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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转战四十城

众人方才虽有劝阻宝玉之心,却不过只是对他的关心太过而已,若是换了自己,岂有他途选择。

莫不屈、石不为、杨不怒、西门不弱齐声道:“战……”

魏不贪道:“蚀本的买卖,有时也是要做的。”

金不畏掷杯而起,大声道:“对!战!不战的是孙子!”

宝儿目光转向公孙不智,道:“不知二叔……”

公孙不智微微一笑,截口道:“我只不过是要叫你多加小心、分外留意而已,又岂是要你做畏战退缩之人?”

金不畏拍案大呼道:“只是你胜固要胜得光明堂皇,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好叫天下高明豪杰都知道,咱们还有方宝儿这么个英雄侄子,日后若有人提起‘方宝玉’三个字来,我金不畏面上也要增几分光采。”

金祖林举杯狂笑道:“好个方宝玉!且与我金祖林先痛饮三百杯……哈哈!若是英雄豪杰辈,会得一饮三百杯。”

酒虽未必醉人,但又有谁能不为此辈英雄之豪气所醉?窗外骄阳满天,正是个要叫英雄试马、逐鹿中原的好日子。

马行如龙,直奔洞庭湖。

洞庭湖边,岳阳城左,“镇湖庄”中,也有五骑飞驰而出,直奔洞庭,为首一人座下乌骓马,手提红缨枪,一身黑缎紧身武土装,头上黑带束发,身子像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马上,两道剑眉之间神情凝重,一双星目之中却闪动着异样兴奋的光芒。风吹枪头红缨,马鬃根根如箭,骤眼望去,当真有如温侯复生、子龙再世一般,一种少年英发之气逼人眉睫,令人不得不侧目而视。

晓雾满天,洞庭湖上烟水迷蒙。

十余人卓立湖边,听得蹄声破雾而来,其中一人道:“蹄声来势这般迅快,想必这是三湘第一条好汉‘宝马神枪’吕云来了。”

话声方落,人马已到了眼前,乌骓马上少年健儿扬声大叫:“岳阳吕云依约前来,不知哪一位是方少侠?”

湖边一条人影闪出,抱拳道:“方宝玉在此恭候大驾。”

吕云翻身落马,先向四下微一抱拳,朗声道:“万大侠、金大哥以及各位叔伯前辈兄弟,恕吕云兵刃在身,不能全礼。”

万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纷纷谦谢,吕云目光已笔直凝注在对面这紫衫飘飘、微笑卓立的少年身上。

乳白色的晓雾中,只见他身子虽不十分高大,但从头到脚配合得无一不恰到好处,正宛如绝代名手所塑之英雄石像一般,叫人完全不能增减一分,但他神情间却全无石像之冷削肃杀,一双光彩照人的眼睛里满含亲切之笑意,正是要叫男子瞧了倾倒、女子瞧了神醉。

吕云暗中不禁喝得声彩,抱拳朗笑道:“在下今日能与少侠这般人物交手,当真虽败犹荣。”

方宝玉笑道:“小弟今日唯有讨教之心,并无求胜之意,但请云梦大侠为证,你我胜负一出,立刻收手。”

吕云道:“任凭尊命!”双臂一振,长枪挑起,枪头红缨颤动,宛如千百朵红花漫天飞舞。

方宝玉倒退半步,反腕拔剑。剑长三尺七寸,剑身灰黯无光,骤看不知是何物所制,仔细看来,却是柄木剑。

“宝马神枪”吕云一瞧过,双眉微皱,厉声道:“方少侠莫非是瞧不起兄弟么?怎的以木剑交手?”

方宝玉肃然道:“此剑乃家师所赐,名曰‘心剑’,虽无削铁如泥之利,却有通变万方之妙,只要一心存在,无异百炼精钢。”

这番话说的又是哲理微妙,内含妙谛,吕云虽然半解不解,但面上已无不满之色,沉声道:“既是如此,请!”

