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太妃的梦
“你家老爷子说只要你肯尽心尽力将来荣亲王府破赵宝如就是你的。便你要远走高飞他也不拦你。”白明玉两目如炬这回尹玉钊虽仍是板着脸眸子里却燃起了火焰,显然,他动心了。
白明玉再进一步:“赵宝如手中有份血谕这咱们都是知道的。后来她入荣亲王府之后,那东西便落到了李代瑁手中,如今又辗转到了秦王李代圣手中皇上弱冠之日秦王要拿它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
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太后娘娘的机会咱们一起看它鹬蚌相争来个渔翁得利如何?”
尹玉钊望着窗外再呷一口酒,忽而一笑:“远走高飞就不必了天大地大,除非死尹继业是不会放过我的?又何必拿赵宝如说事我帮你们就是。”
相识至少十来年了,白明玉只知道尹玉钊刻薄,冷漠,尽职守责,但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
她以为他是爱慕赵宝如,想跟她私奔,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分明又不是。
总之,这人怪异的紧。
下午,宝如在后花园里给季明德绣着袖边,苦豆儿摘了两串葡萄,洗了端来,剥来喂给宝如吃,悄声道:“嫂子,你可记得黛眉?”
宝如当然记得,可不就是她把她抱进清风楼的?
苦豆儿道:“那丫头叫王爷打了一顿,勒令着给卖掉了。可昨儿我又在东市后的菜市上见着她,仍是那般鬼鬼祟祟的样子,瞧见我,立刻就躲了。”
宝如想起来了,她初入府,去给季明德买猪血的时候,就在菜市上见过黛眉,那时候顾氏在洛阳,她也该在洛阳的。
回想当时顾氏脖子上那显眼的吻痕,宝如越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入府这么久了,从多方来看,顾氏和李代瑁应当没有同过床。就算同床,以李代瑁的为人,也不会在大夏天,给顾氏种那样的吻痕上去。
就比如季明德,故意欺负她,是为了惹李少源的眼。
宝如大胆猜测,顾氏在外还当有人,那个人到不得明处,心中不甘,才会刻意种吻痕,是不想叫顾氏回府之后和李代瑁同床。
这样想婆婆或者有点阴私,但顾氏自己身不正,又怎能怪儿媳妇疑她。
宝如道:“下回若再瞧见,记得悄没声儿把她抓来,我有些话儿要问她。”
拈了只葡萄吃着,宝如心说既你李代瑁拿杨氏威胁,不肯叫我们两夫妻离开,那顾氏给予这口闷气,我早晚要当着全府人的面,给顾氏还回去。
盛禧堂,老太妃的寝室。
整座大殿中一个丫头婆子也无。老太妃确实做过一个噩梦,而且这梦做的久了,只不过藏着没有给任何人说过而已。
顾氏去洛阳之后,宝如在府中独大,她心中隐隐担心那个梦将会成为现实,才会装病,闹着要把儿媳妇叫回来。
在她梦里,那地方究竟不知是何处。天色暗鸦,阴沉沉的,一间石砌的小屋子,她的嫡孙里最令她骄傲的那个,李少源。满身染血,拄着把剑,坐在石屋门前。
另一个孙子李少瑜惨死,尸体就倒在小石屋的墙边。
墙边还有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有一个,辩不清颜色的人,似乎全是来自各羁縻州的异族人们。
春雷一声接着一声,放眼四周,青灰色的松林之中似乎暗藏着野兽,也或者是敌人。
李少源一眼不眨的守着,显然屋子里应当有个很重要的人,需要他守护。
老太妃不过做梦而已,轻轻巧巧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情景便是将老太妃骇尿的那一幕。是宝如,她一个人仰坐在干床板上,床板上散铺着一堆堆的稻草灰,她肚子鼓挺,正在费力的挣扎,显然是在一个人生孩子。
老太妃出生在庐州大户人家,前后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有女人能自己生孩子的。
更何况,在她印象中,宝如一直无比娇弱,是个无人照料就活不过三天的闺中娇妇而已。谁知她竟无比的有章法,见有羊水出来,便扫草灰一遮,如此不多时,竟真的将孩子生下来了。
