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发冲冠,手却拽得死紧,青筋都凸起了,她手腕子却并不勒着疼。
一种难言的酸楚泛上心头,邵箐另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我去漱口解发罢了。”
她坐回去,搂着他的腰,头轻轻挨着他的左肩:“夫君,我想和你说说话,你勿要生气了好不好?”
一灯如豆,她拥着他,脸颊贴着他的颈窝,轻轻唤他夫君。
熟悉的人,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温度。
柔声软语一下子击中了魏景的心,气怒蓦的就消失了,左胸位置忽就酸酸涩涩起来,难受极了。
他低低道:“阿箐,为何就要害怕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他声音很低,有些哑:“你真不能相信我吗?”
他执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左胸位置:“这里很疼。”
一阵阵钝钝地疼,比之此处,肩膀伤处简直不值一提。
魏景也算博览群书,曾看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彼时他嗤之以鼻,穷酸文人无病呻吟,简直不知所谓。
至今时今日,他方知何为情难自控,无法自拔。
他一双浓黑剑眉微微蹙起,眼眶微泛红,神色隐忍,邵箐一点也不怀疑他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一种浓重的负罪感油然而生,心脏仿佛被挤压着一般难受极了,邵箐鼻端发热,喉头有些哽咽:“我知道你很好很好的,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人比你更好了。”
是啊,他真的很好。
魏景和自己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他是个受古代封建教育长大的男子。他是皇族,高高在上,俯瞰天下。在他自幼养成观念里,情爱本就不是应该存在的东西,更甭提专注一人了。
然,他如今却将真心托付,掏心掏肺。
若是寻常古代女子,恐怕早已感动涕零,欢欣极了将身心尽寄托与郎君了。
他根本不需要像如今这般黯然神伤。
邵箐极愧疚,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若非有我……”
如果不是她这个外来者,如他这般英伟男儿,本也不应该受情爱所折磨。
“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魏景忽厉声打断,喝道:“除却你,旁人好是不好,又与我有何相干?!”
他猛地将她抱在怀中,怒道:“那等混账话,你再不可说!”
他力度极大,邵箐的脸猛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撞得鼻端酸痛极了,她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怕!”
邵箐失声痛哭,她知道自己愧对于他,可是她还是怕,她并非寻常古代女子啊。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形同陌路,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仆佣,空荡荡就只有我一个人。等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了。”
他们离婚了,母亲另觅良人远嫁,父亲索性一意放纵游戏花丛,邵箐很久才能见他们一面。
她伏在魏景肩头,眼泪刷刷落下:“我那时就想,若我嫁人,一定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只有我的。”
否则不嫁。
“后来我知道不可能的。”
因为她来了这古代,“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
男子三妻四妾犹自可,七老八十还能一树梨花压海棠;而女子甚至嫉妒都不能有,善妒,乃七出之一。
可笑,可悲。
然大环境如此,生命诚可贵,总不能一抹脖子一了百了。
邵箐低低道:“我就想,那我就好好护着自己罢,护好儿女,这一辈子也能活得很好的,也不用如我母亲般伤心。”
她抬起头,将手轻轻覆在魏景脸上,凝视他的眉眼:“但你真的很好很好,好得我都情不自禁喜欢上你。”
“只是,只是就是因为这般,我更害怕,更害怕有朝一日,你……”
你若变心。
她捂住心口,“我怕我会心疼得死去。”
“我大约不会再想活下去了。”可是她还有儿女。
邵箐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滚滚而下,
她伤心极了,魏景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疼极了,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阿箐,莫要哭了。”
他到今日才知,妻子竟是自幼生出了这般恐惧。他心疼极了,怪不得她,只痛恨邵贺,又急:“阿箐,我和你父亲全然不同,我绝不会像他,你要信我!”
“你且信一信我,好不好?”
如果邵贺站在跟前,魏景能立即将其大卸八块,只是再如何痛恨此人,也无法消除他给妻子带来的阴影。
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和这世间的男子都不同,他是可以信任的,魏景左思右想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剖开胸膛,把那颗跳动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看。
这该死的邵贺!
“我自是知道你和他是不同的。”
邵箐再次抬起手,眼前男子一脸焦急,她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你很好很好。”
“看你伤心我难受极了,我很想回应你的。可是,可是……”
“可是母亲和我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是她母亲在第二任丈夫出轨后,和她说过的话,还说男人的劣性根都一样。她母亲第二任丈夫是个教授,英俊儒雅,温文顾家。而那个时候,她父亲再婚了,娶了个小娇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我真很想回应你的。”
邵箐茫然:“可我也没法子,我没法子不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蹙眉,双手紧紧捂住心口。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一腔真情,可是,可是我……”
情绪翻涌,她痛苦极了:“我不好,是我……”
魏景再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力道很大,很紧很紧。
他心疼极了,这一刻,他恨不得生吃了邵贺。
这个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安全,邵箐放声大哭:“我也好怕,我只有你了!”
