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地头蛇
白明玉也是苦笑捧杯吃着茶细忆方才所见的季明德眉眼果真与季明义有几分形肖。
但他比季明义生的更好看毕竟是读书人满身的书生气又还有股看不明猜不透的神秘感,有意思的紧呢。
阁楼上,两个男子亦在吃茶宝如特意拿秦州罐罐茶的风味炖给他们吃,虽尹玉卿在下面连迭声儿的排挤她,她还笑的两颊圆圆懵然仿似未闻一般。
方衡也一直觉得季明德面相生的很叫自己熟悉但他是个男子,又心大全然未放李代瑁身上想过此时听楼下几个妇人闲聊猛然一拍脑袋指着季明德悄声道:“表哥楼下那几个碎嘴妇人说我宝如妹妹的,自然全是瞎话。
但她们有一句却是说对了你这相貌,若蓄点胡子再穿套官服明日入皇城绝对沿途皆是给你下跪的。”
宝如抿唇吃吃笑着,看自家男人时也颇为自豪,因他的好相貌骄傲无比,连忙给方衡抬轿子,笑问:“为何?”
方衡道:“他若穿一品官服,绝肖荣亲王。走在御街上,满朝文武无不是摄政王的统下,怎会不跪?”
宝如越发笑的乐不可支,咬唇仰面,笑个不停。
季明德本是在笑的,渐渐酒窝凝在脸上,印堂间泛起股青意来,拈盅走到窗子处,轻呷着茶,眉下双眼深深,扫视着外面。
尹玉钊回来了,腰间叮咛咣啷还挂着宝如送他的那枚锦匣,带着禁军如风一般围过来,将清凉楼团团围住。
整个芙蓉园,已搜了个遍,现在就只差清凉楼了。他们要搜查,看杀王定疆的凶手是否藏在这里。
方衡东扯西扯,这会子正在跟宝如吹自己从秦州回长安翻关山时,在山里遇到的一只大老虎,他和家下三个人如何主仆合力,赶走那只老虎,才没叫老虎给吃了。
宝如大约是天下最好的听众。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会信,又爱笑,两只卧蚕弯弯的眼晴盯着方衡,直愣愣的点头,方衡脑子一懵舌头一拐,分明虎口逃生九死一生,就变成了自己一人勇斗老虎,将老虎揍个半死了。
季明德过来拍了拍方衡的肩,道:“咱们该走了。”
方衡讲的正兴起,甩着肩膀道:“别呀,我这茶还没吃完呢。”
季明德一把拉起宝如:“那你坐着吃茶,我们走,如何?”
自后面窄窄的楼梯下,一开始季明德是走在前面的,到了拐弯处,他忽而止步,两手跃上大殿横梁,劲腰上满满的力量,正个人斜挂于半空中,也不知扔了个什么东西进二楼大厅,再跃下来,拍了拍两手,牵起宝如的手便走。
宝如暗猜他大约又干了什么坏事,不好说他,默默跟他下了偻梯,便见方衡在后门上急的直抓瞎:“禁军已包围了整座清凉楼,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季明德顿时转身,推宝如在前面,带着方衡三人下到地室。
像清凉楼这类临水而建的高楼,一般都会有地室以隔潮气,否则长期遭水侵蚀,木朽梁榻,大殿的寿命就不会长久。地室与温泉相隔,里面潮湿闷热到人都喘不过气来。
方衡大声的喘着气,见季明德疾步走在前面,虽没心没肺,也对季明德起了怀疑:“明德,这清凉楼我还是五岁那年才来过一回,打那以后就没进来过。你一个外乡人,头一回入芙蓉园,怎会知道这只有楼里另有乾坤?”
宝如连忙道:“你想岔了,这路是少瑜哥哥带我走过的,与明德没关系。”
季明德止步,让方衡走在前面,握过宝如的手捏了捏,道:“我也得谢谢你!”
