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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5章 第九十三片龙鳞(九)

第九十三片龙鳞(九)

徐凤言与肖氏彻底决裂, 随后皇帝便让他外派,要去往穷山恶水的浡州,且不说浡州如何荒凉, 百姓野蛮未开化,便是这从京城到浡州,便要三个月的车程, 艰苦不说, 还有生命危险, 肖氏自然不愿。

她能与徐凤言同甘,却无法与他共苦, 只可惜,在她间接害死徐清婉后, 哪怕她是处子之身, 想与徐凤言和离也是不可能的事。

徐凤言甩开她一封休书, 自此便与她再无瓜葛。

肖氏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承认自己对徐清婉有愧,可也是为了徐清婉好,若非如此, 她又怎地舍得花大价钱买什么生子药?她都想好了, 倘若徐清婉真的生男胎, 日后她与小公爷圆房, 这药她也是要吃的。

可徐凤言凭什么要休了自己啊?

她哪里做得不好?自打嫁给他, 兢兢业业为他打理后宅, 为他尽孝, 甚至主动为他纳妾,后宅主母应做的事情她全都做到了,没有一丝落下, 他凭什么要休了她?明明是他不喜欢她,不愿意与她圆房,害得她数年无子,在婆母面前抬不起头,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结果却将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来?!

肖氏根本听不进去徐凤言的话,她跟国公夫人一样,认死理,只认自己的理,别人说什么她都当耳旁风,只要不如她的意,那就是对不起她。

哪怕如今重活一世,肖氏仍然无法理解为何徐凤言对自己那样无情,又为何最后休了她时,连目光都是那样淡漠而陌生。

她怎么就做错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重活一世后,她发觉自己还没有嫁给小公爷,这一次,肖氏打定主意,无论怎样都不会首肯嫁入国公府,她随便再寻个如意郎君,为对方生儿育女开枝散叶,难道不比嫁给小公爷守活寡强?

只是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说小公爷成亲的消息。肖氏这才恍惚中想起,前世也是如此,小公爷原本有个未婚妻,只是那姑娘命苦,跌入水池淹死了,若非如此,哪里轮得到出身略显平庸的她?

这次那姑娘没死,自然也就不会有她嫁给小公爷的机会了。

肖氏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前世她与小公爷定下婚事,小公爷曾修书一封,只是她觉得那是私相授受,连看都没看便烧了,还让那送信人回去转告小公爷,请他谨言慎行,切莫做如此孟浪之事,后来小公爷果然没有再传书,肖氏当时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做得极好,纠正了小公爷的坏习惯。

现在想想,他与崔家小姐订婚后,是否也会如当年一般,写信给崔家小姐呢?

时至今日,肖氏突然又好奇起当年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小公爷在里头又说了什么话。

其实如果不是小公爷坚持到她十八岁才肯圆房,他真的可以说是这世间最温柔最体贴的男子,对女子从不大小声,连对府中下人都十分温和,从不体罚打骂,又才华过人,着实是人人羡慕的好郎君。

只可惜,这些优点在肖氏看来,都算不上优点。

整日与女人好声好气,简直就是没出息,对下人太过温和,又不够凌厉,太过心慈手软,两个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硬生生凑为夫妻,徐凤言就是再有本事,也没法把肖氏观点掰过来,他为了防止国公夫人找肖氏的麻烦,特意告诉国公夫人没有圆房的事,国公夫人平日为难儿媳,只要徐凤言在,便不会让肖氏受委屈,他甚至告诉肖氏,即便是父母,若是做了错误的事,说了错误的话,也可以反抗。

结果肖氏反过来就劝他世上无不是的父母,要孝顺要懂事。

两人都是说服对方,结果就是谁也无法成功,然而徐凤言除了婚姻外,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想辜负这崭新的一生,想要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多做一些事,为那些苦命的女人,为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爱情只是他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强求,他愿意放手,肖氏却又不肯善罢甘休,两人的婚姻形同虚设。

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是要讲究缘分的。

肖氏重活一世,嫁不了小公爷,便将主意打在了前世的妹夫韦邵元身上,她觉得前世徐清婉一尸两命,没能给韦邵元留下一儿半女,那是徐清婉命不好,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替徐清婉承受这命运。

奈何缘分之下,即便肖氏有着重活一世的先机,也仍然无法获得韦邵元的倾心——他仍旧对徐清婉一见钟情。

并不是你重来了一次,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再在这之后,韦家小姐嫁人,结果嫁的不是上一世的人,这让肖氏感到很奇怪,前头有个没有淹死反而顺利嫁给小公爷的崔小姐,如今又有个嫁了另外一人的韦小姐,肖氏便有些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更让肖氏不懂的事儿发生了,皇帝居然提前一年外派了徐凤言!

