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礼佛的帝王
匪夷所思?
听到这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眼睛传来些许刺痛,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真切,觉得自己那念头太过荒谬。
谭思文低头,喃声道:“你当时念叨着,说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说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了。”
丝丝凉意自顾玉磬后背蔓延,细密快速地传遍全身,她眼睛越发痛了,她怔怔地看着谭思文:“还,还说什么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那是心跳几乎骤停后用尽全力挤压出去的句子。
谭思文想了想,又道:“还说谁毒了你,还有什么燕窝的。”
也是因为这个,安定侯夫妇吓傻了,当然也曾经暗地里找了民间名医来给顾玉磬看,看看她是不是中毒了,可是并没有,她根本不是中毒的脉象。
那个时候,只能以为是中邪了,私底下求了老和尚老道士的帮着驱邪,后来人家就说,顾玉磬这是被冤魂附体了,必须驱走才行,施法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好了。
而顾玉磬听得这“毒害”和“燕窝”,那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两脚发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谭思文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谭思文自然是担心,又怕因为自己说了这个,才让顾玉磬发病。
若是她再犯了当年的那病,那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玉磬被扶到了旁边矮榻上坐下,坐下后,她茫然地想着,想着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情景,之后呢,之后就直接成了十九岁的样子?
还是说,她其实最初的时候,是重生到了五六岁的自己身上,结果没能留住,才又到了十九岁?
如果这样,自己怎么不记得这段记忆了?
顾玉磬只觉得脑中仿佛打着一个死结,有一处卡住了,一段记忆被封锁了,她努力地想,却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耳朵边开始嗡嗡嗡地响起来,眼前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最后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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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思文吓傻了,她连忙叫来了宫娥御医,宫里的人很快涌了进来,太医也来了,萧湛初得到消息,也匆忙从御书房赶过来了。
几名御医轮番诊脉,诊来诊去,却是说并没什么问题,说皇后一切都好。
萧湛初大怒,一切都好,怎么可能,一切都好,那她为什么不醒来,她病了,晕了过去!
御医又能怎么着,毕竟确实是诊脉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眼盲,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谭思文这个时候却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当即上前,是以萧湛初摒退左右,萧湛初虽是盛怒,但谭思文是顾玉磬的嫂子,他知道姑嫂关系好,自然对谭思文多几分敬重。
当下摒退了众人。
谭思文不敢隐瞒,噗通跪下,便将事情始末都说了。
萧湛初听得心中大骇,仔细追问了当年种种,任凭他往日多么镇定,此时冷汗也渗上额间。
他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谭思文言之凿凿,且顾玉磬的昏迷实在是蹊跷,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当下不敢耽误,秘宣安定侯夫妇进宫,说了原委,安定侯夫妇自也是惊得不轻。
当年之事,险些失了爱女,从此后再不敢提及此事,刻意隐瞒下来,对女儿处处骄纵,实指望着她能平安一生,不曾想,如今竟然又犯了,一时真是痛彻心扉。
萧湛初在最初的震惊后,却是已经冷静下来,详细地和安定侯府夫妇询问了当初情景,知道那是一个叫圆宁的和尚,是一个游方僧人,当时过来治顾玉磬,又详细地讲了当时如何做法,如何治好。
当安定侯夫人提起说,那圆宁和尚曾经在幼年的顾玉磬眼前点了两下时,便起了疑心:“难道玉磬的眼盲,本就和那和尚有关?”
安定侯夫妇本没多想,如今听得,面面相觑,自是后背生凉。
两个人仔细回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下,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只以为这是人家做法,并没多想。
萧湛初神色冷沉:“这只怕是别有蹊跷。”
也许从顾玉磬眼盲开始,便已经落了那和尚彀中,如今务必找到那和尚,不然玉磬只怕难醒。
萧湛初顾不上其它,当即发下暗旨,皇家暗侍倾巢而动,寻找这位圆宁法师。
只是那圆宁法师哪里是那么好寻的,本就是游走四方之人,又不是什么高僧名人,天下之大,便是巍巍皇权,也有不到之处,是以寻了三五日,依然不见踪迹,萧湛初却有些受不了了。
他已经连着几日不曾上朝,政务倒是也处置,不过是让几位倚重的朝臣将要紧政事说给他拿个主意罢了,他白天时守在顾玉磬的床榻前,晚间便爬到床上来,搂着她一起睡。
她并无任何不妥,身体依然柔软,呼吸依然平稳,甚至发间透着的馨香都和往日无异,真得仿若睡着了一般。
萧湛初这么抱着怀中的身子,想着她到底是比之前纤瘦了一些,这几日,她不曾醒,只能喂一些粥食,好在也能喂进去,只是并不多罢了。
夜晚他抱着她,并不能入睡,将唇轻亲过她柔软的脸颊,他会想起定远侯夫妇说的话,说起她小时候。
真得是邪祟入侵吗?
