在数万的京城百姓之中,却只有少数聪明人才会记起,那一场大变的开端,仅仅是来自于一个天下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偏僻小县城的县令所递上来的弹劾奏章。
可是在史书之中,史官却用极为郑重的一笔清楚明白地记载着:
光圣三年,云州乐阳县县令赵瑜,上书弹劾丞相杨瞿三大罪状。
百官为之战栗,龙颜亦震怒,圣上当场以“污蔑朝廷重臣”的罪名,传令特使五百里加急前往云州将赵瑜缉捕回京。
此后半月,边疆传来神武王爷战事不利节节败退消息。
后又五日,衍生“朱雀之变”。
就在朱雀之变当日,乐阳县赵县令一身素服,被虎牢特使“押解”着,正进京师的东华门。
没有人知道,这酝酿了不知几年的风云突变,就会在这样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平常日子爆发。
——暂且从头说起。
赵瑜所弹劾杨丞相父子的罪状并不算多,但是每一条,都足以致人死地。
第一:纵容门生官吏囤积大笔民财,为了敛财放任土豪欺压搜刮百姓,却在土豪财势滔天之际罗列罪名处死,然后收归家财为己用,数目之大堪比国库。
第二:结党营私,一手遮天,卖官鬻爵,残害异己。
第三:勾结蛮邦,图谋不轨,更……于长陵之战中暗派刺客企图加害神武王爷未果,其心可诛。
赵瑜的这奏折神奇地来到京城,又神奇地出现在皇帝手中,然后由宦官之口宣读。
在宦官悠悠扬扬还带着颤抖的余音之中,满朝震惊。
百官如被雷电击中,无一能出声。
赵瑜的老父正在府中赏花,据说闻听此一处便晕厥过去。
已经有人在拭目以待看赵家倒霉。
但是无人知晓,赵翰林屏退左右,对惊慌垂泪以为大祸临头的夫人低声说道:“夫人放心,瑜儿虽任性胡闹,但这次做的极对。”一脸欣慰。
赵夫人愕然,只以为老头子吓糊涂了,依然落泪不止,为自己不孝子的性命及赵家前途担忧。
赵瑜那一封弹劾书信飘飘扬扬从乐阳县递上皇帝手中……从朝堂上引爆然后导致满城风雨众说纷纭之后,苏千瑶便入了宫。
在皇后宫中见了礼,苏千瑶抬眼看向自己堂姐,觉得皇后似有些瘦了,不知为何,眉眼里头略带着几分憔悴。
“堂姐是怎么了?看来好像没什么精神?”苏千瑶打量着皇后娘娘,好奇地问。
皇后娘娘瞥一眼她,懒懒地:“没什么,近来事儿多……你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苏千瑶一笑:“王爷出征去了,这王府里空落落地,我心里也慌得很,就进宫来跟堂姐说说话儿。”
皇后淡淡地“嗯”了声:“真是有劳王爷了。”
苏千瑶道:“都是王爷应该的,他不去谁去呀!”
皇后扫向她,忽然问:“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王爷似的……”
苏千瑶笑着摸了摸肚子,道:“好歹我也怀了身孕,王爷定然也会凯旋大归的,我担心什么呢?再担心也是瞎担心,没什么用的。”
皇后轻笑了声:“没想到你倒是挺看得开的……”本不欲多话,可看着苏千瑶喜滋滋的模样,便又忍不住道,“不过,这战场上刀枪无眼,可没有谁是常胜将军,妹妹你还是多替王爷烧香拜佛祈福的好。”
苏千瑶似傻似天真地点头道:“堂姐怎么知道?别看我表面儿没事人似的,暗地里可是早中晚三炷香地……一次也不落,所以王爷肯定没事儿的!”
皇后淡淡地叹了声:“嗯……”
苏千瑶见她不愿搭理自己似的,便道:“堂姐,你可听说最近有个芝麻绿豆官上书弹劾丞相的事儿?”