牙咬脐带,包孩子,扫那沾着血的草灰,生产之地,本该满室血污的。可她边生孩子,边将屋子清扫的干干净净,拿自己的衣服包好孩子,便稳稳的在床沿上坐着,镇静的叫人可怕。
忽而门外一声嘶嚎,老太妃退了出来,便见曾在长安留过学的土蕃王子赤炎满脸狞笑,这才是一直在追逐李少源的人。
他身后带着千军万马,将小小一间石屋,围成一处孤岛。李少源杀红了眼,来一个杀一个,不肯叫这些土蕃人靠近屋子半步。
赤炎下马,翻毛皮的高帮靴子踏在地上,溅起血水,狞笑着一步步走过来,道:“当初生生绞杀本赞普三十万兵,李少源,你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曾经的末路穷途,反过来,今天李少源也得尝一遍。
他身后的土蕃兵们呼声震天,李少源拄起长剑,与赤炎厮杀到了一处。
随着宝如一声厉吼,怀中孩子在哭,赤炎一柄银枪,生生将李少源刺穿。
亲眼看着两个嫡孙惨死,老太妃从梦中惊醒,骇飞了魂魄。那梦境太过形肖,而赤炎,确实是叫李少源两兄弟逼到走投无路,跳了耗牛河的。
老太妃差衔香一打听,宝如和季明德在中元节那夜行过房,中元之夜百鬼出行,行房,是最容易怀孕的。
再掐之一算,若中元怀孕,生产可不得到来年的三月份。老太妃越发觉得这梦会变成现实,立即便要儿子把两个孙子都弄回来。
顾氏听罢,满脸焦忧:“少源的心思母亲是知道的,王爷送的夜明珠,您也见过,这一府的男人们,子不成子父不成父,全为赵宝如疯了。
您这梦,听起来,似乎像是少源带着宝如私奔了,才会叫人追杀,您觉得呢?”
老太妃深深点头:“所以我把明德调开,入宫之后的事儿,就交给你和代圣了,也别太为难她,给个好些的死法。”
顾氏将婆婆的手掖进被窝,柔声道:“少源是我的孩子,明德就算不肯叫我一声母亲,我也当他是我的孩子,至于宝如,我看着办即可,您就别操心了。”
这厢宝如替季明德裁了一件深红面的花素菱袍子。
成亲那日,他便穿着件深红面的吉服,红衣白肤,稳重深沉。她本想嫁过去再投梁的,止他一笑,便息了投梁的心思,跟他一直过到了如今。
衽与袖口皆是本黑裹边,绣着浅浅的墨绿色缠丝纹,绣好了镶上袖衽,与苦豆儿两个正赏着,秋瞳来报说,世子妃从感业寺回来了,此时已进了上东阁。
苦豆儿见宝如面带难色,低声道:“以我所见,世子妃那也性子,怕是不好劝呢。”
宝如咬了咬牙,道:“咱们试一试吧。”
在阴谋与权力的碾扎之中,像她,像尹玉卿和阮晴这样两手无力的女子,是棋子,亦是筹码,彩头或者牺牲品。
她深爱李少源,能有什么,比得上一个女子一腔纯真赤诚的爱更珍贵呢?
上东阁外驻扎了满满的府卫,如林而立,将整座院子环了起来。入内,合欢花早已开谢,院子整理的井井有条。
两侧廊下依旧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府卫,尹玉卿倒没有被绑着,穿件土黄色的尼袍,戴着顶圆顶小尼帽,脖颈玉白,几捋乱发在颈间游走,身边唯有两个丫头,主仆三人,就在书房里坐着。
她在玩一只小茶桶,里面装着茶道六君子。那是离开长安的时候,宝如赠给李少源的。
“这东西,我知道是你的。曾有一回整理屋子时,打算扔掉,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尹玉卿淡淡一笑,渗白的小脸上,一双圆潞潞的大眼睛,往外滚着泪:“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好,他走不得路,两只手支着爬来爬去,胡子半尺长,像个野兽一样,可那时候,他是我的。”
宝如柔声道:“他如今依旧是你的,这辈子,我没能争得过你,在这件事情上,你是赢了的。”
小时候彼此憋着一口气,恨不能一眼挤死对方的两个小姑娘,那时候她们并不知道,婚姻不止靠爱情,靠的是门第,利益,以及权力的交换。
尹玉卿将茶桶搁回书案上,低声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宝如道:“左不过半个月,他就回来了。”
尹玉卿还未语,她的丫头绯心提起裙子便跪,搓着双手道:“二少奶奶,我们姑娘原本脾气是不好,也惹怒了您,可她如今全改了,对您也是拜伏的不能再拜伏,能否求您在王爷面前说句好话,让我家姑娘回娘家,看一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