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随着那批官兵离开后,包围韩府的官兵也跟着撤走。
韩夫人怕那些官兵再上门来,提议让叶卿和叶尚书一同躲进韩府的暗室避避。
叶卿想了想道:“韩夫人让亲近之人把府上值钱的物件收拣起来,你随我们一同躲进暗室,再让府上的下人全都跑赈灾大棚那边去。”
韩夫人不懂叶卿这是为何,道:“贵人,府中的下人虽然不济,但留他们在府上,若是官兵入府,多少还是能抵挡一二的。”
叶卿解释说:“本宫并非是不信任您府上的下人。让府中下人前去赈灾大棚,做出阖府出逃的假象,那些人若是再找来,见府上空无一人,以为我们逃走,必然就不会在府上多做停留。赈灾大棚那边灾民聚集,他们便是找过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比起负隅顽抗,此法更为保险。”
把值钱的东西收起来,也是为了降低损失。
韩夫人一听,有如醍醐灌顶,点头称是,当即吩咐了下去。韩夫人的奶娘很快就带着忠心的下人把好东西都捡进了库房里,多加了几道锁锁住。
经历过先前官兵围府,韩夫人又讳莫如深说了一些让府中下人收拾细软出逃的话,整个韩府一时间人心惶惶,丫鬟小厮们拎起包袱就跑。
柳氏在祠堂从送信的小厮那儿得知韩刺史发了脾气,还恼火了一番。猛然见外边动静这般大,差伺候的丫鬟一问,得知先前有官兵围府,韩夫人又让府上的下人各自逃命。
柳氏顿时慌了神,什么都顾不得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打包带走,韩府田庄铺子的地契她也全揣怀里想拿去换银子。
还是她的丫鬟拦住她,“姨娘,韩府若真是要被抄家了,这些房产地契,都是要被充公的,咱们带走了,指不定还会被官府给抓回来!”
柳氏一听,也顾不上地契了,拎着包袱就跑。
“姨娘,咱们逃去苏州接少爷吗?”丫鬟一边努力追上柳氏的步子一边问。
先前水灾一发,韩刺史就把府上二老送去苏州那边暂住了,二老疼爱孙子,就把柳氏的儿子一并带了过去。
柳氏唾了一口,骂道:“韩家要是真犯了事,那他也是有罪的,我去找他?不是去送死么!”
这是要舍了自己的亲儿子?
丫鬟话到了嘴边也不敢问。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韩府的下人就全跑光了,几个忠心的下人拿着柴刀棍棒护送叶卿和韩夫人躲进暗室。
叶尚书从下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也约莫知晓了之前官兵围府的事,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那批人约莫是想要他身上的东西。
叶尚书看着被两个武婢护卫着走在前面的叶卿,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韩夫人和府上忠心的下人在前边给叶卿带路,叶尚书最终还是寻着空子挨近叶卿几步。
墨竹有心提防他,不过想着叶尚书是叶卿的父亲,便没出言喝止。
叶尚书低声叫住叶卿:“卿姐儿……”
叶卿脚步微顿,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叶尚书所谓何事。
叶尚书看到叶卿满脸雀斑嘴角一颗大黑痣,顿时有种想自戳双目的冲动。他赶紧把视线从叶卿脸上移开,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沓信纸交与叶卿,压低了嗓音道:“这是陛下要的东西,你好生收着。”
说罢他就越过叶卿往前走。
叶卿瞥了自己手上的信纸一眼,眉峰微蹙,一言不发放进了衣襟里。
叶尚书跟萧珏之间,似乎有什么谋划。
叶尚书把信纸交给自己放着,约莫就是怕到时候他们被抓住,搜身时,她为女子,又是皇后,对方会忌惮些。她若是把这些东西藏得好,指不定还不会被搜出来。
韩府的暗室极其隐蔽,便是有人搜寻,不花些力气也难找到。
有了藏身之地,神经绷得没那么紧了,韩夫人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她问叶卿:“贵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卿扫了藏在暗室中的所有人一眼,道:“等援兵。”
萧珏不是傻子,扬州府异动,他一定会有对策的。
她们既然藏起来了,就不要再贸然出去。
墨竹她们作为皇家暗卫,自有自己联系的暗号。藏进暗室前叶卿就让墨竹在府上做了记号,若是萧珏他们回来,自然知道她们是躲在这里的。
现在叶卿比较担心的是紫竹,也不知扬州太守是怎么得知她在刺史府的。他们是想利用自己去威胁萧珏么?