这地室里有条秘道,能通到芙蓉园中的密林子里。其实也算不得秘道,只是一边用来环固引流整座温泉,另一边用以隔水的夹道而已。
季明德这些日子每每夜探芙蓉园,将整座园子走了个遍,园中每一条陆路水道,皆熟悉无比,所以才会在尹玉钊来时,立刻想到这样一条水路出去。
宝如看似懵懂,撒起谎来却是面不改色。天下间要找宝如这样一个随时会给人抬轿子的妇人,难呢。
侍卫长尹玉钊获得许可,很快便率人亲自搜上了清凉楼。
李少瑜那小小的雅室自然被禁军捣了个稀烂,尹玉钊没有搜查到罪犯,却从妹妹尹玉卿高堆成芙蓉的发髻上,看到一块伽蓝中的极品金老虎,恰恰,王定疆旗楼上喝了半盏的水中,也泡着这东西。
尹玉钊当然要问这东西打哪来的。尹玉卿自幼最讨厌的便是自己这个二哥,见他竟然怀疑起自己来,非但不解释,伸手就给他一巴掌。
好男不能跟女斗,更何况尹玉卿还是老爹最疼爱最骄纵的女儿。
尹玉钊当着一众属下的面,叫妹妹扇了几大耳光,红着脸退出了清凉楼。
最终,直到临近入更,芙蓉园才解禁。出芙蓉园的时候,尹玉钊腰挎佩剑,银甲铮铮,汹汹而燃的火光中,玉面阴寒,薄唇紧抿,目厉如狼,亲自站在大门处,一个一个的检视。
临到宝如和方衡一行时,他不知从那掏出根胡萝卜来,狠狠摘了一口,嚼着。
方衡觉得可笑:“侍卫长大人大约是皇上赐的玳瑁筵吃腻了,竟生啖起萝卜来,佩服佩服。”
“若方解元也像本侍卫长一样,从早晨奔徙到此刻,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只怕生啖人肉都不嫌腥,更何况区区一根萝卜?”
尹玉钊冷冷盯着季明德,秦州来的小地头蛇,分明王定疆就是这厮杀的。
但铁箭铜驽,总要有个藏的地方,他将整个芙蓉园搜遍,把宝如的家也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搜出铜驽来,没有罪证,如何捉人?
火光汹汹中,尹玉钊扬手,牙缝里挤了两个字出来:“放人!”
宝如颇有些难为情,她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却不期还能活着出芙蓉园,倒是白白连累尹玉钊有了扯不清的干系。
尹玉钊远远递了件衣服过来,是她早晨丢在蜜枣摊上的那件素面褙子。宝如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接过褙子,披在身上就走。
季明德跟在身后,要走,却被尹玉钊拦横刀拦住。
“秦州解元季明德?本官久仰你的威名。季明义当初在长安,我们是一起喝过酒的,他言自己有个弟弟,自幼儿聪颖过人,过目不望,说的大约就是你。”
季明德一笑:“季某,久仰尹侍卫长威名!”
随着他那一笑,非但正在嚼萝卜的尹玉钊差点被一口萝卜噎了个半死,便是芙蓉园大门上所有列队的禁军、王定疆的私兵、太后派来督案的宦官们,大理寺与刑部查案的官员们,齐齐膝缝一软,险险要跪在地。
但不知他这样一个妙人,荣亲王可曾见过。若两人相见,又是个什么境况。
回到家,宝如瘫坐在床上,等季明德兑水好洗脚。此时闲下心来,她才能问几句:“大伯娘那唇,缝好了吗?”
“好了。”
“大嫂很高兴吧。”她又试探着问。
季明德来褪她的袜子,道:“我与她不过叔嫂,怎会知她欢不欢喜?”
在季明德来说,早在成亲之初,他就一遍遍跟宝如说过,自己与胡兰茵绝无半点勾扯与干系,一个男人,不好整日挂在嘴皮子上给她解释。
宝如到底小女儿家,便不妒,总要往那方面去想。同是妻子,她总不能直面去问,夜里你们可是宿在一处这样的话儿。
所以总是旁瞧侧击,最后自讨个没趣儿。
“王定疆是大嫂的干爷爷,他死了,大嫂怕会很伤心。她在长安的大靠山没了呢。”宝如又道。
季明道淡淡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死,她总得学会靠自己。”
整整在芙蓉园里站了五天,宝如软绵绵的脚底板上浮起一层子的白,季明德粗掌抚上去,轻轻搓了几搓,再揭,揭下一层皮来,下面红彤彤的一层嫩肉,触之便痛,她痛的呲呲着嘴巴直吸气,两只软兔子一样的小脚丫在铜盆里疼的攥在一处轻抖。
“宝如!”
“唔?”宝如疼的牙都在打颤儿。
季明德拉过她两只脚,轻轻替她揉着:“乖,往后不许再做卖买,安心在家呆着,好不好?”
宝如摇头:“不好,我要挣银子养你,供你考春闱,娘交待过的。待你考中进士做了官,有了俸禄,你再养我。”如果到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季明德坐在只小扎子上,仰面看了片刻,就像上辈子无法走进她的内心,消解她的恨意一般,终究无法说服她此生懵懂的报恩,笑了笑,起身去泼那洗脚水了。
两人躺回床上,七尺宽的大床,宝如滚进最里侧,解了秦州带来的那床被子在靠墙蜷着。
季明德伸手量了量,两人中间足足隔着一臂之宽,他笑道:“这大约就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
拉她不过来,他只好自己挪过去,踢了那床旧被子。季明德拿新置的锦被将两人裹在一处,唇凑了过去,散发着青盐香的口气灼热:“好端端的,为何拆那旧被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