他却想起往日她说的一些话,她会在夜晚两个人最为淋漓尽致的时候,哭着说等了他好久。
一直以为只是呓语罢了,可是安定侯夫人也曾提过,她小时候犯了邪祟,曾经说过在等什么人。
只是些许相似罢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想多了,也许不是巧合呢?
萧湛初闭上眼睛,搂紧了怀中的她,却又记起,她说做的那些梦,关于苏南暴动的梦,那些怎么可能是做梦来的,这一定是有些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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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意识是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嫂子说的话,心中大骇,却又迷惘得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曾经重生到过五岁自己身上,而自己全然没有记忆。
这种迷茫仿佛一团乱麻,让她陷入其中,竟不能走出,她的身子犹如一丝云,就这么飘忽在一片白雾之中,恍惚中,她竟看到了雕花窗棂,以及摆放了诸多样式的百宝架,那分明是自己未嫁时的闺房。
她看到一群人围在榻前,而榻上是一个五岁多的小女童,她乍看觉得陌生,细看却眼熟,再看,这岂不是幼时的自己。
她看到这小女婴,一道闪电,陡然间入了脑中,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些封起来的,忘记的所有的事。
她死了后,魂魄一直不散,就那么四处飘荡,终于有一日,她看到皇家出行的依仗,她想到萧湛初说他以后要当皇帝的,也不知道他真得当了没,便跟了过去,跟了过去才知道,原来如今燕京城四处的寺庙,都已经修得崭新,香火旺盛,又听得人说,圣人最信那求神拜佛之道,还封了几位“大禅师”。
她觉得好笑,却又好气,这是哪位皇帝,今夕又是何年,如果萧湛初当了皇帝,他是断然不会信这个的。
她想就此离开,但是又记起来自己飘浮在人世间这么多年,却又近不得什么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无趣得紧,倒不如钻进这佛门宝地,说不得就此被度化了。
谁曾想,那一日场面着实大,足足分了七个坛场,每个坛场僧人都有上百,供奉了诸佛、菩萨、天神等,甚至冥官眷属、饿鬼并地狱众生都有供奉,顾玉磬只听得诵经以及木鱼之声不绝于耳,听得枯燥,便想离开,但是她恰好看到那香烛供品,却是心里一动。
既是供奉了地狱众生并饿鬼,那自己算什么,也算是鬼了,她凭什么不能享用一番?
她在人世间漂泊了这么多年,可是不曾受过哪个的供品,竟不知道当了鬼后,还能不能享用什么膳食。
这么一想,她竟开始泛馋了,便不走了,飘飘荡荡地往那供桌而去。
也曾想过,这种佛门之地,或许有人阻拦,或者干脆被人家超度了斩杀了,可她就是活腻了,当这样飘荡的鬼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不过好在一起顺利,那些低头念经的僧人,哪里知道有她这样一只鬼飘过,她顺利地飘入了内坛。
内坛之中,供奉了各路神佛,香火不绝,好几个大和尚诵经不止,而就在正中间的蒲团上,却坐着一位,穿了明黄色龙袍。
顾玉磬耸了耸鼻子,也懒得去想这是哪位皇帝,她并不在意人世间发生的事,谁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改朝换代了呢。
她化作一缕青烟,游走于那些诵经的高僧之间,转过低垂的帷幕,在那袅袅檀香中,终于看到了供品,供品样式繁多,竟全都是她爱吃的,她甚至看到了燕京城天香楼的糕点!
那模样,是再不会认错的。
顾玉磬心道,今日能吃上,便是做鬼死在这里,也是不枉此行了。
她将青烟化为人形,迫不得己地就要去取。
却不提防的是,就在她身后,一个大和尚陡然睁开了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这么一睁眼,旁边那位穿了明黄的帝王,也意识到了,看向了他。
大和尚微微颔首。
素来面无表情的帝王,面上便浮现出一丝隐忍到极致的激动,他轻握住了拳,微吐纳,之后垂下了眸子。
顾玉磬贪婪地伸手,试图取起一块栗子糕,她竟发现自己的手穿过那栗子糕,根本拿不起来,当下便有些恼了,心道分明是供奉神佛饿鬼的,凭什么我就吃不得?
