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寒颤
顾氏于牡丹之中生平最喜豆绿花瓣繁复颜色不同俗种隔壁这处宅院属于赵放时两府之间有角门相通她也经常过去赏花的。
眼看丫头们叫罢门果真有人来开门,顾氏扶着老太妃一起进了隔壁院子。
一朵朵浓艳盛开的豆绿仿似碧玉簪,莹亮剔透。顾氏赏一回赞一回再回想当年赵放未倒台时,李少源和宝如两个在这花丛间穿梭,她和段氏在那廊下闲聊吃茶摇头深深叹了一息忽而回头,便见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在脚边抽噎不止。
朱氏已病入膏肓只剩一把骨头死死抱着顾氏的腿道:“娘娘贱婢有罪当年全是贱婢的罪,但明德是王爷的骨肉今年都二十了,是高宗皇帝的亲孙恳请您点个头让他认祖归宗吧。”
老太妃还是笑呵呵的,龙杖捣着,不着痕迹堵住儿媳妇的的去路,绵绵声儿道:“少源他娘,这贱婢当年生得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没了,还剩一个,终归是老二的骨血,太后娘娘已经点了头的,但你才是咱们府的主事夫人,儿子认回来,终究要喊你做娘。
这贱婢眼看命丧,你就点个头,同意他进门,如何?”
顾氏再转身,不才发现英亲王妃李氏并东昏侯家夫人,还有好几个王侯府的夫人竟然也叫老太妃请了来,几位夫人皆围了过来。望着顾氏,几个夫人面上颜色也是左觑右盼,仅凭方才几个人的言语,悄声问着彼此,暗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十岁的外生子,皇家血脉,老太妃为了逼顾氏答应,才会请来这么多世家夫人做后盾。
若不答应,顾氏这个王妃便要遭人耻笑,笑她善妒到连已成年的外子都不能容纳。她是满长安城有名的贤妇,最刻板端肃的老儒们,在她身上也挑不出任何差迟来,自然不会让这种传言流出去。
顾氏心说老太妃定然也知道季明德娶了宝如,儿子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眼里满满的宝如,若非为了宝如那份信,今日都哄不到洛阳来。
老太太偏疼私心,大约是嫌王府还不够乱,要再叫几个进来搅局的。
她扶额晕了半晌,咬牙一笑道:“王爷竟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哪可是少源的哥哥呀。有兄弟关照,于少源和少廷也是福气,只是您也该私下跟媳妇说一声,如此猛乍乍的,媳妇也叫您给惊着了。”
说着,顾氏忽而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英王妃是个胖妇人,踩花踏枝,雷电一般扑了过去,把个顾氏抱在怀中。
顾氏见是妯娌,咧唇苦笑,悄声问道:“你说我苦不苦?”
英王妃与丈夫是两个吃货,整天除了想着吃,便是玩,王府侍婢虽多,英亲王只爱王妃那一身白绵绵软乎乎的好肉,所以还没尝过庶子庶女们的烦恼苦楚。
再看顾氏,嫁了满长安城最俊俏的郎君,丈夫表面正直,私底下恨不能搬入皇宫,直接和做大嫂的太后同起居,小皇帝是他的私生子,这样的闲言大家不敢摆到明面上,私底下皆是默认的。
到如今二十岁的外子逼至门上,叫顾氏如何能不心痛?
英王妃连连点头:“苦,你果真过的苦。”
无论如何,相逼之下,顾氏也点了头。老太妃心中也觉得万分对不起儿媳妇,忙命人扶着顾氏去休息了。
这厢宝如带着两个孩子,趁马车至荣亲王府别院,车过不停,眼见得一所别致清雅的宅院,照壁上是泼墨青竹,门前左右两株冠高株大的姚黄繁花如坠,有些不信,指着问衔香:“老太妃在这一处?”
