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那家伙会下象棋啊,中国象棋!”小岛边说边观察陶展文的表情。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咖啡馆的女招待曾说过,那晚有客人和徐先生下象棋……”
“那还有吹口哨的男人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其实我也会吹口哨。但是,拜托你可不要把我会吹口哨的事告诉警察哦!”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小岛的声音略带怒意。
然而,自方才起,陶展文似乎便一直处于沉思之中。
小岛暂时克制住搭话的欲望,转而开始琢磨起对陶展文的称谓。此前,在练习拳法时他称呼其为“师父”,平时则称“陶先生”。那么,追查此案时又该如何称呼呢?虽然曾听说陶展文在破案方面颇有经验,但最终,小岛还是选择了“陶先生”这一称谓,因为他尚未亲眼目睹过陶展文在这方面有足以被尊为“师父”的成绩,所以,他认为二人目前处于平等关系。
“陶先生,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线索这种东西很细微,和寻找洗钱人员是不一样的。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无所获。”
小岛貌似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总之,我要顺着吉田这条线调查。无论这条线多细多长,我都要耐心地追查下去。”
小岛表达完自己的坚定决心后,却发现陶展文的心思似乎正被其他事物所吸引。
“吉田这条线没用吗?”小岛泄气地说道。
陶展文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什么……哦,吉田这条线啊!是否追查由你自己决定,没准儿真能发现有趣的线索呢……但我……”说着,陶展文站了起来。
“怎么了?”小岛问道。
“我想再去一趟‘鸥庄’。”
“请带我一起去吧!”说完,小岛看了看手表,“不过,能否等我十分钟……不,十五分钟?我必须打电话向总部提交原稿。”
“十五分钟吗……那我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十五分钟后回来。”
看起来陶展文有点坐立不安。不得不说,对他而言,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走到美利坚码头的尽头再折返回来刚好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但陶展文并未选择这条路线,因为他觉得,明确的路线和目的地并不适合他此刻的心情。他踏上海岸大街,一边仰望水上警署的古式高塔,—边缓缓向东走去。高塔屹然耸立,极具威势。塔呈八角形,四面皆牢牢地嵌有时钟,但南侧面海的时钟从陆上是看不见的。西侧和正面时钟的指针正指向两点五十五分,陶展文对照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完全一致,可见塔上的时钟并不是装饰品。再向前走过渣打银行,东侧的时钟便映入眼帘,但这边的指针却指向四点四十分。他在此处驻足了片刻。手表指针继续转动,恰好指向三点,高塔正面的时钟也是三点,而东侧的时钟仍为四点四十分。也就是说,这个时钟出了故障,早已停止转动。
陶展文迈步右转,向小岛等待的“桃源亭”走去。
小岛正在吸烟,看来已将原稿通过电话提交给总部了。
“工作办完了?太潦草了吧?”陶展文说道。
“只是多津井的采访而已,用不着太长时间。我们走吧!”说着,二人一起前往“鸥庄”。
管理员清水正在拨打算盘。陶展文对着窗口说道:“我们因事路过,有点儿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可以,进来吧!”
“不了,借用下五号房间吧,还是在旧友的地方更令人舒心。”
清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口中说道:“是吗?”
“五号房间锁着吗?”陶展文问道。
“锁着。”
“那借用一下钥匙。”
陶展文和小岛走进了五号房间。昏暗的房间里自然并未生火,虽然陶展文拉开窗帘,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但那种冰冷的感觉仍然驱之不散。
陶展文拿起放在客厅圆桌上的电话,说道:“小岛君,那面墙上贴有电话号码列表,你帮我找找‘白宫’的号码。”
“您找‘白宫’有事?”
“难道你不想叫杯咖啡喝吗?”