她绞尽脑汁,拼命地去触碰那栗子糕,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好像能触碰到,心中一喜,赶紧用袖子去包那栗子糕,果然可以的!
她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包住栗子糕,之后捧起来,深深地嗅了,实在是味美啊,她有多久不曾享用这样的吃食了!
她贪婪地嗅着那甜香,送到嘴边就要咬上一口的时候,却突听得耳边响起如雷一般的轰隆声,她只觉头疼欲裂,浑身不能自己,她大惊,心道难道自己被发现了?这是要被度化,还是要干脆魂飞魄散?
就在惊惶之际,又听一个声音唤道:“玉磬!”
那声音沙哑紧绷,既熟悉又陌生。
她陡然回首看过去,便溺入了一双渴望而痛苦的黑眸之中。
他已白发苍苍,脸上依稀还是原来的模样,他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顾玉磬怔怔地看着他,身体犹如泥塑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诵经声就在耳边,袅袅檀香萦绕口鼻,她恍惚中却不知道,她为何在这里,又为何能看到他。
一个声音陡然喝道;“陛下,一切皆是虚幻,不可贪恋!带老衲收她!”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浓烈的檀香扑鼻而来,又有一道白光射向她的眼睛,她被呛得难受,两眼根本不能视物,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又觉身体瞬间虚化,手中的栗子糕也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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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已经昏迷了七八日,这七八日里,太医院所有的大夫都几乎没离开过宫门,甚至已经告老还乡的几位老太医都被请来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除了眼盲,再无别的不适。
即使是在昏迷了七八日后,由于宫娥悉心周到的照料,她也只是瘦了一些罢了,脸色并不见不好。
甚至还能看到脸颊上泛着一丝红润。
这样的皇后,让他们怎么治?
然而萧湛初不管,他如今已经不见朝臣,也不理奏章了,这天下怎么样,他甚至都仿佛不在乎了。
他只是一心抱着顾玉磬,会亲自喂她吃煮烂的粥糜,亲自为她理顺腹部,为她按压腿脚活动血脉,他将所有的精力全都贯注在了顾玉磬身上。
他甚至让人在凤安宫中供奉了神佛,每日会去拜佛烧香,他本不是信这个的,但是如今除了求助神佛,谁还能帮他。
安安定侯府自然也不好受,安定侯夫人如今也已经住在宫中,亲自照料女儿,她自是为女儿难过,但是看着萧湛初这样,也是心酸,悲从中来,想着他是天子,竟如此待自己女儿,只可恨女儿竟然是个没福的,不能承受这一切。
一时又盼着那圆宁和尚赶紧寻到,兴许有法子能救女儿一命。
萧湛初为了唤醒顾玉磬,还请来了往日她的几个闺中好友,陪着她说话,然而她却是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么又过了十几日,顾玉磬已经昏睡二十天了,尽管身边的人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依然无可挽回地瘦下来,瘦得眼圈四周围都凹陷下去了,曾经脸上泛着的红润也不见了。
安定侯夫人看着女儿这样就想哭,有一次终于崩溃地道:“她怕是醒不过来了,这样活着,其实也是受罪啊!”
然而这话刚出口,她便感到萧湛初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淡漠到她几乎不存在,但是她却一个激灵。
她便明白了,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那是自己女儿,但那更是大昭国帝王的妻子。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只怕是已经死了。
萧湛初没理会安定侯夫人,他只是怜惜地为顾玉磬按着腿部活血通经络,可是刚才安定侯夫人的话落在他脑中,却是引起他全身经脉无法抑制的疼,疼得仿佛心被人狠狠攥在手里。
这个世上所有的事他都不在乎,他脑子里只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她还活着,所以一定要留住,哪怕是她不醒来,就这么一直照顾着她,让她活着,也好过彻底没了。
可谁知道这一日,御医又来请脉,四个御医,请脉过后,全都是一脸凝重,想开口又不敢说。
萧湛初看出来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御医战战兢兢上前,吞吞吐吐说了半响,那意思是,如果这么熬下去,只怕是枯耗得厉害,怕是不能长久了。
毕竟人睡着,吃不下去什么,硬灌也难,太医们再是神医,也没法子啊!
萧湛初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让他们退下了。
寝殿中只有萧湛初,他走到了床榻前,抚摸着她已经削瘦的脸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之后,他躺在那里,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喃喃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醒来好不好?”