是呀,这个世界她只有他了,看他伤心气愤,其实她是很焦急难受的。她自责,不停地想方设法,只盼能尽力安抚他的神伤。
“阿箐。”
一句“我只有你了”,击中魏景心底最柔软之处,一点不疼,很酸很涨。
他眼眶发热,低声哄道:“阿箐,阿箐莫要哭了,再哭怕又要头疼了。”
实际上,邵箐情绪甫爆发,额际深处钝钝痛感便随之而起。头很疼,只是她却不想停下,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将自来此间的所有无奈委屈尽数宣泄。
“夫君!”
她紧紧拥抱他,放声痛哭。
痛苦到了最后,变成无声的抽噎,泪水濡湿了彼此前襟一大片,疲惫与不适,最终让她昏昏沉沉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魏景小心翼翼将她抱躺在床上,轻轻扯过薄被盖上,再唤人端了温水来。他绞了帕子,一点点细心给她拭干净脸,又替她换了泪水沾湿的寝衣。
发现她昏睡中仍微微蹙着眉心,方才哭了这许久肯定要头疼了,他大掌覆在她额际细细揉着,直道她眉心重新舒展开来,这松开了手。
墙角高脚几案上的烛台并没吹灭,昏黄烛光柔和,床帐放下了。
魏景倚在床头,将妻子搂在怀里,借着床帐缝隙漏进的烛光,目光不离凝视她。
一月不见,这眉眼这轮廓,依旧清晰如斯。
大掌轻轻抚着她的脸,指尖轻轻划过红肿的眼睑。
今日之前,他真无法理解妻子的害怕。但今日一场哭诉,他真切体会到了她无奈,惊忧,思惧。
并非无的放矢。
如何还能再气得起来?
也不对,气还是很气,不过这回气恨的对象却换成那该死的邵贺。这孙子犯的错,如今竟要他承担后果!
想起邵贺,魏景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气过以后,垂目又看妻子,他躺下,重新将她拥在怀里,又定定凝视她的脸。
夜已深,但他睡不着。
诸般情绪转换,唯独一样始终不曾改变,那便是渴望妻子生出同样情感,二人两情相悦,浓情缱绻。
深切期盼着,满怀希冀。
只是,难,极难。
他眉心深深蹙起。
……
“夫君?”
邵箐捧了个填漆茶盘,上面一个白瓷汤盅。她进得门来,见魏景端坐书案后,捻着一封信报,也不拆,却盯着定定看着。
他在出神。
邵箐便唤了他一声。
魏景这才回神,搁下信报看过来,微微蹙眉道:“不是说了让厨下做就是,何用你去?”
他站起接过茶盘,搁在案上,执起她一双纤手细看,看是否有烫伤。
“厨下没做过药膳呢。”
魏景自然不会用原郡守府的人,现在用的厨子是军营中的,不大擅长做药膳,她去看看放心些。况且也是放料下锅时看看,火候都不用她盯,就一眼的功夫,哪里就会烫着了?
邵箐含笑瞅了他一眼,“刚才想什么呢?”
魏景笑笑:“没什么?”
预料中的回答,邵箐轻轻一叹。
自那夜说开以后,二人就和好了。他更疼惜她,她也更心疼他。只是魏景常常会出神,眉心紧蹙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么。
邵箐大约能猜到他想什么,只是,唉,正如她那日所言,因大环境而存在的顾忌,连她本人也不是说消弭就能消弭的。
她只能多心疼他,多顺着他。
“快快把汤膳吃了,温着正好呢。”放凉了效果肯定要差些。
她将药膳盛出来。
虽邵箐一再强调自己只是去看了一眼,但在魏景心里这就是妻子做的,连汤带渣只除了骨头,吃得一干二净。
“还疼不疼?”
等他搁下汤匙,邵箐轻触了触他右肩。
那日夫妻谈话他动作太大,伤口崩开了。不过他没管,次日她替他更衣才发现血迹,皱眉说了他一顿,又忙忙叫军医来重新包扎。
“早不疼了。”
这点小伤口,魏景不以为然,移了移身躯,拉她一同在太师椅上坐下。
太师椅宽大,她身段纤细,倒不挤。邵箐仔细打量魏景的脸色,几日恢复加药膳,他脸上苍白差不多褪全了,精神极不错。
她很高兴:“那就好。”
邵箐视线一转,瞥过刚才他放下的信报:“咦?中原的信报,是济王的消息么?”
话说济王,这位当初被判断月内必反的藩王,却万分出人意料地沉得住气,居然两个月都还没举起反旗。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这位在酝酿什么大动静,虽彼此相距千里暂无牵扯,但邵箐一时极好奇。
“嗯,刚送过来的。”
魏景顺手拆了,谁知展开信笺刚一看,他面上却现出些许古怪之色。
“怎么了?”
邵箐也凑过去,一看清,她也睁大眼睛。
还真是济王反了。
这不奇怪,就是他打的旗号太出人意表。
呃,这位居然打的是魏景母兄的旗号。
作者有话要说:魏同学苦思冥想,祝他早日打开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