衔香笑道:“恰是,老太妃就在这处院子里等着宝如姑娘了。”
这本是赵放为相时,当年在洛阳的别院,与荣亲王府隔墙而居,两府是通家之好,如今王府还在,她家却早倒台了。
过照壁时,宝如还暗猜自家倒台之后,是不是李代瑁接手了这所别院,但只待看到檐廊下站着的胡兰茵便明白了,这院子应当是到了胡兰茵手中。
胡兰茵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一绕过照壁,她就在正房檐廊下站着,一件银红色菊花纹的立领褙子,下系正红色百褶长裙,满头碧玉,唯独气色不太好,又敷了太多的粉,虚浮在脸上,显得有些憔悴。
她接过宝如手中所提的食盒,笑道:“两京虽离的近,总有些距离,明德也有七八日没来了,今儿倒好,妹妹竟也愿意从长安下降,来洛阳瞧瞧娘了。”
这话里的机锋,当然是故意说给宝如听的。
自打王定疆死后,胡兰茵就成了枚可有可无的弃子,因为伺候朱氏伺候的好,季明德才没有下手除她。
眼看朱氏将死,胡兰茵深知若朱氏死,季明德定然会抛弃自己,说不定还会杀她灭口。情爱在她这里已成笑话,虽她每日都要书一封信给远在长安的季明德,劝他加餐饭,劝他保重身体,言自己有多爱他,多痴情,无论多久,都会在洛阳等着他。
但其实在她心里,早就看穿了季明德俊貌下的恶毒皮囊。
一府俱丧的悲痛,三百万两银子白白散尽,一桩又一桩的仇恨,叫胡兰茵此时便将季明德凌迟处死也不能解恨。
她自己不好过,当然也不想叫季明德和宝如情深意爱,踩着她的痛苦做一对鹣鲽情深的伉俪。
女人皆善妒善疑,洛阳距离长安又不远,当夜一个来回都使得,胡兰茵这样一说,就是想让宝如起疑,疑季明德夜里是不是来了洛阳。
宝如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胡兰茵的手腕与结交权贵的功力,满秦州城有名,她是来见老太妃的,却被带到了胡兰茵的院子里,会不会老太妃和胡兰茵已经联手,季明德两房妻子,她们想剔掉她这一房,让胡兰茵入主荣亲王府?
毕竟她和李少源有过婚约,老太妃要季明德,不见得会要她。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宝如回头瞧着两个小土匪还在身后跟着,定了定神,跟着胡兰茵进了内院,她打幼儿玩耍的地方。
内院冷冷清清,织儿打起帘子,迎门便见个头戴抹额的老妇人愁容不展,坐在圈椅上吃茶。
宝如上前一步便道:“宝如万死,回长安这些日子也没去见过太妃娘娘,倒在这儿见到您。”
老太妃肘远了宝如细细打量,她穿着细棉面青砖色的通袖短袄儿,深蓝色综裙,阔幅面的青蓝色滚边儿。
一旁的胡兰茵红若桃李。宝如清清爽爽,圆蒙蒙的眼儿,圆翘翘的鼻头,虽不笑,亦是个甜滋滋的喜相。
老太妃放下茶碗哟了一声:“这竟是我的宝如!”
她随即又抹泪:“宝如都回来了,我的悠悠还不知在何处受苦,天家无能,白白委屈我的好姑娘们要出去遭罪!”
宝如还没明白过来,老太妃伸手拉过宝如道:“缘份千里相牵,瞧瞧,转来转去宝如仍还是我的孙媳妇儿。”
胡兰茵笑着上前一步,扶过宝如道:“可不是嘛。娘娘,宝如虽是二房,可明德更爱她,而我虽占着大房,却是个糟糠,除了尽心尽力侍奉老母,无一处可得明德喜欢。
所以,媳妇打算退一步,自降为妾,入府之后,尊宝如妹妹为妻,您看如何?”
老太妃正在愁这事儿了,一听胡兰茵竟自甘降为妾,喜的托过胡兰茵的手便笑:“好孩子,到底还是你顾全大局。虽说入府之后你是妾的身份,可你的委屈,祖母会记着的,祖母不会忘了你今日退一步的贤惠大度,必定会补偿你的。”
胡兰茵笑的极其温婉,心中却说:爱情难得,更易散,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除了金钱,还是金钱更妥当。谁屑于与你们争这点地位,只待回到秦州,我要做封疆大吏的夫人,与季墨稳守秦州,笑看你赵宝如失去丈夫,失去一切。
她笑的太温柔,吓的宝如生生打了两个寒颤。
老太妃扶着宝如出门,自那一丛丛豆绿从中穿过,准备要回隔壁。
停在繁花之中,蝶舞蜂飞,老太妃捏着宝如的细腕,道:“原本不过一个流落于外的外室子,不相认,也就罢了。宝如,你可知我如此劳心劳力,想认明德归宗,是为的什么?”
宝如摇头:“不知道。”
老太妃站了许久,说道:“不过是想竭力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