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片龙鳞(六)
国庆文艺汇演开始前, 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排练的时间会多一些,高三学业重, 大家只有晚自习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玲珑则更忙一些,她要去参加“金鼎杯”奥数竞赛, 之前她在市赛拿下了第一的好成绩, 老齐还指望着她能给学校再多赚点名誉呢!
玲珑觉得自己在老齐心里就是个拿奖状的工具人。
金鼎杯决赛在首都大学举办, 加上玲珑的话, 天海一中一共有七名参赛选手, 老齐作为带队教师, 负责他们的出行住宿以及安全, 考试时间正巧在国庆汇演前, 还能赶回来参加演出呢!
玲珑一个人习惯了,她很听话,从不会给老师找麻烦, 老齐对她特别放心, 考完试后问了她一句怎么样,玲珑说很轻松,他就不再问了, 怕孩子们压力大, 还亲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心疼了好几天。
决赛的卷子含金量很高,前来批改卷子的都是首都大学的老师,杜绝了弄虚作假的可能, 而且改完后还会有复改以及审核,所以说成绩是绝对真实且公平的。
结果文艺汇演那天,他们班参加乐器合奏节目的一个女生突然肚子痛,原本她还忍着不说,想强撑着表演完,结果在后台化完妆刚想换衣服就脸色惨白的晕倒了,吓得老齐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到医院一查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这孩子都不舒服好几天了,居然一直忍着。
她是拉大提琴的,如果没有她,这个节目就不完整,所以这两天排练跟彩排她一场都没落下,肚子疼得受不了就吃止痛药,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不停地哭,说自己连累了大家,害得整个节目都要出问题。
虽然很遗憾,但没关系啊,他们有三个节目选上了呢!周舒桐的芭蕾独舞,玲珑的唢呐独奏,就算没有乐器合奏也不算什么嘛!大家七嘴八舌地在电话里安慰女生,但电话一挂,还是有些失落。
为了这次演出,他们付出了很多精力,服装是陈沉带着几个班委到处跑找来的,化妆品是班里的女生们从家里带的,曲子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可少了一个主要的乐器,基本就废掉了。要是硬着头皮上当然也行,外行人估计也听不出什么来,可能只会觉得略有不和谐,但国庆汇演有许多知名校友还有领导,如果表演不完美,那不如不上。
就在大家垂头丧气的时候,玲珑拎着自己的唢呐来了,她跟旁人不一样,别人对自己的乐器都爱惜得很,她拎个唢呐跟拎二斤猪肉似的,随手朝桌上一丢:“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你觉得我加入你们怎么样?”
陈沉:“……你那一开口,还有我们的地儿吗?”
班级投票那天晚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唢呐的威力了,后来排练,一开始玲珑也跟大家一起,可她唢呐一吹,其他乐器全部歇菜!这乐器界流氓的称号半点做不得假,大喜大悲大嗓门,没人盖得住。
“怎么没有,你们就按照你们之前排练的上,我补位呗。”
“能行吗?”卢笛有点担心,“大家排练了好久,要是不上真的太可惜、太不甘心了。”
“我相信玲珑!”吕慈慈是玲珑的头号忠实粉丝,不管玲珑干什么她都举双手双脚支持,“你们想想,玲珑可是十项全能,她说行肯定行!要是不行,那最后也她负责啊。”
玲珑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胖丫可真敢说。
大家都做了这么久同学了,玲珑的实力如何自在人心,她确实是干什么都厉害,当初开大会校长光是念她得的奖就念了好几分钟,更别提她转学到一中后又连续拿下的各个大型竞赛第一了,她在学习上不偏科,身体素质也很棒,体育课上她跟男生一起打篮球,班里女生全是她的迷妹,镇臂高呼那种!
哪怕是大学霸陈沉也不得不承认,在打篮球这方面,他们班男生真的……被衬托的很菜。
通俗点说,玲珑那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羡慕嫉妒恨的说,就是天才跟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令人绝望。
周舒桐不参加乐器合奏,所以根本不知道这茬儿。
等主持人报了一班的乐器合奏,同学们顿时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上了台!不管怎么样试试再说!