一想到今天是原皇后的死期,叶卿心中就格外不踏实。
紫竹被那批官兵直接带回了太守府,许是忌惮着“皇后”的身份,倒也没人为难她,直接把她安排进了一间布置得还不错的屋子。
屋外有重兵把守,屋内也有几个仆妇不错眼的盯着她。
紫竹手心全是汗,她挺直了腰背坐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
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戴了一层面纱,虽说不顶什么用,但遮住容貌还是给了她几分安全感。
没坐多久,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脚步声在房门口止住,一道威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姑娘,人就在里面。”
“劳孙太守先等着了,我进去问几句话。”是道悦耳的女声。
紫竹觉得那道女声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紫竹目光往那边瞟去,顿时如遭雷击。
来人一袭胜雪白裙,腰身纤细羸弱,自有一股弱柳扶风的美感。一张脸更是惊为天人,用尽世间溢美之词也无法形容。只不过发髻上簪着素白绢花,像是在服丧一般。
苏妃不是被死了么?为何又会出现在这宫外?
紫竹心跳如擂鼓,脑子里的思绪都是乱糟糟的。只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垂下头。
苏如意走进房门,只瞧见紫竹一个侧影,因为紫竹身形同叶卿相似,又蒙着面纱,苏如意下意识也把紫竹当成了叶卿。她眼中有仇恨也有讽刺,迈着款款莲步走过去:“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紫竹不敢搭话,一说话就露馅了。
苏如意走到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望着她,眼中恨意滔天:“曾经在宫里,皇后娘娘是何等的高高在上,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我受罚。您和太后对我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我都记着呢!你们皇家人,最会玩弄的不就是权术么?皇帝假装宠幸我,只为了骗取我父亲手中的兵符,兵符到手,他便杀了我父亲。皇后娘娘不妨猜猜,他此番带你下江南,目的又是为何?”
紫竹一听到叶卿或许有危险,整个人都害怕得有些发抖。
苏如意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大笑几声,嘲讽道:“你且看着,叶家一定会成为第二个苏家。”
她目光忽而又变得怜悯起来:“我是真同情你,为何会死心塌地喜欢那样一个冷血得与畜生无异的渣滓。知道后宫这么多女人,为何萧珏至今一个不碰吗?因为他碰不了!哈哈哈,你还没见过他发病的时候吧,那样子,真是连条狗都不如!萧珏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子嗣的!叶太后那老妖婆还希望叶家女生下太子,她就继续做梦吧!”
紫竹没想到会从苏如意口中听到这么多秘辛,联想到上次萧珏的异常,她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苏如意语气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你也别怕,我知道你是个没城府的,在宫里那些事,大多也是杨妃和太后做的。我知道你父亲手中有能治杨相于死地的证据。皇帝得到了那些证据,铲除杨相后他不会感激叶家的,他只会加倍忌惮叶家,把叶家也连根拔起。你把那些证据拿给我,我能保你叶家兴盛,如何?”
她伸手想挑起“皇后”的下巴,但紫竹一直躲避。
苏如意失了耐心,直接伸手用力去攥紫竹的下巴。拉扯之间,扯掉了紫竹的面纱。
看清紫竹的脸,苏如意气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甩手便一耳光扬了过去:“你这条狗,倒是忠心得很。”
紫竹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她反唇相讥:“那也比苏妃这样的丧家之犬强!”
被踩到痛脚的苏如意脸色阴沉,她看了紫竹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出门去,对着候在院外的扬州太守孙明义道:“孙大人手底下的人就是这般办事的?让他们前去抓皇后?他们把皇后的婢女抓过来了?”
孙明义四十出头,一张方正脸孔,不苟言笑。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形比一般文官壮硕几分。
听得苏如意的话,孙明义眉头就是狠狠一皱。
他是杨相的人,因为赈灾粮一事杨相跟安王有合作,安王才派人过来跟他接头。扬州是个富庶之地,孙明义为官多年,捞足了油水,女人在他看来就是个玩物。因此安王派这么个自恃清高的美貌女人过来,孙明义虽然眼馋,但知道对方是安王的人,也没敢动。
该享乐的时候孙明义绝不亏待自己,但该办的事也从来不会出纰漏,得知手底下的兵抓错了人,他脸色一沉,当即就吩咐了下去:“之前谁去抓的人,自己去领三百军棍!”