他几乎是在祈求她:“我一直没告诉你小时候,是觉得没必要,你不记得了,我给你说了,你也没感觉。”
“你醒来后,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我叫你姐姐可以吗,让我叫你一百声都行。”
他搂着她,低首用自己的唇去亲她的唇,虽说悉心养护,但她的唇到底干涩起来,他用舌尖来润湿她的,又含在口中慢慢地吸。
这么亲着间,却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以及凹陷,一时想起昔日她站在阳光下的明媚和粉嫩,不由悲从中来。
想起安定侯夫人的话,是他错了吗?
他这么强留住她,其实只是让她遭受痛苦吧,反而不能让她安详地走。
萧湛初几乎崩溃地抱住了顾玉磬。
他这辈子,能得到的真得并不多,小时候母亲早早地没了,父亲祖母也从未想过看看他,纵然后来得了他们的喜欢,可在他心里,终究不同。
他一直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恰好有些天分,如果自己不是故意表现得乖巧,他们怎么会喜欢自己,还不是将自己放置在冷宫,任凭自己自生自灭!
所以即使后来他们再疼他,他心里还是不一样。
但是顾玉磬,是他小时候的期望,是让他下定决心要努力走出那片荒芜的人,她就是光,他一直试着将这束光抓在手中。
现在他抓住了,以为自己可以圆满了,结果她竟然这样了。
萧湛初抱着怀中削瘦的女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到绝望地颤抖。
恍惚中,他甚至伸出手来,掐住她已经纤细到不可思议的颈子,喃喃地说:“玉磬,我结束你的痛苦,我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投胎过下辈子吧。”
只是那手放在她颈间,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怎么可能舍得!
却就在这时,听得脚步声,却是小惠儿,她匆忙地跑进来:“陛下,陛下!”
她大口喘着气。
萧湛初根本不曾抬眸,如果这个宫娥不是小惠儿,不是昔日她最信任的丫鬟,他早将这人赶出去了。
小惠儿大口呼着气道:“刚才侯爷传来消息,说是圆宁大师,找到了!”
萧湛初陡然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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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宁大师确实是找到了,但是圆宁大师并没有跟着回来,他只是给了萧湛初一个白玉瓶子,并留了一封信函,说是指明要给圣人的。
萧湛初心中疑惑,不过还是连忙打开了。
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但是语气却颇为熟稔,倒像是认识一般,里面提到了这个白玉瓶,说是他奔波四方,终于搜罗到了皇后娘娘的最后一缕魄,将这缕放入皇后体内,皇后便可痊愈。
这话实在是匪夷所思,萧湛初看得惊疑不定,继续往下,却是附了详细方法,如何打开白玉瓶,如何让魄归位。
萧湛初看完后,沉默良久,将目光转到了那白玉瓶上。
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白瓷瓶罢了,里面竟然能有这等玄机?
这件事太过诡异,萧湛初自然不敢冒险,当即召来了安定侯夫妇,又召来了钦天监官员,钦天监官员哪里懂的这个。
萧湛初便和安定侯夫妇商议,安定侯看过那封信后,确认是圆宁大师的字迹,且这位大师当年确实救过自己女儿的。
萧湛初这个时候,已经存着姑且一试的想法。
于是到了这一日,清了闲杂人等,烧了三炷香,又摆了案台香烛,终于按照那书信中所说打开了白瓷瓶,打开后,仿佛感到一缕清风,但是再看时,却并没任何异常。
萧湛初快步过去床榻前,盯着顾玉磬看。
然而她依然削瘦虚弱地躺在榻上,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萧湛初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玉磬,你醒醒?”
然而这话说出,她还是没半点反应。
定远侯夫妇见此,也是失望了,不死心地盯着女儿看,可她就是不醒。
萧湛初又叫了大夫来诊脉,问他们可觉得皇后和往常有什么不同,那几个大夫小心斟酌着,实在是不知道萧湛初什么意思,最后还是道:“并无不同。”
事情到了这里,萧湛初已经是失望至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只觉得心窝那里已经破了一个洞,鲜血直流,怎么堵都堵不住。
连那个圆宁大师都救不了她,那他还能怎么救她?
他当了帝王,却救不回来自己的妻子?