下面的观众除却全校师生外,还有市里的领导跟社会各界的名人校友。天海一中是天海市的重点高中,学生们大都多才多艺,节目非常精彩,前面正好是两个高二男生的原创对口相声,获得了满堂彩,听说下一个是乐器合奏,观众们十分期待。
幕布拉开,露出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青涩脸庞,周舒桐在后台调理自己身上的芭蕾舞衣,这个节目一结束就轮到她出场了,今天晚上她一定要好好表现,艳惊四座!
按照之前排练,各个声部的乐器先后开始演奏,曲子改编自一首外国交响乐《轮回》,融入了东西两方的乐器,欣赏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一些品鉴能力比较好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细细聆听,台上的演奏者们穿着优雅,男生燕尾服搭领结,女生优雅小黑裙,听得出来基本功都相当扎实。
曲子名字叫做《轮回》,自然是跌宕起伏引人深思,哪怕是经过改编,也没有失去核心。
台上的演奏渐渐趋于平静,仿佛是一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只剩下醇厚低沉的埙在吹奏,就在此时,一声响亮的唢呐,将那些闭目欣赏的观众吓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
等他们一睁开眼,顿时就傻了——不是,这怎么还有吹唢呐的?还是个穿红裙子的漂亮小姑娘?!瞧着有模有样的,也太泥石流了!
偏偏这唢呐声加入进来,还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有种拍案叫绝的惊喜。说唢呐能从出生吹到头七,那真不是假话,大喜大悲,生死轮回,都靠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乐器,大俗大雅,尽在其中。
效果居然比有大提琴时还要好!
这嘹亮豪放的唢呐声,似乎能将轮回都撕出个裂口来。
不知道是谁先鼓得掌,台下一片热烈,后台的周舒桐都惊了,唢呐声穿透力太强,但她要是没记错,唢呐好像是独奏啊?怎么加入到班级合奏里去了?
在座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时去听个音乐剧看个歌剧啥的,基本上见不到唢呐的影子,新奇之下,那吹唢呐的小姑娘又格外出彩,生生把这个节目给带活了!一时间,掌声云集,全场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
同学们下台前齐齐鞠躬,到了后台就嗷嗷叫着抱在一起,吕慈慈恨不得把玲珑亲了又亲,“你真是个小机灵鬼!玲珑你太棒了!我爱死你了!”
玲珑嫌弃地推开她:“离我远点儿。”
吕慈慈:“不要嘛!”
突然,一个女生想起来:“那待会儿唢呐独奏还要上吗?感觉玲珑刚才太惊艳了,到时候效果会不会不好啊?”
被她这一提醒,大家才反应过来玲珑自己还有个独奏呢!
这下糟了!
玲珑却没所谓:“小问题,改一下就行,不上也行。”
“改成什么啊?”
“我刚才跟齐老师说了,他帮我沟通了,应该可以改,改成魔术啊,不过班长,你的衣服得借给我穿一穿。”
“魔术?”吕慈慈惊了,“握草,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玲珑轻飘飘瞥她一眼:“不会带你这样的笨蛋。”
吕慈慈嗷呜一声扑过来,两人顿时闹成一团,陈沉对于玲珑的要求很不满意:“为什么你就要我的?难道就是因为我矮?”
这是陈沉不能言说的痛,班里男生大多都很高,只有他,现在只有一米六八,怎么也长不高。
衣服给玲珑穿倒是合适,玲珑比他还高呢……
由于高三一班的乐器合奏太过出彩,导致接下来出场的周舒桐风头都被掩盖了,大家还沉浸在那神一样的唢呐声中,节目结束了,好些人还在意犹未尽的讨论,甚至都没注意看新节目。周舒桐表演完现场也起了一片掌声,她有点不高兴,下台的时候甚至都不搭理她的同桌了。
本来唢呐独奏是放在最后的,老齐觉得放最后能够让看节目看累的观众们打起精神,可惜加入了合奏,就只好改成了魔术,也没彩排过,谁知道玲珑到底会不会啊?说白了,就是靠着对她的那种迷之信任,否则老齐才不会干这么冲动的事儿呢!