“请”字出口,身形展动,漫天枪花,盘旋飞舞。

“枪”称百兵之王,本是沙场交锋、冲锋陷阵时名将手中利器,武林豪杰多半不敢随意使用。

但此番吕云竟将之作为随身兵刃,招式上果有独到之处,一柄八尺长枪,竟被他使得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枪尖破风,“赤赤”作响,红缨闪动,更是摄人魂魄。

兵诀有言:“一寸长,一寸强”,此刻这八尺长枪正是发挥了他那独有的威力,枪影笼罩出,一丈方圆内,对方休想进身。

方宝玉平剑当胸,身形游走,吕云“连环四十八枪”已经使出十余招之多,他竟似早该施出进迫招式,不该如此犹疑。

石不为忽然道:“无妨,好!”

要知少林、武当两门,招式一以雄浑凌厉着称,一以轻灵锋利见长,路虽不同,而殊途同归,招式俱是以攻击进迫、抢占先机为主,但石不为天性冷静,武功也讲究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是以也唯有他能瞧出宝儿“后发之人”之妙。正是武道最最精奥之处。

只见方宝玉面色平和,似笑非笑,既似专心贯注,诚正心意,又似心有别属,早已神游物外。

吕云战志高昂,招式更是凌厉,枪风更是尖锐,四下浓雾,一片片被枪风撕碎,又如柳絮般支离飞舞。

方宝玉突然微微一笑,平平一剑削出。

这一剑施展得非但毫无烟火气,也毫无斧凿痕迹,正是妙韵天成,浑然自如,仿佛剑势本是天成,只不过苍天假宝儿之手使出。这剑势天下武林数十剑派无一人使过,但七大弟子等人却又觉得它仿佛亘古以来便已存在,只等着在这最最微妙的关键时使出。

这一招用在别处也许毫无用处,但用在此间,却当真是妙在毫巅,无以复加。

吕云连绵不绝的招式竟被这一剑截断。

他终究不愧为万中选一之武林高手,大惊之下,虽惊不乱,退步、沉腰、挫腕、撤身,方待改变枪路,再作进击。

哪知方宝玉掌中木剑已轻轻搭住了枪尖,他并未用丝毫气力,但吕云枪势却似已被一道挣不脱、剪不断、斩不开的无形枷锁紧锁住,饶是他连变十余种身法,连换十余种招式,却再也休想将长枪施展。

方宝玉仍是面带微笑,神情显得那么安详而从容,而吕云却已是智穷力竭、苦不堪言。

万子良等人早已瞧得耸然动容。突见吕云倒退三步,撒手抛枪,仰天长叹一声,黯然垂首无语。

方宝玉缓缓收剑入鞘,俯身拾起长枪,双手捧到吕云面前。他口中并未说什么安慰劝解之言,但面上那亲切的笑容却远比世上任何言语都要令人感动,只因这笑容里既无丝毫骄矜之意,更没有任何矫揉做作之态,正与他方才还未交手时的笑容一样亲切而自然。

吕云在他这带笑的亲切目光注视下,顿觉自己之败,既非可耻,亦不可悲,抬头一笑,朗然道:“在下练武十余年,自觉已练得蛮不错的了,哪知世上有方少侠这般的武功,竟有那般精妙的招式。”

他长叹一声,接道:“最妙的是,此招竟是为了方才那一刹那间在下所使的招式而生。兄台若是早使片刻或是迟使片刻,在下便都能解救。在下发招的部位与时刻若有丝毫偏差,兄台那一招也无用了。”

万子良截口道:“这就是武功中最最精奥之处,既不能有毫厘之差,亦不能有刹那之误。”

金祖林道:“今日我金祖林总算开了眼界。只可惜此地无酒,否则我真要恭恭敬敬地敬你三杯。”

吕云道:“各位若是不嫌简陋,便请至敝庄小酌三杯。”

方宝玉微笑道:“改日必来骚扰,但此刻……”

吕云道:“此刻方少侠莫非还有什么事么?”

铁娃突然大声道:“我大哥要在两个月里转战四十城,迎战四十高手,哪里还有功夫喝酒?”

嘉鱼城面临长江,城内双鱼镖局名重江南。双鱼镖局行经处,江南黑白两道豪杰多少都得卖个交情。

昔年创立镖局的老兄弟两人,二侠鱼银甲早已仙去,大侠鱼金甲三年前亦已洗手归隐,安享余年。

但“双鱼镖局”威信非但未衰,而且日有起色,这全因镖局的当代主人、二侠鱼银甲之子,承祧两房烟火的“江上飞花”鱼传甲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精明强干,乃是江南少年名侠中之佼佼者。

清晨,无雾。

嘉鱼城郊,长江岸边,万子良、金祖林、牛铁娃、莫不屈等七大弟子以及一身紫衣的方宝玉,早已卓立江边。

江涛滚滚,朝日破云而出,满江灿烂金光。

金祖林皱眉道:“鱼传甲架子倒不小,此刻竟还未来。”

万子良道:“这‘江上飞花’鱼传甲,非但地趟招式独步江南,一袋飞鱼刺亦是极为霸道的暗器!”