皇后道:“听说了,是云州的赵知县,还听说赵翰林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晕死过去,至今卧病不起。”
苏千瑶眨巴着眼,笑:“堂姐,你说这七品芝麻官儿是不是疯了?……听说这个赵瑜当初得罪了丞相才被贬官的,难不成真的在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呆腻了,所以才……”
皇后叹了口气:“这些是朝堂上的事儿,本宫不懂,也不愿掺和。”
苏千瑶笑道:“不过是跟堂姐闲暇磨牙罢了,横竖没别人听到,堂姐你说,这姓赵的是不是要倒大霉了,听闻圣上已经下令去将他缉捕回京受罚了。”
皇后嘴角扯了扯,终于道:“大概是吧……不过这位赵县令的胆子倒是颇大……说起来……云州,这个地方听来耳熟,对了,你府上那个王爷的第几个侍妾似乎也是从云州来的?”
“哦……那个狐狸精啊,”苏千瑶冷笑,“哼,迟早要她好看。”
皇后微笑地看着她:“妹妹,你又要做什么?千万别意气用事呢,听闻她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苏千瑶脸上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吗……堂姐你提她做什么……”
皇后叹道:“虽然如此,不过云州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似乎都挺大胆的……说起来怪了,你可记得顾东篱那个同乡,就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本宫依稀听说她也是云州来的……后来竟在王府里了,我一直想问问你是不是这样儿,是怎么回事,正好你来了,可能为我解惑?”
苏千瑶听到这里,脸上就露出几分躲躲闪闪地神情,支吾着道:“那个……那个是顾东篱看上的人,王爷就是替顾东篱先看着,顾东篱家的那个不好相与,总是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是吗?”皇后笑,“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王爷又……弄了个云州来的女子呢。”
苏千瑶脸色极不自在:“堂姐你说什么呢……王爷怎么会看上那种民妇……”
皇后凝视她的神情,不以为意似的说道:“既然不是就算了,不然的话,我倒是有些奇怪,王爷好好地呆在京内,若不是,也都是在塞外,怎么会忽然间跑到云州去认得一个民妇呢。”
苏千瑶身子猛地一晃,几乎坐不住似的。
皇后扫了一眼,却假装没看到,又说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反正妹妹你有身孕了,再多狐狸精也都比不上你。”
苏千瑶镇定下来似的:“我就想能跟堂姐一样,能够母凭子贵呢。”
皇后闻言,只觉得这话似有几分刺心,却只皱了皱眉,并没搭腔。
苏千瑶低头绞了绞手上的帕子,忽然又道:“不过我怕没堂姐这样的聪明……唉,堂姐,听闻后宫里头也不怎地安稳,太子可好吗?”
皇后听了这个,脸色更冷了几分:“还好,就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妄图对拓儿不利……”
“那堂姐可要小心才是!”苏千瑶忙道。
皇后哼道:“这个你自然放心,有我在,谁敢动拓儿,我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千瑶听着这个阴狠的声,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两人正说到此,外间有人进来,人影小小地,见苏千瑶在场,脸上便露出惊喜参半的表情,正是小太子刘拓。
苏千瑶见状,急忙起身见礼。
刘拓上前,分别跟苏千瑶和皇后见礼,便站到皇后身边去,又看向苏千瑶:“婶婶,王叔出征了?”
苏千瑶忙答“是”,刘拓却只是虚晃一枪,又问道:“那宝嫃……她还在你府上吗?”当着皇后的面儿,好歹把那声“姐”咽了回去。
皇后听了,便轻轻一皱眉:“拓儿……”
苏千瑶笑道:“太子惦记她做什么?”
刘拓扫一眼皇后,不安道:“多日不见,有些想念了。”
皇后脸上笑吟吟地,心头却一沉,便道:“拓儿,休要胡闹,怎么一见面就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何况是那种身份……行了,以后不许再问!你去见你父皇吧。”
刘拓小脸上的喜悦一扫而光,低下头,默默道:“是,母后。”行礼过后,转身往外而去。
苏千瑶望着这一幕,笑道:“堂姐,将来我的孩子能像是拓儿这么乖巧懂事就好了。”
皇后眉头又是一皱,这会儿却没上次那么隐忍了,漫不经心说道:“拓儿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是注定的九五至尊,当然要格外地懂礼识大体,别的……什么孩子怎么能跟拓儿相提并论呢。”
苏千瑶眉端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继而又笑道:“娘娘说的对,是我失言了,只是嫉妒拓儿实在伶俐呢,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退回府了,改天再来见娘娘。”
皇后道:“那本宫就不留你了。”望着苏千瑶出了殿门,皇后脸上的淡淡笑意才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嘴角嗤了一声,以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攀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