玲珑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是最后一个节目了,后台的学生们也都跑到各个班级的区域坐下来等着看,简直称得上是万众瞩目。
坐在最前排的领导以及各界校友们小声说着话,他们都记得这个小姑娘,主要是长得太好了,气质也特别出众,穿着红裙子瞧着跟小公主似的却在台上吹唢呐。而此刻,她换上了一身很优雅的燕尾服,脖子上打着个红色领结,头戴高帽,头发扎在后面,最可爱的是她还在人中的地方贴了一圈小胡子,活脱脱一副小少年扮相。
光是看到她这样就已经有人开始笑了。
变魔术这种事对玲珑来说不要太简单,任何魔术都是有迹可循的,她曾经搞了几十年科研,变几个小魔术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她从帽子里掏出一连串五六只小兔子的时候,台下一片惊叹;
当她从空无一物的手中变出一朵玫瑰花的时候,台下掌声雷鸣;
当她打了个响指从台上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观众席,大家顿时疯狂起来!
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是最单纯最可爱的时候,尤其是一班同学,谁也不曾想玲珑会这么厉害!一向冷静的陈沉甚至带头吹口哨,全场兴奋!
玲珑回到台上,双手抬起,微微弯腰行了个优雅的礼,大红的幕布逐渐放下,国庆文艺汇演至此完美落下帷幕。
好多人都冲过来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尤其是最后大变活人那里。
玲珑却笑而不语,并不回答,这可是吃饭的家伙,以后要是混不下去了她还能去马戏团呢!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
这一下,本来就是一中风云人物的她更加风头无两,学校贴吧全是吹她的彩虹屁,至于周舒桐……她的芭蕾确实跳得很好,可那天晚上的节目出彩的太多了,尤其是她比较惨,前面是一班的合奏,后面是音乐声的独唱,都非常吸人眼球,最后玲珑的魔术表演更是将全场气氛引燃到了高|潮,而且她之前就跳过芭蕾,大家惊艳过,再来第二次反应便平淡了很多。
周舒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又被将了一军,她几乎都要气哭了,回家后发了好大一番脾气。
可是没人在意。
爸爸妈妈最近正在冷战,爸爸都不回来住了,钟栋钟梁也不回来,家里就只有她跟妈妈。
该死的玲珑,她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抢走?明明玲珑没来之前,她是爸爸疼爱的女儿,老师的宠儿,同学们羡慕巴结的对象——可现在,这些人都属于玲珑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
周舒桐气得抓心挠肺睡不着,玲珑却睡得相当甜美,她权当国庆汇演是个游戏,根本没放在心上,周舒桐看得那么重跟她有什么关系?
前来参加一中国庆汇演的人里,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是天海大学历史学院的院长,几十年前还曾担任过天海一中的校长,他姓潘。
一中是他一手建立和培养起来的,可以说,一中能够在众多高中中独占鳌头,绝对少不了潘教授的贡献。这次国庆文艺汇演,校方特意邀请了他,他便带了妻子来看,潘教授的妻子同样也是天海大学的教授,教的是外语。
整场演出下来,他的目光就在那红裙子小姑娘身上移不开了。
太优秀了。
这孩子,实在是太过出色。
身边的妻子也跟他说,不知道这是谁家养出来的孩子,可真是养得太好了,叫人羡慕,再想想自家的外孙跟外孙女,本来以为已经够优秀了,可跟人家小姑娘一比,还是差得太远。
尤其是在边上校长笑眯眯地跟他们科普了这小姑娘取得的成绩后,哪怕是潘教授都感慨了:“这孩子太好了,真想见见她的父母,问问是怎么教育的孩子。”
校长笑个不停:“玲珑那孩子脑袋瓜特别好使,她上课都不用听讲照样能考满分,刚参加了金鼎杯奥数竞赛呢,我估摸着又能给学校捧个大奖杯回来!哎呀,这段时间可真是靠她拿了不少荣誉,这孩子太优秀了!明年高考,这高考状元我看哪,稳了!”
潘教授说:“玲珑这个名字取得也好,人如其名。”
玲珑剔透。
潘教授暗暗把这孩子的名字给记下来了,心想以后要是有机会能指点指点就好了,不过这孩子成绩好,考天海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万一再来学历史,那岂不是美滋滋?
