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的时候,盘云峰河岸的大翰驻军再次升起了炊烟。
这次火头军煮的不再是肉汤,而是直接在火堆上架起了烤全羊,三军将士围着火堆而坐,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烤肉的香味顺着夜风飘过河对岸,一天一夜热水都没能喝上一口的安王大军里,响起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声音。
白天当逃兵逃过去的小卒们,也围坐在一起分享一只烤全羊,还对着河对岸的安王大军喊:“朝廷招安,现在投诚的,朝廷一律不予追究!”
这话一喊出,信念本就摇摇欲坠的安王大军哪还忍得住,淌水过河的小卒如同黑蚁一般密密麻麻。
安王得知了这消息,气得把厨房送去的那只烤兔仍在地上,还踩了一脚,大骂:“废物!不过一天没吃饭都忍不过去!”
亲卫看着被安王踩在地上的那只烤兔,只咽了咽口水。他们粮草已尽数被烧毁,安王手底下的亲兵带着人在山中跑了一天,才猎了几只野物。
这点野物他们不敢吃,全都是给安王留着的。
安王见自己的亲卫一直盯着那烤兔看,愈发气愤,重重一巴掌招呼到了亲卫脸上:“你也就这点出息!”
亲卫狼狈低下头,不敢答话。
“如今这情况,你责罚他又能如何?”一道宽大的屏风后面传来这空灵的女声,恍若天籁。
亲卫诚惶诚恐抬头,只见一袭白衣的女子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张脸当真是惊为天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九天之仙。
苏如意身后的侍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的也是一只烤兔,只不过少了两只兔腿。
她侧过头轻声吩咐道:“把这兔肉分给将士们。”
侍女行了礼,走至那名亲卫跟前,把托盘递与他。
侍卫半是惊惶半是惊喜,却不敢伸手去接,只拿眼看安王。
安王不悦皱眉:“你给他们作甚?”
苏如意道:“将士们为王爷出生入死,王爷心中必然是愿意同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只不过被皇帝的拙劣伎俩激怒才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苏如意一直在屏风后面,先前斥候兵上报大翰军队煮肉诱他们的兵卒投降的消息,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面上半是悲悯半是温柔:“大翰皇帝阴险狡诈,最擅长便是先开出条件,最后再出尔反尔。我父亲和曾经拥护成王殿下的那些大臣,也被他这般威逼利诱过。虽然我父亲刚正不屈,奈何有人信了狗皇帝的谎话,说出了狗皇帝想要的信息,狗皇帝翻脸不认人,下令把我父亲他们全部处死。那些不明就里投诚去了大翰军营的将士,怕是还不知自己已是羊入虎口……”
说到后面,苏如意眼中已含泪,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她揩了揩眼角道:“有王爷一口吃食,必然不会短了你们一口,你拿着这兔肉去分给将士们吧。”
安王若是这时候还不知苏如意说这番话是为了帮他稳定军心,那他就真是个傻子。
在亲卫再次朝自己投来目光的时候,安王点了点头。
亲卫顿时感恩戴德的拿着那少了两只兔腿的兔肉出了营帐。
安王这才眼神极具侵略性的盯着苏如意:“我还以为,顾临渊死了,你就再也不愿搭理我。”
提到顾临渊的死,苏如意面上还是露出几分隐忍的悲恸:“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安王大笑:“我的确没杀他,是他自个儿老子动手杀的。你一开始用药迷昏他,不也是为了以他做人质,逼顾砚山那老匹夫退兵吗?”
苏如意面色一白,不再接话。
安王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单手挑起苏如意精美的下颚:“你在难过些什么?莫非你对他还有情?”
不知晓想到了什么,安王嗤笑一声:“顾临渊的确是个痴情种,几次三番不顾生死只为寻你。但这掩盖不了他是个孬种的事实!不顾功名、不顾家族,这样男人,连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锦衣玉食的日子都保证不了,他有什么值得托付终生的?”
他摩挲苏如意细腻的脸庞:“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我知晓你心中对他还存有愧疚,不过这大可不必。毕竟让那一份愧疚存着,只是让你自己伤怀罢了,我说的可对?或者说,你是故意留着那一份愧疚在心中,只为了证明自己还有点良心,再自欺欺人,你也是逼不得已?如意,你这狠心的程度,可还成不了大事。”
苏如意拂开他的手,冷漠道:“我们之间这场交易,不过是你替我父亲报仇罢了!”
安王只是嗤笑:“是么?那对我说非正室不嫁的又是谁?”
苏如意抿了抿唇:“我苏家乃百年世家,家规严明,苏家女不得与人为妾!”
安王英武的面孔上露出几分邪魅:“我还以为,你是喜欢那个象征天底下最尊贵女子的凤位,毕竟你对皇后的仇恨,不比对皇帝轻。”
苏如意脸色一变,随即冷嘲道:“谁稀罕那个位置!我在宫中拜叶家那姑侄所赐,受了多少苦?鸣翠是自幼伺候我的丫鬟,也被她们逼死,叫我如何能不恨?”
