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贺礼
庄茉儿在宝如这个年纪的时候舞剑白衣胜雪红唇如猩银剑走游龙舞动梨花翩翩每每舞起观者如山呼声呵呵,一舞轰动长安。
当时为帝的还是戎马天下的高宗皇帝,在东市上见她舞剑当日便邀她入芙蓉园,请在花朝节上起舞。那豆蔻女儿的年纪,那英明神武的帝王岁月如流水转眼帝王如山崩,美人迟幕她也老了。
而如今的宝如红唇嫣然腰姿楚楚手中一把银剑飞花恰就是当年的她呢。
庄茉儿道:“好,下一场你上去舞大娘替你抚琴。”
竖剑在盛枣儿的木桶前,宝如掐指默默的算着时间方才荣亲王李代瑁夫妇进了园子想必此时赛诗会已经开始了,那么,尹玉钊应该就闲下来了。
果不其然,尹玉钊来了。他眉宇间颇显无奈,眼觑左右,问道:“找我何事?”
宝如自案板下抽了只小锦匣出来,递给尹玉钊道:“玉卿姐姐和少源哥哥成亲的时候我不在京城,想要随份礼也随不上,如今地位不同,我也不好当面拦着他们送贺礼不是?
这是我一点心意,祝他们成婚之喜,烦请你花朝节罢后交给玉卿姐姐,就说是我送她的。”
尹玉钊接过匣子在手中掂着,极俊的面庞,阴沉沉的笑:“当初一个恨不能弄死一个,如今竟还有心情送礼?赵宝如,我怎么觉得这像个圈套?”
要说满长安城,大约除了宝如,就属尹玉钊这个永远冷冷躲在暗处,上不得台面的野孩子最清楚宝如的为人和品行了。她惯常示弱,但退让里处处藏着陷阱,叫人不得不防。
原本,宝如是叫李少源纵在枝头,捧在掌心里的未婚妻,当年的尹玉钊从未与她说过话。
如今调了个儿,李少源日日锦衣招摇从这路边走过,却从未发现自己那心上人落了难,就在此摆摊卖蜜枣儿。
而他和赵宝如,不是对手也非是同盟,更非朋友,倒像一对惺惺相惜的知已,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交往着。
宝如手中攥着剑柄,低眉一笑,轻声道:“玉钊哥哥,对不起了。若人能以自己的意愿活着,我绝不希望自己活成今天这样。可人的路不由自己走,冥冥之中大约有个恶鬼,将我领到了如今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悬崖壁上。
不要丢那匣子,也不要打开它,在此站着看戏就好。若王定疆来索,你就把这匣子交给他,你的嫌疑就洗清了。”
她话音刚落,那蹲守在四面八方的私兵忽而跃起,王定疆锦袍帘子掖在乌皮带上,长腿劲步,也不知从那儿冲了出来,率人向宝如这枣摊聚拢过来。
宝如自桶中抽出一柄长剑,抽刃而出,寒光闪闪。她竟于那盛枣的木桶里,藏了把开刃的剑进芙蓉园。
舞剑的高台边,庄茉儿怀抱柳琴,噌的一声响,小贩们,临水栈亭边闲逛的孩子们,同时回头,接着庄大爷鼓声重敲,宝如提着那把长剑,和着鼓点解了自己那外罩的素面棉花褙子,下面是件修腰裹胸,绑腿及膝的半长兵衣。
大魏普通士兵的兵服,深蓝色,束腰,绑腿紧扎,普通不过的服饰,配上她高高绾起的发髻,并鬓角那朵迎春梅,阳刚之气和着妩媚柔姿。
宝如鹤颈高昂,提剑穿过人群,踩琴声而上高台。
尹玉钊欲扔那锦条匣已来不及了。
目送宝如跃上舞台,比之庄茉儿,这更年青的,身着兵衣的少女,剑法大约舞的没有庄茉儿那么好,可她年青,鲜艳,活跃,在早春的寒风之中,翩然如惊鸿一般,仰臂甩个剑花,和着那柳琴铿锵,鼓点混厚的曲子舞了起来。
台下围了最多的,是王定疆的私兵。王定疆居于中,提着把剑,冷冷看一眼台上璀璨夺目的剑光,再看一眼尹玉钊。他手中一枚锦匣,恰是赵宝如刚才赠予的。
里面会不会有先帝的血谕?