还是说,自己要继续看着她这么煎熬着一日瘦似一日,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
萧湛初麻木地站在那里,他开始迷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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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只觉自己的身子化作了一缕烟,就那么飘荡在一片虚无中,周围有许多画面,迅疾地飞过,让她看都看不清,好像有类似风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她想起她看到的那个人。
她竟然又看到了萧湛初了,她当了皇帝,他竟然已经满头雪白了,这是过去了很多年吗?
心里有些泛酸,她都没能多看他一眼。
不过随即一想,多看一眼又怎么样呢,他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他得有多少女人,哪里还会记得自己,也幸好自己死得早!
况且他实在心狠,自己好歹是他的原配发妻,难道他当了皇帝,就不能追封自己一个皇后,让她享用他子孙后代的香火吗?
这么多年,连纸都不曾烧一个,倒是让她当了这么一个四处漂泊的饿鬼,连一口栗子糕都吃不得。
想起那栗子糕,她便多少委屈起来了,好不容易要吃到了,马上就要吃到了,却被那檀香呛了一呛。
当鬼好难。
她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飘浮中,来到了一处,眼前仿佛一面湖,又仿佛一面镜子,开始镜面模糊,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之后画面趋于清晰了,她却看到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颇为眼熟,她想了想,这好像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不免纳闷,这是幻觉吗,为什么自己能看到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这是你,也不是你。”
她大惊。
很多年了,还不曾有人和她说过话,她好生寂寞无聊,不曾想如今竟然有人看破自己的心思,还回答了自己心中所想。
那声音又道:“我为圆宁,受人之托,来解你困厄。”
顾玉磬纳闷了,困厄,那是什么?是来超度她的吗?
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她忍不住问:“你是受何人所托,到底意欲何为?”
她多少年不曾出声了,如今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奇怪,像是飘在风中的烟,断断续续的。
本来应该是气势逼人的质问,便成了有气无力的蚊子哼哼。
那圆宁却并不答,反而道:“你可知,你面前所看到的是什么?”
顾玉磬:“那自然是虚幻之物,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
圆宁:“这镜中景象,说真也真,说虚也虚,端看你怎么看待了。”
顾玉磬只觉得此人故弄玄虚:“大师,我来到此处,想必都是你施的法子,我逃不过,如今不过是听凭你处置罢了,你要如何,尽管说来就是。”
圆宁呵呵一笑,道:“这是魍魉镜,魍魉为颛顼之子所化,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魍魉亦为影外微阴,镜中世界,便是你此生之微阴,由你一生之事所幻化而成。”
顾玉磬:“那就是假的了。”
圆宁:“既是影外微阴,说是假,也可真,你身外微阴而成影,影随你动,你变,影变,但影变,你也可变。”
顾玉磬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
圆宁:“你死后十六年,游魂于人间,人不人,鬼不鬼,若无遗恨,又怎会留恋于人世,徘徊不去?如今你尽可道来,老衲定将竭力而为。”
顾玉磬听此言,心中震撼,原来自己已经游魂十六年,原来自己也才游魂十六年。
她想起来他满头的白发,他也才三十七岁,竟已是满头白发吗?
她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平生有三恨。”
圆宁:“哪三恨?”
顾玉磬:“一恨幼时落水,落下病根,二恨为赵宁锦所欺,落得人人嗤笑,三恨往日不知珍惜,少吃了天香楼的栗子糕。”
结果当了鬼后,想吃都没得吃了。
圆宁便沉默了。
他想起那人间的帝王,只因听人说起他的发妻体内三魂六魄的最后一魄还存在体内,并不曾真得死去,十六年来,耗尽心血,都在想着让她复生。
可是便为人皇,又能如何,世间并不能有起死回生。
他借来了魍魉镜,便是想让他一偿夙愿,可是他的发妻,人生三憾,并不曾有他。
他叹了口气:“我可助你入这魍魉镜中,你化作虚影,去改变微阴中之镜影。”
顾玉磬低哼一声道:“你可不要骗鬼,这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还不知道是什么障眼法,我若进去,也不过是得一场虚无的满足,有什么意思?”
圆宁却呵呵笑了。
顾玉磬被他笑得莫名。
圆宁道:“你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影子,焉有影变而你不变的道理?”