她盯着安王:“怎么,你觉得我跟了你,是为了当皇后?可笑!你既然同你那王妃伉俪情深,便回颍州寻她去吧!”
言罢就要离开帐子,却被安王一把圈住腰身,打横抱起往床榻那里去了。
安王望着她白嫩的脖颈,呼吸慢慢变得不顺畅:“好如意,我知晓你对我是一片心意,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吧?”
苏如意惊恐瞪大了眼:“王爷!大战在即,您说什么胡话?”
安王嗤笑:“勾着我这般久,你总得给我些好处是不是?”
苏如意脸上有慌乱,强自镇定道:“不是说了等你君临天下,我们再大婚么?现在这样没名没份的,你把我当做什么?”
安王只道:“不愧是苏太师的女儿,的确是生了一张利嘴。”
他笑:“如意,你哪里都好,就是不该把自己的野心全都写在脸上。美人都爱慕英雄,在你心目中,唯有这天下之主,才能配得上你对吧?你曾对顾临渊也是真心,因为那时候他是个盖世英雄。承认吧,你喜欢的不是他那个人,而是那个被称作英雄的他。”
苏如意掩去脸色那瞬间的苍白,嫣然一笑:“王爷说这些话,是觉得自己如今败局已定么?”
安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挥手便是一耳光煽在了苏如意脸上:“本王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苏如意还是笑:“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安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激将法?你不愿被我碰?”
他起身,取下挂在架子上的佩剑,剑锋直指苏如意,面上满是讽刺:“没有了这张脸,你以为自己算什么?”
刀锋划下的时候,营帐里只传出一声惨叫。
随着逃兵越来越多,安王的谋士也想出一计,让他们的军队乔装成逃兵,待渡了河,再杀大翰军一个措手不及。
逃兵过河,身上都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
他们这波渡河人数庞大,背后又藏着武器,不叫大翰军队发现就怪了。
箭簇如暴雨一般朝着渡河的大军射去,很快就倒下了一大片人。
安王大军愣是用尸体在水下填起了一段路,在折损了一支先锋队后,大军终于攻上了对岸。
不过他们在坡下,大翰军队已经退守到了坡地上方,一排巨石滚下去,又砸死了无数敌军。
有顾砚山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安王军队士气不振,饿着肚子体力也不支,很快就露出败迹。
让大军一股脑往盘云峰下冲只是安王的障眼法。
没了粮草,如今地势上也不占便宜,他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当然知晓自己胜算渺茫。所以让主力军下山拖住顾砚山,自己则带着一批心腹往另一条小道遁走。
他们一直到平安渡河都没什么意外发生,跟随安王的亲卫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安王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这一路,太顺利了。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诱他往前走。
心中虽然存有疑虑,但如今也别无选择。
一行人火把都没敢点,借着朦胧夜色赶路。
途径一片密林的时候,马蹄不知被什么绊倒,接二连三有亲卫惨叫着掉下马。
安王心知自己一直担忧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他咬紧了牙,狠狠一挥鞭想冲突重围。
却不想坐下的战马也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跌地,安王随着惯性的力道摔了出去。
脖颈一凉,数把长剑架上了他脖子。
火把燃了起来,安王眯了眯眼,才看清前方汗血宝马上一身玄金战甲、面容冷冽的帝王。
“夜寒露重,皇叔这是要去哪儿?”萧珏薄唇轻启,冷酷之中带着几分优雅。
安王冷笑:“皇帝小儿,算我小瞧你了。”
“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王荆喝道,他看了一眼萧珏,又对着手底下的人下达了命令:“绑了!”
安王却道:“皇侄,多年未见,皇叔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伸手在胸前的衣襟里摸索。
萧珏眸子一眯,突然意识到不妙,喝道:“阻止他!”
然而还是晚了,一颗霹雳弹被安王砸到地上,“砰”的一声炸响,烟雾弥漫火花四溢。
站在安王身边的几个士兵被呛得睁不开眼,只觉颈上一凉便失去了知觉。
烟雾散去后,原地只剩几个士兵和一名骑兵的尸体。
萧珏面色难看,正想命人去追,一道尖锐刺耳的哨声过后,四周竟响起了狼嚎声。
无双惨绿惨绿的眼睛出现在漆黑的密林里。
有将士拿火把一照,龇着腥牙的野狼嚎叫一声,碍于火光退后几步,那将士后背却有另一只狼从密林里扑了出来。
将士和狼群混战做一团。
萧珏坐在战马上,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来。
那种熟悉的,血肉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噬咬的痛感又来了,皮肤下面像是起火了一般,灼痛无比。
远处传来安王的狂笑声:“皇帝小儿,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王荆一见萧珏这般就知道他肯定是又犯病了,脸色难看至极,他原本也一片慌乱,手探入怀中本能的想摸解药。
但是萧珏这病通常是半年才发作一次,之前神医给的药早就吃完了。新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他只摸到了另一个瓶子。
这是今天下午方神医送来的,说陛下若遇到什么不测,可先给陛下服下。
他也顾不得想那瓶子里到底是什么,当即就把那瓶子递给萧珏:“陛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