公孙不智道:“闻说此人一面施展‘刀中夹拐,地趟三百六十招’一面还可施放暗器。鱼金甲退隐之后,昔年长江巨霸‘磕江龙’便存心要动动‘双鱼镖局’的镖车,哪知不出二十招,便折在他这‘一手三绝技’下。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宝儿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

方宝玉微微一笑,还未答话,铁娃突然道:“来了!”

他非但目光敏锐,而且身子至少比别人高了一个头,目力所及之处,自然要比别人远得多。

只见密压压一大群人向江边移来,来到近前,便可瞧出为首一人身材短小,满身华服,脚步异常矫健。

万子良道:“此人便是‘江上飞花’鱼传甲。”

金祖林皱眉道:“吕云应约时只带着四个家丁,他却带了如许多人来,是要向咱们示威还是想以多为胜?”

万子良道:“此人虽然机智深沉,但倒非奸狡无耻之辈,跟着来的,只怕是闻讯赶来瞧热闹的。”

他果然不愧是江湖中之斫轮老手,猜得果然不错,这一片人群中除了有“双鱼镖局”的两位镖头、一个趟子手外,其余的三十余人,果然俱是自附近城市中连夜赶来要瞧瞧这一剑击败“宝马神枪”的少年英雄武功究竟有何惊人之处,能不能再将这“一手三绝技”鱼传甲击败。

鱼传甲目光锐利,短小精悍,眉宇间微带少年得意之人难免有的傲气,一身五花锦衣更是异常华丽惹眼。

朝阳将他紧身衣上的金花照得闪闪发光,他面上亦是容光焕发,自镖伙手中接过刀拐,离群大步而来。

方宝玉缓步而出,抱拳含笑道:“方宝玉候驾。”

鱼传甲年纪虽轻,但气度沉凝,不轻动,不轻言,只是目光瞧着宝儿,也不禁露出赞赏之色。

仍是“云梦大侠”万子良作证,短短几句话便作了交待。这时人群中已传出一阵阵窃窃私语。

“人的名,树的影,万大侠威镇天下,果然是位英雄!却不知他和这位姓方的少年英雄有何关系?”

“那边就是近日方出山的七大弟子。良驷群中,果无驽马,但看模样他们也与方少侠关系非浅。”

“喝!好一条大汉,他又是谁?”

直到此刻为止,江湖中并无人知道宝玉与铁娃的来历,只知他武功甚是惊人,自然不免纷纷猜测。

鱼传甲缓缓道:“接得吕云兄飞柬传书,说道方少侠武功已通神,武林得见新星,鱼某实是不胜之喜。”

方宝玉道:“不敢。”

鱼传甲道:“鱼某年幼之际,曾闻得叔伯父执言道:江湖中有位神童,曾在紫衣侯临危之际受命,担起迎战白衣人之责,又曾舍命救了紫衣门下姬妾,大破天风水塘,黄鹤楼头舌战江鄂群豪,揭破王半侠之奸计,今日见了方兄,鱼某斗胆猜上一猜,不知方兄可就是……”

方宝玉微微笑道:“不错,昔日那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是方宝玉。”

人丛中发出一片惊呼,其中竟还有女子的口音。

鱼传甲沉静的面容上亦自泛起微笑,道:“舍妹猜得果然不错,看来方兄今日少不得又要多件麻烦了。”

方宝玉奇道:“此话怎讲?”