顾玉磬:“影子变,是因为我变了。”
圆宁:“影子变时,你也就变了,若是你不变,影子怎会变。”
顾玉磬只觉得莫名。
圆宁:“魍魉镜乃神器,反世间之物而行之,魍魉镜中只幻影若变,便是世间事已变。”
顾玉磬还是不懂,毕竟这什么圆宁也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坏鬼用妖术障眼法来骗自己的,便道:“我凭什么信你?我好歹也游魂十六年,若是被你这种雕虫小技骗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圆宁道:“待我为你取物。”
顾玉磬便见到,凭空出现一只手,那只手伸进去镜子中,初时还小,但是伸入那镜中画面,便变得修长,不断拉伸,最后那手直接探入那个幼年顾玉磬的房中,从她多宝架上拿来一物。
圆宁将那物递给了顾玉磬:“这可是你的,你可记得?”
顾玉磬拿着那物,仔细地看,是再不可能假的了:“这是一个木头花,是我的!”
做法粗糙,这世间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了。
她心里已经多少有些信了,毕竟自己和这个人无冤无仇,他也没必要害自己。
害人必有所图,自己孤魂野鬼一只,还需要别人惦记着来害吗?
圆宁:“何人所送?”
顾玉磬摇头:“我哪记得这个,颇有一些年了,应是我小时的。”
圆宁没再说话,却再次轻叹了口气。
那叹气,却是带了莫大的悲天悯人之感。
顾玉磬听那叹息,胸口竟涌起莫大的悲哀,又觉疑惑:“我有这么可怜吗?大师,你是在同情我吗?”
圆宁:“必要时,我会取你双眸视物之能,来让你招来你最后一缕残魄。”
顾玉磬:“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觉一阵风吹来,身体不由自主,就这么被吸入了镜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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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萧湛初,已经几近绝望的疯狂。
没有人知道,他袖子中已经藏着一把削薄的刀。
她现在这样,确实很辛苦,如果那位圆宁依然不能救她性命,那就干脆不要这么痛苦地煎熬好了,而他也可以陪着她一起走。
萧湛初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把刀,沁凉的刀,让他头脑越发冷静,这种冷静却让他更加明白,她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再这么下去,她便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他的指尖划过刀刃,指中流出血来。
他过去,将手指探入她口中,将那血顺入了她的口齿中。
他要让她喝了自己的血,也许下辈子投胎,她还能认出他。
可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上被吸咂了一下。
并不明显,非常轻微,但他确实感觉到了指腹传来的些许刺痛感。
他并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盯着她的睡颜,屏住呼吸看。
她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便失落了,想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了。
不过他到底是收回了刚才的想法,将那柄薄刀扔在了一旁。
她还活着,她既然并不曾死,那她就有权利继续活下去,他陪在这里,尽力而为吧,她没皱眉头,他凭什么认为她煎熬着难受。
薄刀落在铺有上等羊毛毯的地上,发出闷软的铿锵声,这却惊动了床榻上躺着的顾玉磬。
她蹙着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喃喃地道:“这是做什么呢?”
好吵。
萧湛初听得这嘶哑虚弱的声音,开始都并不信,身体僵如石,几乎不敢抬头看。
顾玉磬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却觉浑身无力,她疑惑:“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了……”
萧湛初却在这个时候,扑过去,猛地抱住了她,狠狠地抱住了她。
顾玉磬还是不明白,仰起脸来看他,看了好一会,却见他形容憔悴,额前垂着一缕白发。
她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白头发:“你——”
她想问,你是哪个萧湛初,是最初那个白发苍苍地带了大和尚做法事的萧湛初,还是后来那个娶了她将她捧在手心的萧湛初。
萧湛初声音更咽,将自己的脸紧贴着她的,又去亲她的唇:“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我叫你姐姐,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声音绝望到卑微。
顾玉磬心里恍然,恍然过后,泪流满面。
她死后,化为魂魄,入了魍魉镜,最初是借着五岁落水病了时候,想着融入这微阴世界,然而却并不能,又因为说胡话被驱逐,一直熬到了十九岁,总算是被接纳其中,却忘记了自己死后化为魂魄的那一段,只以为自己是简单重生到了十九岁。
如今魂魄归位,她回忆往日一切,竟是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悟。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和尚说,魍魉镜为影之微阴,却能改变真实的世界,因为影既过去,微阴既为逝去的时光,其实入了魍魉镜,就是回溯了时光,回到了过去,改变了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想起来上辈子那个白发苍苍的萧湛初,以及大昭国礼佛的子民,心里明白,这是上辈子的萧湛初求了多少年才求来的机缘,换来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仰起脸,望着那个依稀有了白发的萧湛初,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她虚弱地抬起手,触碰过他的眼角:“我回来了。”
她看到他嘴唇在颤抖,她便凑过去,亲上了他的唇,呢喃着道:“这次我会陪着你,我们会好好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