演出结束,潘教授跟妻子也准备回家,结果在校门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们的前任女婿,钟旭国。
钟旭国正拉着红裙子小姑娘的手说着什么,看着很急切,手还摸到人家肩头了,好像要朝怀里搂……潘教授看得怒从心头起,这钟旭国果然不是什么好鸟!他大步走过去准备给小姑娘撑腰,人家还未成年,钟旭国都多大了?还要不要脸了?看着这会儿学生散的差不多了就在门口耍流氓?再这样下去信不信他报警把这混蛋抓起来?!
钟旭国正哄着闺女呢,结果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他前岳父,当时人都傻了:“爸……不对,潘叔,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诱哄未成年少女……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他也恼起来,两家当年闹得实在太僵,相看两相厌的那种,前岳婿俩顿时开始掰头,玲珑眨眨眼,小手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拉到了一边,是潘教授的妻子郭教授。
她保养的很好,气质文雅而沉静,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独有的一种不会褪色的美。显然她是很喜欢玲珑,且非常厌恶钟旭国的,还安抚玲珑:“好孩子,不要怕。”
玲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扑哧一声笑了,这是个什么乌龙哟!
跟前岳父掰头的钟旭国也琢磨出味儿了,合着潘教授是拿他当诱拐未成年少女的衣冠禽兽看呢!当时把他给气得呀!那叫一个暴跳如雷,他果然是讨厌姓潘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玲珑是我闺女!我亲闺女!你闺女给我生得亲闺女!”
……什么?!
潘教授傻眼了,郭教授也傻眼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全都看向了玲珑,玲珑面色淡定,她也是第一次见名义上的外公外婆呢,嗯……没有激动没有开心也没有怨恨,反正就跟大街上迎面而来的人差不多,没感觉。
“你、你说她是、她是……”德高望重的潘教授都结巴了。“她是我外孙女儿?!”
钟旭国没好气地说:“如假包换!”
潘教授惊了,他刚觉得这孩子特别优秀,想见见人家父母,问问是怎么教育的,结果就……顿时一张老脸火辣辣,还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孩子的父母吗?
别说是怎么教育了,那对父母连看过她一眼都没有!
郭教授也呆了,她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心里顿时又酸又涩,在他们都忽略了她、遗忘了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已经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
玲珑看了看时间:“我要回家了,你们确定还要站在门口继续浪费时间的话,我建议你把车子开远点,别挡着路。”
正好来接她的车也到了,她挣脱郭教授的手,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司机下车来给她打开门,还有个身材挺拔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跟玲珑说了什么,然后才上车。
郭教授拦都拦不住。
潘教授问:“玲珑那孩子,不是跟你们住一起吗?不是说先在你家住一个月?这不还没到一个月吗?”
钟旭国的表情变得苦涩起来,“她觉得家里住得不舒服就走了,我拦不住,我今天就是想带她回家的,但她不愿意。”
郭教授实在喜欢玲珑,她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眼就喜欢,知道这小姑娘是自己外孙女,那就更喜欢了。可是想想之前十六年的忽略与遗忘,她又觉得愧疚难当,当初女儿女婿年纪轻不懂事,难道她跟丈夫也是吗?两家闹得水火不容,只有真正夹在中间的孩子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老潘,我觉得,咱们两家得坐下来,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了。”
周末潘蘅带着丈夫儿女回家,就发现父母心情不是很好,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文件袋,她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顿时就被那些照片给惊呆了。
好漂亮、好可爱的小姑娘!
她拿着照片兴冲冲地找郭教授:“妈,这小女孩儿谁啊?长得可真好看!能不能找来给我当模特啊?”
她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现在也是很有名气的设计师,还有自己的原创品牌,很多明星都以能穿上她亲自设计的礼服为荣。
郭教授看了她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潘蘅:?
过了会儿潘教授从楼上下来,看见她,也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女儿拿着外孙女的照片兴致勃勃地问是谁,饶他们是潘蘅父母,这会儿也觉得真是丢人又不着调。
全家都丢人,全家都不着调。
“阿蘅啊,你认不出她吧?”
潘蘅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会认得她啊?不过这小姑娘合我眼缘,妈你快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吧!”
郭教授轻声说:“她叫钟玲珑。”
钟……
这个姓让潘蘅很敏感,她随即又翻了几张资料,越看,两只手就越发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