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妆奁
这日直闹到天黑季明德才起来去找饭吃。
野狐也知道今天季明德回来所以特特儿跑遍整座长安城也不知从那儿弄到股子地达菜和稻生两个连淘带洗收拾半天和着豆腐咸肉包了一锅软嫩嫩的发面地达菜合子。
合子两面油煎的金黄咬开满满的地达菜软嫩嫩,满嘴烫意,再配两碗浆汁乳白的莜麦甜醅宝如递了甜醅给季明德,轻轻咬开地达菜合子,新出锅烫舌头她连忙舀了勺子甜醅来压味儿,问道:“方衡考的如何?”
季明德一笑:“以策问来看当能入一甲。”
他吃的慢斯条理全然不像个饿了三天的样子。
宝如凑近一点道:“果真你饿了三天?”若非如此她不可能叫他得逞。
季明德一笑:“怎会考场不止有菜还有酒,我是吃饱喝足的。”
又被骗了。
宝如恨恨盯着季明德半天不语。又道:“张嫂连轴转了三天,我们赚了近百两银子呢。”
季明德仍旧在笑:“随你高兴就好。”
他不期她果真能寻到赚钱的门道生意做的头头是道这小丫头,两辈子他都有些轻看她,以为她呆呆傻傻慢半拍,但难得她有恒心,又还肯吃苦,坚持的很好。
宝如喝了两口甜醅,也不知是冷热相激胃受不了,还是吃坏了肚子,竟有些作呕,又怕当面呕吐坏了季明德的食欲,遂出门,去找痰盂了。
季明德见桌子上有封信,放下地达菜盒子,揩过手拈了起来,刚欲拆,宝如进来了。
这恰是同罗绮写给她的,宝如方才竟忘了首回妆奁之中。她扑过去便要夺信:“明德,把信还我。”
季明德手往后一扬:“谁的信?”
宝如一笑道:“也没谁,我哥哥写来的,快给我。”她觑机,还欲夺。
赵宝松怕朝廷追杀,藏匿的很深,也不知道宝如在何处,肯定不会寄信来。
而宝如的样子太过慌乱,看着也很怪异。
季明德准备要拆信了。
宝如随即翻脸:“明德,我便嫁你,是你的妻子,也不可能事事向你报备,这是我私人的信件,把它给我拿来。”
季明德随即将信递了过来,笑了笑道:“我不过多问一句,给你!”
宝如接了过来,欲要当着季明德的面烧掉,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放进妆奁中,才道:“他们在甘州,如今过的很好呢。”
季明德唔了一声,将汤碗往宝如面前推了推,道:“快吃,你只怕也饿坏了。”
趁势,他捉上宝如的手腕,指腹轻嗒,闭上了眼睛。
也是在板房里熬的太久,他两目深陷,鼻梁格外的高挺,灯光洒在眼窝出,睫毛微扬,美的,就像工笔勾勒时神来的一笔轻描一般。
宝如盯着他抿成一线的唇,忽而打个寒噤,那两瓣唇方才可害苦了她。
此时再看,端地一个正人君子,怎么到了床榻之,就全然无羞无臊生冷无忌呢?
而且总有法子哄她就范。而她怎么就那么笨,回回都要上他的当。
季明德这是在捉脉。他一直在宝芝堂做账,应当也学了些望闻听切。宝如月信许久未至,也怕自己要怀孕,索性也搁了汤勺,静静等着。
不过片刻,季明德松了手道:“无事,吃吧。”
宝如长舒一口气:“待我攒了足够的银子,能赁得起一座院子,咱们再要孩子,好不好?那种事儿,往后绝不能再有了,便有,也得等我想要的时候。”
季明德轻轻唔了一声,盯着桌上那只妆奁看着,黑漆描金点牙饰的妆奁,两扇小门,里面应当分了很多层,一层层打开,可以分类放置首饰。宝如原本没有这东西,这是个新物,他在琢磨其来处。
宝如也在琢磨,这只妆奁的来历要不要说给季明德听。
尹玉钊说过,杀了同罗绮的人有可能是土匪,凉州虽远,但秦州的土匪可以占据整个永昌道,基本就是在凉州和秦州之间劫道,若杀同罗绮的人就是秦州的匪,她此时冒冒然告诉季明德的话,季明德会怎么样?
会查凶手,还是帮凶手掩匿形迹。
毕竟,他可是当初亲自提着刀,杀光她赵家所有仆从,还把赵宝松绑上仙人崖,一夜险险冻死的人。
她左右为难,欲言,又止,正准备要说出口,季明德忽而一把拉过妆奁,轻轻打开:“你替自己买的?”