鱼传甲笑道:“舍妹幼时,便最是对传说中那神童崇拜,是以今日定要逼住我来问问方兄,方兄若真的就是昔日之武林神童,舍妹便要……”话犹未了,人丛中已掠出两条人影,虽是长衫方巾,男子打扮,但眼波明媚、娇靥嫣红,明眼人一望而知乃是女子改扮而成的。

她两人一个青衫,一个朱衣,掠到方宝玉面前,只是红着脸望着宝玉痴笑,也说不出话来。

鱼传甲指着青衣人道:“这就是舍妹凤甲,另一位乃是江南铁掌冯家的千金冯素文冯姑娘。她两人不但想见见方兄,还想问方兄要件东西,以作纪念。”群豪见得恶战之前,突然插入了这一段又可流传江湖的韵事,不禁欢然。

他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鱼风甲、冯素文两人瞧着他微红的玉面,那潇洒中微带羞涩的神情委实容易令少女动情。两人目光更是炽热,竟突然窜了过来,一人扯住了他一只衣袖,撕下一块衣襟,又娇笑着奔了回去。

宝玉再也未想到这两个少女竟有如此大胆,又不禁为之怔住。却不知这些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仗着父兄余荫,自是娇纵成性,更非那些一步不敢踏出闺门的女辈可比,平日闲得无聊,就挖空心思,想些新鲜的玩意儿来消遣解闷,来争奇斗胜。只要她们兴致来了,很少有什么事是她们不敢做的,何况她们撕下宝玉一块衣襟,除了一种对英雄的狂热崇拜外,还有向别人夸耀之意。

惊笑、拍掌声中,鱼传甲抱拳苦笑道:“舍妹无礼,但望方兄切莫见怪。此刻便请方兄赐教。”

宝玉定下心神,抱拳道:“请!”

只见鱼传甲手中已多了对外门兵刃,右手的是一柄不及两尺、精光耀眼的奇形短刀,左手的形状看来虽是寻常铁拐,但无论重量、体积,也都比武林常见之铁拐小了一大半。

这两件兵刃看来虽都是具体而微,有如儿童嬉戏时所用一般,但宝儿瞧在眼里,却丝毫不敢大意,只因他深知这两件兵刃越是短小,招式便必定越是凶险。但闻鱼传甲轻叱一声,身形半俯,四下游走,突又轻叱一声,左手拐平推,右手刀自拐下突出,一溜白光,直取宝玉腰胁。

这一招倒无甚出奇之处,只是快得异乎寻常。

宝玉身形微闪,鱼传甲刀拐急转,拐扫刀刺,三招过后,刀拐俱已化作一团瑞光,着地向方宝玉卷来。

骄阳初升,不但将刀光映得刺人眼目,也将他满身五花锦衣映得闪闪发光,两下交映,更是叫人无法逼视。

群豪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宝玉滚动,哪里能辨得出鱼传甲的身形人影?

这时众人才知道鱼传甲穿着这一身五花锦衣,并非为了自炫财富,却只是为了在动手时眩人眼目;这时众人也才知道鱼传甲心计之深沉谨密确非常人可比,他所作所为,一举一动,莫不含有深意。

方宝玉所历险招已不下十余次之多,有几次刀锋拐影,已几乎穿透他的衣服,但他却仍未出手。

众豪渐渐不耐,渐渐骚动……

突听一人娇呼道:“方宝玉,出手呀!”呼声竟是鱼凤甲发出的,她竟不帮自己的兄长,反而帮着方宝玉。

金祖林摇头笑道:“看来宝儿此后的艳福必定不少,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此后的麻烦必也不少。”

莫不屈皱眉道:“只望他莫要……哎呀!”

原来他两人说话之间,鱼传甲刀锋刺出,眼见已将刺着宝玉的下腹,莫不屈这一声“哎呀”正是为此发出。

哪知宝玉身形不知怎的一闪,已将这明明避不开的一刀闪过,他掌中木剑也就在此时轻轻挥出。

这一剑穿透刀光,穿过拐影……但闻一连串轻响发出后,拐影刀光突然连退七尺,突然一齐消失,鱼传甲已站起身子,卓立在地,双手刀拐俱已垂下——四下数十双眼睛竟未有一人瞧出鱼传甲是如何落败的。

只见方宝玉手中木剑平举,剑身上已多了一连串晶光。宝玉手掌一拍,晶光落下,落入宝玉掌中,竟是十余枚飞鱼刺。

莫不屈叹道:“鱼传甲一手三绝技果然名下无虚,他这一把飞鱼刺是如何发出的,我竟未能看出。”