小岛对此也很赞成,便向贴有电话号码的那面墙走了过去。徐铭义平时好像只会给固定的几个地方打电话,因此表里只写有十几行号码。第一行是华商俱乐部,除此之外几乎均为饮食店。而这再次充分表明,习惯于将所有事情划分得一清二楚的徐铭义回到这里后,便不再接触任何生意上的事。表里也列有“桃源亭”的名字,但徐铭义记下这个号码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为了订餐,而是寻医看病。至于“白宫”的号码根本不用找,就写在第三行,想必经常拨打。
小岛读了一遍号码,陶展文拨动号码盘。
“‘鸥庄’的五号房间要两杯咖啡……不,不是警察,警察已经撤离……我?我是徐先生的朋友,是来善后的……那晚来送咖啡的人是你吗?不是?那女孩儿现在在吗?是吗?不好意思,能否叫她送来……嗯,拜托了……你就是小春吧?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那晚的事,毕竟徐先生是我的好朋友。绝对不是像警察那样审问你……是的,那拜托了……嗯?杯子?啊,用这里的,就像徐先生那样。”
随后,二人走进了卧室。
“徐先生就是倒在那张床上的,更准确地说是被人放倒的。据说凶器是铁丝,但到处都找不到。”曾以记者身份在现场了解详情的小岛向陶展文解释道。
“若是铁丝,随便扔在哪里都不会被人发现。”陶展文说道。
“警察好像在附近捡到了很多根铁丝,但却无法断定哪根才是凶器。”
“是吗,看来他们太拘囿于凶器了。”
“怎么样?”小岛说道,“名侦探的脑海中有没有浮现出什么灵感?”
“还没有。”陶展文在转椅上坐下来,手肘搭在办公桌上说道,“几乎毫无头绪。不过,正所谓‘夫昭昭生于冥冥’,我们不能放弃。”
过了不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陶展文大声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客厅走去。
一个可爱的圆脸女孩儿用托盘端着咖啡壶走了进来。
“你就是小春吧?”陶展文说道。
“是啊!”
“今年多大?”
“我?十七岁。”小春将咖啡壶放在圆桌边上,“杯子呢?”
“哦,我忘了。”
陶展文走进窗帘后的厨房,打开餐具柜,一眼便看到了咖啡杯。
他取出两个杯子,在水龙头下冲净,随后回到了圆桌旁。
“那晚我们离开之前,来送咖啡的也是你吧?”
“是,我也记得呢!”
“小春,听说你后来九点左右又来过一次,是吗?”
“没错。我刚走出公寓,外面就响起了九点的报时声。”
“了不起。”陶展文称赞道,“竟连报时声都记得,真的很了不起。”
“因为声音很响啊!”小春天真无邪地答道。
“徐先生当时在里屋?”
“是的,他当时在下象棋。”小春流利地回答,“哎呀,我忘记倒咖啡了。”
“徐先生总是先把杯子摆在这张桌上吗?”陶展文一边观察小春倒咖啡的动作,一边问道。
小春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答道:“也不是,有时在我来之后才拿出杯子。”
“那晚呢?”
“一开始就摆在这里了。而且,徐先生一直在下象棋,一次都没出来过。”
“徐先生当时什么打扮?”
“什么打扮……”小春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我没太留意……但和平时一样,头缠绷带,身穿红色套衫……”
“和平时一样吗?”陶展文嘀咕道。
“是的,而且‘啪啪’地下着象棋。”
“听说你并未看见和徐先生下象棋的人,应该是被徐先生的身体挡住了吧……不过,徐先生下象棋时一般会趴在棋盘上,就像近视眼看书一样……你应该能看见那人所穿衣服的颜色吧?虽然你当时不会特别留意,但能否仔细想想?说不定能回忆起来。”
小春撅着嘴唇,貌似在努力回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行,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因为我确实没看见。”
“你那晚恰好也在今天这个位置倒咖啡吧?”
“是的,就正对着那扇门。”小春指着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说道。
“那门一直都是半开着的……”
“所以能看见的我都看见了。徐先生我不就看见了吗……至于一起下象棋的人……”她眉头紧蹙,沮丧地摇了摇头,“确实没看见。”
“是因为被老头子挡住才没看见吧?实在太可惜了。”
“并不是因为被徐先生挡住了。”
“那是为何?”