王定疆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分明胡兰茵早就说过,赵宝如面憨心贼,狡猾的像只狐狸一样,偏偏他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竟叫这小丫头给骗了。
《河西剑器》琴鼓相鸣,最柔媚的女儿,最飚爽的英姿。此时仕子佳人,亲王勋贵们在园子里作诗吟对,外面挤着的只有小摊小贩们,他们纷纷丢下生意,围到舞台前,踩拍而合,观赏宝如的舞姿。
王定疆忌惮尹玉钊,怕他要溜走,血谕落到尹继业手中。又怕宝如是在激他与尹继业两虎相争,要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趁乱逃走,或者于大庭广众之下,揭发那封血谕。
三方僵持,挑起乱斗的那个妇人,手中一把寒刃,在舞台之上翩翩起舞,宛若惊鸿。
芙蓉园内,曲池浩浩,玉阶绵长,早春二月的烈阳下,各色盆景花植于水殿前大理石铺成的广场上竞相争艳。
入长安,即将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们,皆是有兴头一回入皇家苑林,争相赋诗,以期能以诗夺魁,当然也以期能以那朵国色天香,而求得某位高高在上的,贵女的爱与婚姻,从此步入高门大户之列,展开平步青云的人生。
荣亲王府的王妃顾氏今儿格外的高兴。一手牵着女儿李悠容,一手扶着儿子李少源,左看女儿乖娇可人,右看儿子秀跃挺拨,抿唇一笑,在那张贴的诗帘间穿行,一幅幅掠过,皆是各地举子们的墨宝,或有咏这芙蓉园的,或有咏牡丹的,也有咏梅兰竹菊的,字美诗精,赏心悦目。
她看到有一首诗,字苍劲有力,不咏花而咏树,书的是:
桧壮坚如铁,杉直出苍峰。
高标示豪气,八面接天风。
人生多苦旅,古木留清名。
遥寄休沐日,长歌放林庭。
落款:去岁京兆解元方衡
顾氏心内默默赞了声好豪气的诗,回头对儿子说道:“去年乡试若你参加,方衡怕就摘不得解元。不过娘如今不求这些,只求悠容不远嫁,你的腿能好,如今两样都已齐活,娘的人生,也就满足了。”
儿子瘫痪一年多,顾氏仿如蜕了层皮。上个月他一个人偷偷跑秦州,她在家里险险活生生急死,好在儿子全囫囵的回来了,两条瘫痪的腿,竟然也好了。
女儿不必和亲,儿子两条直挺挺的长腿站在身边,顾氏高兴的仿佛做梦一般,推了李少源一把道:“玉卿是你瘫在床上的时候嫁的你,若没她爹从中擀旋,悠容就得去土蕃和亲,咱们一家,欠玉卿的良多,你打起兴头做首诗,将那株国色天香争来,送给她,叫她欢喜欢喜,好不好?”
李少源转眼去看尹玉卿,她身边围了十几个同龄的少女少妇们,一张嘴巴叽叽呱呱,也不知在讲些什么,一会儿拍手笑一回。
她其实是很可怜的,打幼儿就跟在他身后,追着喊着叫他作哥哥。
在他瘫痪的时候嫁给他,不离不弃。
去了一趟秦州,得知宝如嫁的那个男人并非狗皮膏药贩子,而是个今科赴长安的秦州解元,还承着两房家业,家产不小。且他和宝如的恩爱,在秦州广为传唱。
李少源仿如大梦初醒,回长安之后,便开始善待尹玉卿,成了一对相亲相爱的少年夫妻。可再怎么好待,终究前二十年的爱情都给了赵宝如,想热烈是热烈不起来的。那诗,当然也懒得作。
眼看诗会就要结束,荣亲王李代瑁为首,率着长安贡院的学政,知事们浩浩荡荡而来。经过一致评定,诗魁不出意料落到了去岁京兆解元方衡的身上。
方衡自李代瑁手中接过那朵象征着诗魁的国色天香,站在水殿的玉阶上极目,玉面红唇的少年解元,孔雀蓝的蜀锦袍子,配着乌金皮带,自云锦覆面的长匣中,捧出今春第一朵牡丹,微微招手,台下那粉面含羞正当年的少女们已是一阵娇笑。
他会把这朵国色天香赠给谁呢?
方衡朗声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原本,这朵花该是要赠予佳人的,可方某不才,尚未遇到彼此心怡的红粉佳人。
倒是有位知已故友,其品其性,恰如这来自祁连深处的紫斑牡丹一般,不畏严寒,不畏霜侵,方某今日欲要将此花赠予,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皆是老友,李少瑜和李少源两堂兄弟分散在广场两侧,皆鼓掌高呼:“没意见!”
方衡拈着朵牡丹,远远扫了李少源一眼,手擎一支牡丹,转身便往外苑紫云楼方向而去。
对方衡来说,那怕宝如当着他的面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也觉得宝如肯定是被逼无奈。同理,他也绝不相信宝如会下毒害李少源。
而李少源前往秦州之后,听闻宝如已嫁人,回京之后便跟尹玉卿圆了房,从此不再过问宝如的任何事情,显然是相信那毒,是宝如下的了。
两个人的感情外人无言妄断。但方衡期望能以此举,叫李少源知道宝如在京,引两个人见面,并能让宝如洗涮自己的冤屈。
来参加花朝节的无论年青举子们,众家闺秀娇娥们,也想知道方衡给予如此高赞誉的那个故友是男是女,又是谁,自然跟在他身后,要去看个清楚。
舞剑的高台,设在紫云楼前,这是分道的三岔路口。一面大照壁后,芙蓉园的内园由此拐弯。舞台不能迎向正南门,是侧向着东南角的旗楼的。
方才,王定疆就是坐在旗楼上,慢悠悠儿品着季明德赠予的金老虎伽蓝,远远儿盯着宝如。
他方才坐的位置,此刻已架起青铜驽。酌了半杯的伽蓝还冒着热气,油润润的沉香漂散于微温的水中。季明德站在窗前,在看对面舞台上的宝如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