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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除夕,“桃源亭”都会在下午两点打烊。然后,健次和服务员们就会开始大扫除。因此,陶展文纵不情愿,也只能被赶出店门。这时他也不能回位于北野住宅区的家中,因为那里也在准备迎接正月,同样一片混乱。就算他在,也只是累赘。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便养成了习惯,几年来,一到除夕中午就会到朱汉生家去。安记公司的事务所早已收拾干净,还在忙碌的只有一家人所住的里屋。果然,被视为无用之物的朱汉生已经在办公室里备好棋盘,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哎呀,你终于来了。”
一见陶展文进来,朱汉生立刻将手伸向装棋子的盒子。陶展文则采取“以逸待劳”的古典战术,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叫性急的敌人干着急。
“真好啊!”陶展文说道,“你夫人能在正月之前回来。倘若回来晚了,除夕大扫除什么的你大概是不会做的吧?”
“管它呢!”朱汉生一边摆棋子,一边说道,“先一决胜负再说。”
“不要这么心急嘛!”
陶展文拿起放在桌上的《南洋日报》,报纸刚刚空运过来,封条还未剪掉。
“席有仁也回到新加坡的老窝了。”陶展文剪断封条,打开报纸说道,“哦?《东瀛游记》最后一章出来了。”
“一会儿再看吧,先来一盘!”朱汉生口中催促,甚至开始替对手摆起了棋子。
“象棋可以稍后再下,先让我看看这个。”
朱汉生不耐烦地咂着嘴巴,陶展文却毫不理会,看起了手中的报纸。
我此次访问日本的最大目的便是与恩人L氏见面。但可悲的是,这次访问却戏剧性地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和恩人才刚刚见面,我便出席了他的葬礼。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L氏因煤气中毒,死于意外——当我在酒店接到T氏打来的通知电话时,顿时感到一阵茫然,眼泪也流不出来。列席葬礼,我的泪腺才终于找回了原有的机能,泪水自双眼滚滚而出,不可遏止。我不记得自己一生中何时曾流过如此多的眼泪,今后只怕也不会再有。泪水蒙胧了我的双眼,一切都变得模糊,甚至连挂在祭坛左右的挽联也看不清楚。那是我所作的挽联——
献身民族产业功高望重
遗德众口皆碑雨泣风凄
朱汉生早已等得不耐烦,陶展文一放下报纸,就看见他那张紧绷的脸。
“好吧,我来应战。”
战罢数局,二人暂时中场休息。正在这时,小岛来了。他正为年末采访而东奔西走,来这里是为了稍事歇息。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陶先生,辻村的姐姐给我寄来了五万日元,说是她弟弟欠款的一部分,剩下的慢慢再还。”
“那就好。”陶展文说道。
“来,接着下。”朱汉生从旁催促。
陶展文刚刚才点着了一根烟,便说道:“先等我抽完这根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合上双眼。《东瀛游记》的末尾附有一篇席有仁为李源良招魂而作的祭文,葬礼上,席有仁曾断断续续地宣读这篇祭文。如今,文中的一字一句都重新浮现在陶展文的脑海之中。
唯愿百年修好,孰料东瀛招魂。时维农历十一月,寒霜枫叶染丹,悲风四起。呜呼!人生于世匆匆,恍若黄梁一梦,唯令名一世传颂,人虽死矣,其魂未亡……凭棺恸哭,漱词荐酒。唯冀神明,来格来飨。
陶展文试着设想,若是自己会写出怎样的祭文。若是他的话,文章大概会以《追悼枯草之根》为题。强韧的根深入地下,纵横蔓延,与周围的土壤融为一体,却在突然之间失去了草。人们此前看到的只有地面上草的花叶,而根却在一直——甚至今后也在为继续存活下去,努力地变得更加强韧。
……这些内容恐怕也无法写入祭文之中吧!
“抽完烟了,开战吧!”
朱汉生洪亮的声音将陶展文拉回了现实之中。
他不经意间低下头去,染有墨水的棋子正好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