万子良微微笑道:“鱼传甲暗器手法虽高,但宝儿之武功却更是不可思议,他竟似算准了鱼传甲暗器发出的方向,是以即以一剑穿过刀光拐影后,便已在那里等着接住了鱼传甲的飞鱼刺,而鱼传甲施放暗器之时不免露出空门,宝儿那一剑,也恰巧乘机划下,轻轻点了点他右肩‘肩井’大穴。”

这名震天下的“云梦大侠”目光之锐利、分析之精辟实是惊人。若非他这一番说话,群豪委实看不出宝儿那一剑有何妙处。听了他这一番说话,群豪都不觉心动神驰,只因事先谁也梦想不到世上竟有此种能将时间、部位拿捏得如此精妙、准确的剑法。

于是人丛中这才发出惊呼,其中自然又杂有少女的拍掌娇笑,但鱼凤甲却并未发出声息,原来她竟已似变得痴了,只是双手紧握着宝玉那片衣襟,口中不住喃喃低语着道:“方宝玉……方宝玉……”她反复低念着这名字,目中泪光莹然,却也不知是哭是笑。

巢湖之北,合肥城向阳大街。

这条街自西向东,一眼瞧不见尽头,两辆车可并肩行走。两旁店铺栉比,行人往来如鲫,不但可算得上是这大城中最繁荣的街道,而且皖北士人集中之巢湖学馆,英雄汇集的天矫武场,也俱都在这条街上。自长江北岸至颖水尽头,若论文事武功之盛,也得以此街为最。

天矫武场之西一楼矗然,金碧辉煌,便是专做来往此间之江湖豪杰生意的天矫大酒楼。

黄昏,天矫楼头已是座无虚席,在座的无一不是江湖豪杰,所谈的自也无一不属江湖闲事。

“方宝玉!方宝玉……”

也不知是谁先说出了这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却似有着种神奇的魔力,三个字说出,立刻吸引了满楼豪杰的话题。

一位年龄最大的白发豪杰感慨似乎最多:“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武林英雄见得多了,若论成名之速、享名之盛,真还无人超过这方宝玉的。

“方宝玉之崛起江湖,也不过只是短短十余日中的事,但此时却已名满天下,江湖中若还有不知方宝玉的,不是聋子,便必定是呆子。唉!十余日间连败十余高手,这也难怪他的成名了。”

话题一开,群豪立时纷纷议论起来:“洞庭湖边与‘宝马神枪’吕云交手,乃是他生平第一战。此后屡战屡捷,连嘉鱼鱼传甲、武昌匡新生、九江单毅成、南昌高冠英、祁门赵剑明这些角色,竟也全都败在他的手下。”

“只可惜咱们自北边来,虽然屡屡听得他在江湖的战报,但飞马传讯总有失真之处,却不知他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据闻此人剑法已妙参天意,浑成自如,只要随手一剑挥出,便非红尘中武士所能抵挡。”

“如此说来,他一剑之威,岂非已可与旧日那白衣怪客前后辉映?却不知这两人剑法是否同出一路数?”

“白衣人剑法锋芒毕露,光焰万丈,但这方宝玉剑法看来却是平淡无奇,丝毫不带斧凿痕迹。”

“自平淡中显出的威力,方是武功中上乘妙谛。看来白衣人此番若再东来,我武林中已不愁无人与之相抗了。”

突然有一条满面风尘的大汉长身而起,大声道:“小弟今日方自江南来,有关那方宝玉的辉煌战迹、英雄韵事,小弟所知总比道路传讯多些,而且还亲眼瞧得他在小孤山麓与‘多臂熊’熊雄之一战。”

“呀!莫非孤山熊氏也败在他手下?”

“正是!多臂熊连换刀、枪、判官笔、白蜡大竿子等四种兵刃,施发了一字甩头脱手镖、梅花针、飞蝗没羽箭、铁莲子、七星弩、低背花装弩、无光铁蒺藜、镇山三粒英雄胆等八种暗器,都未沾着方宝玉一片衣袂,但方宝玉以掌中木剑平平淡淡地使出了三招,熊大侠便只有俯首认败。”

“呀!世上竟有此等剑术,当真令人难信。”

“小弟若非眼见,亦是难以相信。那日除了小弟之外,前往观战的江湖朋友不下五百人之多,见了他此等剑术,无一不耸然失色,等到大家心神一定,想要请教他剑法妙谛时,那位方少侠却已悄然而去了。”

“他为何要悄悄溜走?莫非他还怕什么?”