也就是徐凤言临走之前,徐清婉嫁了出去,十里红妆,徐凤言自己要外派,肯定不能带着未嫁的妹妹,他这一走少说好几年,把妹妹留下来,天知道国公夫人脑子一糊涂会做出什么事,所以还是把婉婉嫁了比较安全。不过他也与韦邵元约法三章,婉婉没有十八岁,不许他碰,韦邵元也干脆答应,韦家三房都是好相处的人,韦寄晨嫁人后,三夫人便很是寂寞,徐清婉温柔体贴,两人处得跟母女一般,徐清婉舍不得哥哥嫂子,在送行那日哭成了泪人儿。

国公夫人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下,女儿嫁人,儿子外派,她以身边没人伺候为由,想让徐凤言把玲珑留下来,她才不介意儿子一人出远门呢,最好是到了浡州,纳上十个八个妾,纳再多也无所谓!

总之,她就是怕这一走,儿媳彻底把儿子的心攥在手里,那自己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但徐凤言却说,你叫玲珑留下来,她又能伺候你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难道比下人还会伺候人?既然如此,要那么多下人做什么,全都发卖了算了!

直把国公夫人气得哎哟哎哟直叫唤,躺在床上起不来,连徐凤言出发那天都没出现,赌气不肯来送行。

徐凤言也不在乎。

京城虽好,但他抱负远大,并不愿意偏安一隅,更想要破釜沉舟做出一番功绩,只有身居高位才能掌控话语权,掌控话语权,才有改变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机会。

出发前,他跟玲珑一起研究出了马车减震装置,主要是为了出行方便,他自己可以骑马,但那样的话老婆一个人坐马车多无聊啊,而且骑马还容易把大腿弄破,徐凤言发誓,早晚有一日,他要把这国家到处都修满水泥路!再也不让马车如此颠簸!

浡州幅员辽阔,但山民颇多,还很排外,当地的富豪乡绅更是如闭口河蚌一般,团结又难搞,且还有许多山匪,全国最穷最破的地方莫过于此,一路长途跋涉到了浡州府,偌大一个府衙,连牌匾都破了好几个角,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穷得令人惊叹。

州衙更是破的四处通风,门口办差的衙役站没站相满脸疲惫,还有巨大的黑眼圈,卫生环境就更别多说了,徐凤言与玲珑到达的前几天正巧下了大雨,路面一片泥泞,还有许多排泄物,动物的人的都有,市容市貌简直差到极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格外难闻的酸臭味。

玲珑用帕子捂住口鼻,她幸灾乐祸地看向徐凤言:“小公爷任重而道远呀,就这地方,没个五六年治理的下来?”

徐凤言也很头疼,他刚才还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结果还不如不看呢,乞丐到处都是,多的令人咋舌,他差点儿怀疑这不是浡州府,而是丐帮基地。想想看,连州府都是这种情况,下面的几个乡县,不知得多贫困!

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门口当值的衙役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看见有人下来,见来人穿戴不凡,这才询问。

得知是新任知州老爷来了,连忙上前行礼,徐凤言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摆摆手让他们免礼,拒绝了要牵走马车的衙役,伸手扶了玲珑下来。

一见到玲珑,衙役们都看呆了!这穷乡僻壤,哪里见过这般天仙模样的女子!能有个皮肤白皙的姑娘,那就算是美人了!

哎哟这新任知州大人艳福可不浅,居然带着这样的大美人来上任,估计跟前面几任一样,就是来打酱油的,干不了多久就要调走。

玲珑下了马车,脚踩在石砖上,毫不客气:“这儿也太脏了吧,不是说上任知州刚走没几天?怎么这里卫生这么差啊,是不是衙役们太懒了?”

