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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9章 四夷馆

第119章四夷馆

苦豆儿自西屋溜了出来递给野狐一封信低声道:“大约三更的时候有人来过咱们这院子直奔西屋将信放在了大嫂的妆奁里你让你大哥瞧瞧这可是他要的那封?”

季明德杀了苦豆儿的爹,还打过这丫头,俩人之间恩怨来往至少有十年还颇深,不好问她。

野狐替他问道:“那人生的什么样子?”

苦豆儿道:“我是在厨房窗子里瞧的,全然不曾瞧得真切。”

季明德接过信一瞧倒是笑了。不出所料尹玉钊的笔迹,他招过野狐转身进了正房在窗前默站了许久道:“坎儿那厮是不是很久没来过了?去把他给我叫到义德堂小心不要叫人跟着。”

半个时辰后,坎儿便到义德堂了。

他是这几个小子里最聪明也生的最俊的一个,自打季明德到长安之后便在齐国府二门上做听差。见大哥传唤高兴的眉眼俱开,一溜烟儿就来了。

季明德还是头一回了解尹玉钊此人,听坎儿说了个大概,忽而问道:“若我想杀他,容易否?”

坎儿愣了半晌,摇头道:“怕比杀齐国公还难。”

季明德愣了:“为何?”

坎儿笑道:“小弟是在二门上当差,内院进不去,但听他的小厮虫哥说,尹玉钊向来不怎么睡觉,便在府中,夜里一盏灯挑到天亮,至于白日里,禁军侍卫重重,只怕难下手。”

二楼达摩祖师像下,唯有一把交椅,是季明德平日见这些手下,问话的地方。

同是匪首,方升平蔫蔫嗒嗒,平日里睡眼惺松,歪在虎皮榻上哈欠连天,只有提刀杀人的时候才有精神。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季明德与他不同。坐在那张交椅上,含胸,体前倾,脖子略伸着,盯牢了跪在面前的人,像伺机蹲狩猎物的狼一般。

“打有我以来,还未听说过有人夜里不睡觉的。想个办法,这两天他必须得死。”

坎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脑袋一机灵,道:“他也不是不睡觉。只是他平日里睡觉,皆在胡市上的四夷馆,那地方闹闹哄哄,酒臊气冲天。据说他在那儿有个相好,是个三十多岁的栗特厨娘,他每每困极,便去找那老厨娘睡一觉。”

季明德两颊酒窝深深,笑不可竭:“皇帝的禁军侍卫长,年不过二十五,一表人材,竟喜欢睡个栗特老厨娘?有趣。

你可能打问到具体的日子?”

坎儿笑道:“不必打听,阖府人都知道的。跟着咱们胡市逢大集的点数,每大集一次,他便去一次。”

大集三天一次,明日恰就是胡市赶大集。

季明德脸色一变:“那就在四夷馆,打听好他睡觉那屋子,明日晌午,咱们动手!”

回到曲池坊,昨夜熬了一夜,宝如还在熟睡之中。季明德小心翼翼,将那封信重又放回了妆奁之中。

掂过青砖在手中,清水一盏,他一笔笔书着。水入砖即隐,小猫西拉摇着尾巴走了过来,不识时务的小猫,不知道这男主子待自己的耐心,全在床上那位醒着的时候,小猫爪刚搭上摞在案头的宣纸,想使点儿坏,季明德笔尾一挑,便将它挑飞到了地上。

西拉喵呜一声,还想爬上来,抬头,便见男主子厉眼盯着自己。

他无声指了指帘子深垂的床,嘴动而不出声:“再敢叫,吵醒她,老子扒了你的皮。”

小西拉懒洋洋的,摆着尾巴进隔间了。

五月新换的纱帐,宝如侧蜷着,睡的正香沉。季明德缓缓坐到地台上,头靠床框,闭上了眼睛。

尹玉钊送给宝如的那份信中说,当初从岭南陪同同罗绮去凉州的两个婆子,在同罗绮死后,叫尹继业卖到了敦煌,在敦煌做苦力。他带回来的一个姓冯,是同罗绮最信任的那个,同罗绮一路上见过谁,遇到过什么事情,那婆子一清二楚。

便给她砒霜的那个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她亦全然清楚。

所以尹玉钊要宝如和他一起,到胡市上见那婆子,并问个明白,看当初给同罗绮砒霜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照这封信来断,尹玉钊并不知道他就是给砒霜的那个人,但只要宝如一见那婆子,再一形容相貌来历,宝如必然立刻就会知道。

至于他俩之间是真有血缘,还是尹玉钊有意为之,季明德倒不担心这个问题。于他来说,宝如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便果真是,杀光知情人,就不是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季明德想试试,能否永绝尹玉钊这个后患。