随后又另命人直接带兵前去韩府抓人,直言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就把自己的脑袋给割回来。
苏如意目光往房间里一扫:“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屋中的人?毕竟是宫里出来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杨相是意思是直接在江南诛杀萧珏,孙明义自然也没把一个皇后的侍女放在眼里,他道:“江南水患,怡红院都开不下去了,把人赏给这段时间劳苦的将士们吧。”
孙明义离开后,苏如意朝着房门望了一眼,笑容发冷又有些自嘲:“我早说过,你们欠我的,我都会千倍万倍讨回来!”
她家破人亡,凭什么那些人可以比她过得好?
她得不到的东西,那别人也不配得到!
上天对她不公,她就自己讨个公平!
刘府之变,安王得知自己一个据点被端,彻查之下发现萧珏南下,当即联系了杨相。
扬州一带好几个郡县的官员已经被收押大牢,杨相也看出萧珏这是在收集扳倒自己的证据,同意跟安王联手在江南杀死萧珏,拥护安王继位。
捉拿叶卿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威胁萧珏,二是安王忌惮杨相党羽众多,怕今后杨相把持朝政,想得到叶尚书手中收集的关于杨相的罪证。
有那些罪证在手,安王就相当于捏住了杨相的命脉。
安王是绝对信任苏如意的,才让她去跟叶卿谈判,却不想叫苏如意发现他们抓到的叶卿是由紫竹假扮的。
萧珏再次得知孙府派兵前去韩府时,孙府的官兵正好在韩府扑了个空,辗转得知府上的人都逃了,领军的小将为了自个儿项上人头,也顾不得别的,带着人往城北追去。
对于韩刺史手底下这些人打探消息是速度,萧珏是绝对不满意的,他眉峰紧蹙,只下了一道命令:“拦下来。”
他已经确定,叶卿没在孙明义手上,那么他也不必再顾忌其他的。
王荆带着暗卫埋伏在官兵必经的街道上,待官兵走过时,用炸、药把他们炸了个屁滚尿流。
待孙明义手上的官兵被炸得惊魂未定,韩刺史才带着手中的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府五千的人马瞬间就折了大半,仓皇逃回孙府。
一只苍鹰飞过天际,鹰鸣声在长空略显几分寂寥。
萧珏朝窗外看了一眼,他今日穿的是一袭黑袍,冷风从窗口灌入,吹动他衣服上的革带,莫名的让人觉得他周身气息冰冷深沉。他眸底像是大海起风暴前的那片刻宁静:“总算是按耐不住了。”
屋外很快就有小兵来报:“大人,庐江西南方有大批军队集结往这边来了!”
韩刺史眼珠子都险些给吓得掉出来:“军队?有多少人?”
“目测有五万。”那小兵估计也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回话的嗓音都哆嗦了。
韩刺史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萧珏此次是微服私访,那么那五万大军绝不可能是他带过来的。而且从西南方绕过来……那不是颍州地界么?
韩刺史心中一个咯噔,脸都吓白了,他跪倒在地:“陛下,情况不妙,下官立马派人护送您离开扬州!”
哪怕到了这时候,萧珏依然极有闲情逸致的运笔在宣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
“慌什么。”他音色清冷而平静,浅淡的唇色衬着如玉的面孔,倒是显得唇色艳丽了几分。
韩刺史垂下头不敢再看,帝王的容貌,一直是让女子都自愧铲形的。
“王荆。”萧珏唤了一句。
“卑职在。”王荆抱拳回道。
“备驾,回韩府接皇后。”萧珏放下毫笔,举手抬足间都给人一种江山不过是他掌中玩物的从容感和压迫感。
等帝王离开了屋子,韩刺史才抬起头朝着帝王方才写的宣纸上看了一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笔锋自带一股剑气,凌厉逼人。
字是好字,但若应此景,韩刺史觉得有几分荒谬了,帝王身边兵卒一千尚且没有,如何对抗安王带过来的五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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