小雀小蝶跟在她身后,长月长星指挥着人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这回来浡州少说得待好几年,他们可带了不少东西。徐凤言自己粗糙点儿无所谓,穿越前他为了拍电影什么苦没吃过,再难的条件也能坚持,可男人自己吃苦,没有说让自己女人跟着一块吃的,所以带了这么多行李他不仅不反对,还很支持。

事实证明果然是对的,玲珑连瓶瓶罐罐都带了,这三个月虽然在赶路,但是有吃有喝有玩,权当公费旅游。

玲珑立刻开始支使起人来,反正这么多衙役不用白不用,每个月还要给他们发月钱呢!

进了府衙,里头空间倒是不小,前厅破破烂烂,后院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不漏雨之外,几乎没个好地儿,房顶上不少修补痕迹,想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没少为这房子感到头疼。

天色放晴,唯一让徐凤言感到安慰的,可能就是州衙铺的全是石砖,下了大雨只让地面变得更干净,并不像外头大路那样泥泞。

行李都先放在走廊及院子里,徐凤言带人进了屋子,先是把一些不用的东西清理出来,然后重新仔细打扫一遍。别的不管,住宿环境必须要好,苦谁都不能苦老婆。

玲珑全程甩手掌柜,使唤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屋子里有不少之前留下的旧家具,还有些没打扫干净的死角,卧室里居然还有虫!

徐凤言让人点起驱虫药,将整个房子都熏了一遍,开窗通风,好在屋子采光还不错,阳光照射进来,感觉亮堂许多。

打扫干净后,才把行李往里头搬,原本光秃秃的后院很快便变得鲜艳而富有生活气息,玲珑还让带了花种,不然这光秃秃的院子看着多辣眼睛啊!

一切收拾妥当,徐凤言也累坏了,他一点都不着急,先让人烧了水,跟玲珑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厨子又钻进厨房做了一桌子菜,吃饱喝足,才有心思关心公事。

州衙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总之还算够用,徐凤言到的事儿没人知道,不过上班时间没人在里头,你可以想象这地方的人有多散漫,根本没有什么职业道德跟意识,就是想来来,不想来算,反正在家待着跟在府衙没什么区别,一样没事儿做,每个月拿那么几钱银子罢了。

值班衙役最辛苦,但再辛苦顶多也就是在门口站一站,浡州清贫荒芜,也没什么人来告状,大家都是那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活过今天,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总体而言,浡州人就没有那种精气神儿,一个比一个颓丧。

吃了饭,徐凤言得知府衙内主簿等都不在,也没生气,邀玲珑一同出游。

好家伙,这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吓一跳,乞丐都蹲到浡州府衙门口了!出门那就是伸出来的一堆手,喊着大爷奶奶行行好给口饭吃,好些天没吃饭了,瞧着一个个倒也面黄肌瘦,可是再定睛一看,充斥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成年男人,还是那种看起来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成年男人!

简而言之,全是懒汉。

徐凤言觉得这浡州城,干脆改名叫乞丐城得了。

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知道浡州这里穷山恶水,不大适合种植稻米,每年产量都极低,百姓食不果腹,不少人便沦为乞丐,但这只是一开始,到了后来,许多普通人也不想种地了,大家一起讨饭,有一顿没一顿,反正这样成天晒晒太阳要口吃的,要得到就吃,要不到那就找个地方随便一躺,眼睛一闭,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惊人的想法令徐凤言大开眼界。

玲珑说:“你往好的地方想,这地儿穷也不错,说明进步空间大。”

那可不吗?

徐凤言牵着她的手,这地啊,不下雨还好,下了雨简直没法走。

他带着玲珑逛了几家店,店里的东西不有趣也不好玩,质量也不咋地,首饰铺子里的花色跟款式,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京城那边淘汰的,结果在这儿还是大火的流行款,许多人都只能眼馋地看着,买都买不起。

酒楼的菜色也不咋地,味道不咋地卖相也不咋地。

总之,整个浡州城,都透出一股颓丧的意味。

徐凤言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告自己的到来,但他毕竟是皇帝钦派的知州,跟其他几任分配过来的不一样,被分配来的,一看这地儿,心就凉了半截,只想赶紧把任期过了走人,跟当地豪绅也不会撕破脸,大家都是默认的,我给你好处,你不找我的事儿,彼此相安无事。

但钦派的那就不一样了,那说明皇帝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任由浡州发展,而是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尤其是这位新知州,消息灵通的人,早已得知他出身不凡,不仅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号,还是镇国公之子,又曾高中状元,在翰林院也是做了不少实事。

按理说应该是个务实派,可是到浡州那一日,却又是前前后后好些辆马车,带的行李也极多,听说身边还带了个绝色美人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原配正妻。

这就有点矛盾,让人搞不懂徐凤言到底是哪种人,他来浡州是想混资历呢,还是想干实事?