连着两天,宝如皆是一觉睡到正午,早起时苦豆儿做好了早饭,替她洗好了衣服,直接捧进来放在床头。

这小丫头,不比野狐和稻生两个是男子有顾忌,能帮宝如洗衣服,也能贴身伺候,也是秦州女子,饭食亦做的可口。

宝如吃罢早饭,眼看外面春光明媚,眼看立夏的时间,该换纱衣了。

胡市上的晋江茶社,是方衡老娘李氏一族开的,内里装饰豪华,隔间雅致,茶好,烹茶的技师们手艺更好,所以来此吃茶的达官贵人很多。

宝如昨日于妆奁中又发现一封信,当然,仍是尹玉钊写来的。约她在胡市上的晋江茶楼见面,说要给她见个赵相府中曾经的旧相识。

她虽嘴里说着不好奇,却也颇有些心动,遂一人不带,清清减减的白裳红裙,独自穿过曲池坊,到了敦化坊,入胡市。

此时胡市上的摊子才摆起来,空气中飘着满满的肉桂、胡椒香气,烤肉摊子上褐发深眼的栗特小子不必音乐,也能跳起带着节点的舞步来。

晋江茶楼的隔壁,是四夷馆,以名可知,四海而来的夷族大使们,皆居于此。

其中中侍女并舞伎们,皆是体态高大,肥胖的栗特妇女,褐发深眼,天生体带一股浓膻,又擅酿酒,所以四夷馆中的酒,在长安城颇有美誉。

那地方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因栗特女子穿的妖艳,长安妇人们便是打那儿经过时,都要格外的避眼,生怕她们胸前那明晃晃的两大坨,要污了自己的眼睛。

宝如恰走到四夷馆楼下,便听楼上忽而凄厉厉一声尖叫,满街的行人齐齐止步,仰头,便见四夷馆二楼雕花木窗忽而碎裂,从上面摔下个人来。

一楼地面上停着辆胡式马车,车顶是明晃晃的长矛做装饰,若掉下来的人砸在长矛上,非戳穿了背不可。

岂知那人于半空中忽而一个跃挺,踏着矛锋一个后空翻,却是稳稳停到了地上。

是尹玉钊,他白底牡丹封的圆领袍子上,胸前的牡丹被鲜血染红,冠落,披散的发在后飞扬。是个仓惶逃窜的样子,楼上紧接着乌鸦似的跃出七八个人来,砍刀两尺长,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另有铁矢自四面八方向他射过去。

尹玉钊像只脱了弦的利箭一般往前狂奔,踢翻不知多少摊子。

整个胡市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人惊马走,踏翻了调和摊子,砸烂了盛鱼的盆子,污水横流,人挤着人,人撞着人,孩子在哭,妇人在尖叫,宝如叫一众人连推带搡,也往反方向跑着。

她于跌跌撞撞中艰难回头,便见尹玉钊身后尾随着几个蒙面穷徒,紧追不舍,追着他越过楼阁,跃墙翻檐,跑远了。

有一瞬间,宝如蒙面穷徒之中,那个身量极高,极瘦,额前流海飘扬着的男子,像极了野狐,不过转眼她便叫后面的人给搡倒在一处调和摊子前,艰难爬到摊子底下,才不至叫人踩踏。

若果真是野狐,那杀尹玉钊的人,会不会是季明德派的。若是季明德,为的是什么?

灭口?

为何灭口,因为同罗绮是季明德杀的?

宝如摇了摇头,心说今天定不宜出门,否则我怎的胡思乱想了呢?

受了好大一惊,踩脏了裙子,一无所获,宝如又回家了。

下午回到家,从未登过门的老太妃叫几个当家婆子扶着,坐着马车,浩浩荡荡而来。

一进门,老太妃便先赞一声:“真真是间整齐的好院子,便是这丫头小厮们……”

野狐迎门而出,直愣愣冲到老太妃面前,弯腰一福再抬头,高的快要窜梁了,歪瓜裂枣的长相,咧嘴一笑,倒吓了老太妃一跳。实在没得夸,老太妃笑道:“瞧他生的多结实。”

迎着老太妃在里屋坐了。宝如也知她是来劝季明德回荣亲王府的。捧了茶上来,扶老太妃坐在临窗的炕上,先捧茶,再跪,周周正正给她磕头,行见面礼。

老太妃将宝如拉了起来,柔声问道:“明德呢?”

宝如道:“在隔壁李纯孝家读书,备五月的春闱了。”

老太妃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明德是咱们荣亲王府的孩子,你们仍旧住在外头,终是不妥。我听说胡兰茵已回了秦州老家,既如此,你们俩收拾收拾,搬入王府吧。”

宝如觉得以季明德的为人,应当不会想回荣亲王府。她不好拂老太妃亲自而来的好意,遂一笑道:“晚上我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