那大汉面上露出笑容,道:“兄台有所不知,那位方少侠虽是盖世英雄,却也受不了一些女子之纠缠。”

“女子纠缠?此话怎讲?”

“这事起因于鱼凤甲与冯素文两位姑娘,仰慕英雄之心太盛,竟抢了方少侠两片衣襟,自此之后,一路上武林世家的少年侠女们便一路追随着方少侠,想尽千方百计,要自他身上取一两件纪念之物……只要战局结束,在四下观战的少女立刻娇呼着一拥而上,方少侠如何不怕,如何不逃?”

“老夫活了这么大,倒未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怪事。”

“这种事确是千百年来江湖中从未发生过的。小弟见到那些少女对方宝玉如痴如狂之神情,实也不觉有些好笑。量方宝玉若非那么的少年英雄,若非有那样的绝世武功,便也不致令人如此疯狂了。”

“如此说来,那方宝玉想必是千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少年英雄,只可惜我等至今还未有机缘见他一面。”

“那位方少侠模样倒也并非十分俊美,只是那种风姿神采,唉!小弟纵然搜尽枯肠,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尤其是他那似乎从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笑容……唉!小弟若是女子,只怕也忍不住要疯狂的。”

“如此就难怪他战事一了便要溜之大吉了。”

“孤山一战后,江湖人对那方宝玉更是仰慕,一路上男男女女要想邀请他一叙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但方少侠却唯有一一婉却。只恨小弟身有急事,必须他行,此后方少侠武胜关、信阳、麻城之战小弟便无法再见到了,其时之战况,想必更是精采动人。”

“在下别的都不奇怪,只奇怪九江单毅成、麻城孙玉龙那样阴沉的角色,怎会也未用奸计来害他一害?”

“兄台这话就说差了,想那方宝玉身侧有‘云梦大侠’万子良以及武林七大弟子随行,天下还有什么人敢以奸计加害于他?”

“不错,万大侠且不说了,据闻那位武当公孙不智机智之高可云天下无双,别人纵有奸计,也难逃得过他的耳目。”

“正是如此……但不知方少侠今后一战对象是谁?”

“方少侠为了避免观战之人太多,发生无谓纠纷,是以尽量将行踪隐藏,谁也不知他究竟要去何处。但以小弟推测,他明晨一战,对手必定是本城天矫武场的欧阳场主,是以小弟今夜便先赶来了。”

“兄台想得虽不错,小弟们也是为了此故才赶来的。但直到此刻,据小弟所知,欧阳场主还未接着那位方少侠之战书,只怕明晨……”

话犹未了,突见一个锦衣少年匆匆奔上楼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喘息着道:“来了!来了……”

这少年正是天矫武场主人之门下弟子李永青,群豪见他如此神色,不禁纷纷问道:“什么来了?”

那锦衣少年李永青道:“各位等得总算不冤,那位方少侠的书信已在前一刻里送到家师手上了。”

群豪耸然离座而起,纷纷道:“战书既至,他人想必也已到了此地,咱们为何不先去瞧瞧这位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人物?”

“偌大的合肥城,却叫咱们如何去找他?”

“想那方宝玉,纵是铁打的金钢,但大战当前,他今夜少不得也要好生安歇,总不致在露天游荡。”

“对!他既不愿借住我合肥武林朋友家里,想必只有投宿客栈,咱们一家家去找,还怕找不到么?”

当下一呼百应,群豪蜂拥而上,那李永青少年好事,城内外路径又熟,自是由他带路先行。

但群豪将合肥城中大小数十家客栈寻找一遍,还是未寻着方宝玉的影子,却又遇着了不少来自四方聚集此地,专等着瞧方宝玉与天矫武场主人一战的江湖豪士,这等人的行列,也就越来越长。

到最后有人提议:“城里的客栈既寻不着,城外还有三家客栈,咱们也得去瞧瞧,尤其是那家森记迎宾馆。”

于是群豪又自哄然响应,一拥出城。

就在这时,却有两辆乌篷大车首尾相接,悄然人城,在沿着城脚一家生意清淡的客栈停下。

车子里的正是万子良、金祖林、牛铁娃、七大弟子与方宝玉,十一个人悄然下车,悄然人店。

万子良微笑道:“公孙二侠的主意果然不错,等他们找过这家客栈之后,才来投宿,否则方才便要被他们找着了。”