“我刚想起来,是因为被墙挡住了,就是右手边的那面墙。”
陶展文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管怎么说,没看见下象棋的人实在可惜。”陶展文的语气极为平淡,听起来毫无可惜之意。
“好,小春。”陶展文如同做总结一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端着咖啡壶走进这个房间,倒完咖啡后就离开了。你的确看见了徐先生,他和平时毫无两样,但客人被墙挡住,所以并未看见——对吧?”
小春表情认真地一一点头,但到了最后,她有些不服气地撅嘴说道:“我虽然没看见客人,但我看见客人的大衣放在这张桌子上。警察也问过我,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大衣是什么颜色,感觉好像是灰色的。”
陶展文拿起咖啡杯,口中说道:“就这样吧,谢谢。”
“对不起。”看到自己似乎并未帮上忙,小春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当时很着急,所以没太留意,只想尽快回去看电视。而且,离开时过于匆忙,还差点儿把插在门上的钥匙弄掉了。”说着,小春离开了房间。
“小岛君。”陶展文对一旁几乎已被遗忘的小岛说道,“快把咖啡喝掉,我们这就去管理员那里。”
管理员仍在拨打算盘。这个男人虽然相貌丑陋,但埋头工作时,倒也显得颇为沉稳。
陶展文向窗口里望去,问道:“徐铭义平时怎么处理旧报纸呢?”
清水一脸惊讶,张口说道:“旧报纸?他都是积攒起来卖给收废品的。”
“其他废纸呢?比如各种广告传单和没用的纸张。徐铭义的纸篓一直很干净,不会是一有废纸就扔进垃圾箱吧?”
“广告传单……啊。也是积攒起来卖掉。在收废品的人来之前,一直都堆放在仓库里。”
“收废品的人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清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思索片刻后说道:“记不太清楚了……啊,等等……我记过账。”
清水逐页翻看账簿,很快便找到了,“是十一月末。”
他将记录摊给陶展文看,只见上面用难看的字写着“杂项收入(废品)一百三十五日元”,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中国自古便有“敬惜字纸”的风俗。基于尊重文字的宗旨。无论是手写的还是印刷的,只要是有字的纸就不能浪费。像徐铭义这般年纪的人,幼时都曾被灌输“敬惜字纸”的精神。那时哪怕是不小心踩到练习后的习字纸,也会被教书先生用教鞭抽打。不过,郭沫若曾在自传中写过自己将《浮士德》的译稿用作厕纸一事,但这也只有像他那样的叛逆儿才做得出来。至于小心翼翼且一味墨守成规(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制订的)的徐铭义,恐怕连将带字的纸随手扔进垃圾箱里都不敢。他最多只能将这些纸放在仓库中,等收废品的人来了,才在承受着良心谴责的同时,将其卖掉。
“仓库吗,带我们去那儿看看吧!”陶展文说道。
“您要找什么?”清水带着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带领二人来到了仓库。
“信封,找信封。”
徐铭义不愧是整理狂人,连公寓的仓库也被他收拾得异常干净。
“空信封都在这边。”
经常进出仓库的清水立刻到安装在墙上的书架前翻找起来,最后找出了二十来个空信封。
“你找找这些。”陶展文将半数信封交给小岛,“找找带‘辻’字的人名。”
清水打开了电灯。
“是找先前提到的那封威胁信吧?”小岛说道,“不过,威胁信的信封上会写上名字吗?”
“我看过那封已经遗失的信,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发信人的名字。既然是威胁信,倘若不知道发信人是谁,岂非毫无意义?”
虽然这里是仓库,但由于经常打扫,没有多少灰
尘,手也并未弄脏。
“找到了!”陶展文喊道,“那家伙叫辻村甚吉!”
小岛看向信封,只见上面写着——“市内生田区中山手辻村甚吉”,字迹很难看。
“中山手范围很大啊!”小岛说道,“不但没有住址,连在哪个巷子都没写。”
“没办法,只能对中山手展开彻底搜查了。反正已经知道名字了,而且,小岛君,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这个交给警察来做如何?这样或许会更快。”
“不。”陶展文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未将威胁信的事告诉警察……不行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将此事交给警察,但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等到我们无计可施时再通知警察。暂时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