前者好办,大家彼此配合轻轻松松,后者嘛,那可就不一样了。

浡州虽然穷,但穷的是普通人,有钱豪绅还是不在少数,也正因为这里穷,治理艰难,他们便成了地头蛇,来这儿上任的知州都得跟他们拜码头。这种土皇帝一样的日子,他们哪里舍得放弃?徐凤言若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群人嚣张惯了,指不定能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儿来。

徐凤言是真真儿的没想到啊,他上午到的浡州府衙,到了晚上,也没能见其他下属的影子!

他一边吃饭一边跟玲珑吐槽:“这群人是天高皇帝远待惯了,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这要是在京城,怕是早叫皇帝给抄了家!”

浡州穷,大部分房子都是土屋,也因此,显得那些富丽堂皇的乡绅府更加显眼,有些建造的不输给京城豪宅,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这不是不在京城么。”玲珑咬了一口肉,“他们不来你也别着急,反正你按兵不动,看谁坐得住。”

说白了,府衙那些管事的,能不知道新任知州已经到了?他们就是耳朵聋了,这一天下来也该收到了消息,人家就是纯给徐凤言下马威罢了!

他年纪轻,虽然被授予知州一职,看似升官,但被外派到浡州,那真不如继续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呢!至于他的身份,镇国公是很厉害,可有多厉害谁也没见过,不知者无畏,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些人就是借今天这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

徐凤言点头:“放心,我肯定坐得住,毕竟是上了一年水深火热高三的人,这点定性我还是有的。”

玲珑给他夹了块萝卜,是她不爱吃的。

徐凤言瞥她一眼,把萝卜给吃了,回给她一块肉,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吃了晚饭,小雀小蝶长月长星也换了班,总之没有一个人急躁,依旧悠哉悠哉过自己的日子。

晚上换了新床,虽然比起国公府的床略微小了点,但小床有小床的好处,两个人抱在一起更舒服了,徐凤言搂着老婆,觉得一颗心都是暖洋洋的,如果玲珑没有陪他一起来,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本来他都想浡州条件这么差,要不让她留在京城得了,反正以她的本事不会在国公夫人那吃亏,还有婉婉帮忙照料,结果玲珑居然愿意跟他一起来,真是让徐凤言又感动又惊喜。

要知道这可是交通环境极为不发达的古代,不像现代买张机票或是高铁票,上去打个盹儿就能到目的地,从京城到浡州,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多月,这已经算是快的了!也就是说,来回一趟,就要去掉半年时间。

想想看她娇气得很,怎么受得了这么苛刻的环境?但她真的来了,徐凤言忍不住在玲珑脸上亲了一下,沙哑着嗓子:“谢谢你愿意跟着我。”

玲珑打了个呵欠,很不解风情地打断他的感动:“早点睡吧,明儿你还得起个早呢。”

徐凤言咕哝道:“随意吧,反正那些人也不会准时来当差,凭什么我这个知州大人不能睡懒觉?我就要睡!”

还挺任性。

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责任心很重,第二天早上起得也早,玲珑干脆跟着他一块起来,徐凤言惊奇道:“今儿你不睡了?”

玲珑白他一眼:“我这是为了谁?你要知道感恩懂吗?”

徐凤言失笑,两人梳洗过后吃了早饭,然后一起去了卷宗房,今天一天啥也不干,先把这些卷宗看了再说,这样的话,可以对浡州有很大的了解。

大概到了中午,小雀来喊人吃饭,也没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徐凤言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不美妙了,他冷笑道:“倒是一个个的好胆量,正好,长星,帮我把这个贴出去!”

他手里,赫然是一张刚写好的招聘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