这时公孙不智的机智虽还未传遍江湖,却已令万子良此等老江湖大是钦服。

是以一路上投宿行止,明虽是万子良发号施令,其实却是公孙不智在暗中调度,这一路上他果然摆脱了不少江湖豪杰的追踪,省却了不少麻烦,方宝玉更是容光焕发,无论精神体力,都已达到巅峰。

众人匆匆洗漱过了,便待传呼酒饭。为了弥补宝儿体力的消耗,这一路吃是吃得极好,但酒却是严禁之物。

最苦的自是金祖林,也亏得他能咬牙忍住,众人方自进入饭厅,只见厅中已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菜正香,酒正温,银制的杯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但四下却瞧不见有人前来享用。

金祖林瞧着这一桌丰盛的酒菜,口中只是不住叹气,喃喃道:“不知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

公孙不智双眉却已皱起,唤过店家,沉声道:“此间若是有人宴客,就请你将我等饭菜送人房间去。”

店伙却笑道:“这里除了大爷们,就没有别的客人。”

公孙不智面色一沉,道:“这酒菜却又是谁叫的?”

店伙道:“这桌酒菜乃是天矫武场欧阳场主的夫人特别订制,送给各位大爷享用的,你老怎的还不知道?”

公孙不智微微变色,道:“欧阳夫人?她怎知我等在这里?”他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众人俱已动容,都在摇头。

那店伙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讷讷道:“欧阳夫人不但送来这桌酒菜,就连各位的客房,也是欧阳夫人早已定下的,难道这……这错了么?”

公孙不智沉声道:“没有错。这里不用你张罗,快快退下去吧!”店伙诺诺连声,躬身退下,但神色间却仍充满疑惑。

公孙不智等人更是满腹疑云。万子良道:“这位欧阳夫人是何许人物,各位可认得她吗?”

莫不屈道:“万大侠不认得,在下更认不得了。”

公孙不智皱眉道:“她又怎知咱们住在这里?又为何要送来这桌酒菜?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娃大声道:“管她是谁,先吃了再说。”

金不畏笑道:“对……”

金祖林拊掌道:“有道理,不吃白不吃,待你我先吃个痛快。”方自取起筷子,手掌已被公孙不智按住。

金不畏道:“你怕什么?想那欧阳天矫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又怎会在这酒菜中下毒?”

公孙不智道:“欧阳天矫虽是个人物,但他那夫人又如何?她生得是黑是白,她心里是好是坏,你可知道么?”

金不畏怔了一怔,道:“这……”

突见那店伙又自大步奔入,双手高举着一张淡红拜帖,大声道:“外面有欧阳夫人求见各位大爷。”

万子良面色凝重,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具名的只有“欧阳珠”三字,却无欧阳天矫的名字。

公孙不智皱眉道:“欧阳天矫还未露面,这欧阳夫人反倒来了,她如此留意我等行踪,却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只觉这位欧阳夫人所作所为委实有些神秘诧异,饶是公孙不智机智百出,却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意。

万子良目注公孙不智,沉吟道:“是见还是不见?”

话犹未了,已有一阵环城叮当声、步履响动声随着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自门外传了进来。

莫不屈叹道:“要想不见,只怕也不行了。”率先离座而起。一个满身珠光宝气、艳色照人的宫鬓丽人,已翩然走了进来。

万子良肃然行礼道:“夫人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宫鬓丽人眼皮四下一转,突然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宝玉身上,口中娇笑道:“我是来叫他的。”

万子良微微皱眉,知道她也是为了要向宝玉纠缠而来,哪知宝玉瞧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宫鬓丽人缓缓道:“宝儿,你……你还认得我么?”

方宝玉突然大呼一声,飞身而起,越过桌子,掠在她面前,一把捏住了她肩头,道:“你是珠儿!”

宫鬓丽人颤声道:“不错,我是珠儿……好宝儿,不想你……你竟还认得我……”话犹未了,已是热泪盈眶。

原来这宫鬓丽人欧阳珠竟就是昔日五色帆船上紫衣侯之艳姬珠儿,昔日王榭堂前燕,今已飞入了江湖寻常武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