宝如只好点头。
季明德一点点凑近着,于夜光下端详着宝如的脸,描过的眉略深了些,显得两只眼睛格外有神,本就腻白的脸上也不知是欢过的原因,还是韵染了胭脂,格外娇艳,唇瓣略厚,却是叫他给唆红的。
她原本面上那份甜美,叫脂粉勾勒出妖冶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份妖冶被无限放大,酥骨酡态,忽而脸上浮过一抹红晕,目光转向一边。她也不过二八,喜欢些胭脂水粉,妆奁饰品是肯定的,他竟连这些也没替她办过。季明德觉得,这大约是宝如替自己办的。
他低声道:“你很适合上妆,既自己挣了银子,就多置些这种东西回来,毕竟……”
宝如噗嗤一笑:“毕竟什么?”
季明德手触到那串青铜铸成的铜钱,上面是花剌文。花剌如今归在突厥治下,其钱币早已不再流通。这东西,宝如打哪来的?
躺到床上时,宝如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季明德,让季明德去替她查,同罗绮究竟是谁杀的。一个手无寸铁的软妇人,被人用砒霜毒死,又是为什么。
至于同罗绮那封宣称宝如是先帝李代烨骨血的信,宝如持着颇多怀疑。
宫闱之中,女多男少。先帝李代烨相貌虽比不得李代瑁英俊,但其性情天生温柔,颇有几分如今李少瑜的任性,博爱,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六宫之中遍施雨露,又颇放任嫔妃,轻易不肯责备她们。
以致于六宫之中的嫔妃们个个儿急红了眼,斗鸡一样,彼此下毒下堕胎药是暗地里的,明面上扯头揪面也时有发生。也正是因此,孩子年年都有出生,却全部夭折,没有一个儿子活过三岁。
直到李少陵出生,李代瑁铁腕揽过朝纳,又派幼弟李代圣亲理后宫,处理了一批作乱的妃子,李少陵才能顺顺利利长大。
宫里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都应付不过来,宝如不相信李代烨还有时间偷臣下的妾。那份信,也就权且藏了起来,打算丢在一边了。
至于同罗绮的事,一点私念,她给了尹玉钊十两银子,那就等尹玉钊的消息吧。
待宝如睡着了,季明德又爬了起来。
整整四天,他合眼的次数并不多。想宝如,想上辈子她从生产到死的那几日,今夜恰是她上辈子的死期,此刻她蜷缩着的身形,恰如当日无二。
那时候她心里恨他,连碰都不肯叫他碰,此时却是蜷在他怀中,呼吸沉沉,睡的极为香甜。
季明德尽量轻柔的起身,听她忽而呼吸一滞,保持半起的姿势很久。她又往他身边蜷了蜷,呼吸渐渐匀了,季明德才又坐起来。
那封信应当就压在她的枕头下。季明德一摸摸不到,起身将妆奁提到正房,点了灯在妆奁里细细搜检,也没有。
他苦笑了许久,只得合上妆奁作罢,她虽面憨,但心里头曲里拐弯门门道道,全然不是一般聪明人能猜得透的。
就比如当初从长安回秦州,一封血谕,她竟藏在关山之中,土地公的脚下,若非上辈子临死时告诉他,就凭王定疆那帮人,抓一辈子的瞎也找不到。
这一回到长安之后,那封血谕也是她藏的,王定疆和尹玉钊几乎将这院子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东西。而季明德也不知道她究竟把东西藏在何处。
方才不过转眼的功夫,一封信她已经藏起来了。
是谁写的,她惊慌成那样?
野狐和稻生两个来了。
季明德将妆奁推了过去:“可曾见过这东西?”
俩人对视一眼,皆摇头。
季明德一把将妆奁推远,独拿着那串青铜钱细细观察:“我走之后,可有人来找过你们大嫂?”
野狐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英亲王府世子来了三次,头一回我俩请了位胡姬,拉他灌了一天的酒,阻了。
第二日是霍广义拦的他,英亲王老爷子身体不大好,霍广义要上门诊脉,趁势把他给拉回家了。
昨儿他清清早起来就在芙蓉园备了一桌花宴,要请大嫂去吃。我们趁他吃酒时下了点泄药,大约拉的狠了,今儿再没来。”
季明德边听边笑,唯右颊一侧有深深的酒窝,从左侧看,一脸嘲讽与不屑,忽而一把将青铜币扔进妆奁中,挥手道:“回去睡吧!”
今科会试共有三千生员参加,但照往年会试录取人数,当在七十人左右,百中不取一,可见进士之珍贵。
会试考罢,再等一个月,到四月才会放榜,放榜之后,再入殿试,在殿试经策论这最后一考,才会定三甲,放杏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