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片龙鳞(十二)
得知容妃有孕, 皇帝大喜, 他这把岁数了, 还能叫这么青葱鲜嫩的小姑娘怀孕,说明什么?说明他还龙精虎猛, 说明他还没有老!玲珑是他偏爱之人, 他的儿子们又大多成年,因此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变成了皇帝目前心目中除了玲珑之外最重要的存在。
他每天晚上都陪着玲珑,却什么都不做, 看着她肚子的眼神都满是爱怜。老来子最得疼,这话并不是说假的, 尤其为他生孩子的还是他喜欢的女人,这就更让皇帝幸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 都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快乐过。
皇后为玲珑找来了秘药,也安排好了御医,但那药玲珑没吃——开玩笑呢, 做个怀孕的样子有什么难的, 保管没有人类能发现不对劲, 假的就是真的。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些变化, 皇后便是当年生产时遭了罪, 此后身子一直没有好转过来, 这么些年, 变个天就容易染疾。而哪怕是出身好的惠妃, 诞下皇子时也不过才十七岁, 身子都没长好,调养的再好也无济于事。对女人来说,生子就是生死大关,活了才有富贵,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玲珑不一样,她生而为龙,对于要不要传承自己的血脉这件事看得非常无所谓。
皇帝越是喜爱这个“不存在”的孩子,等到失去的时候就会越发震怒。
这个“孩子”当然是不可能生下来的,却也不能太快就没了,一定要挑个好时机,玲珑觉得七个月左右就差不多,在这之前恰好能让皇帝感受一下胎动,他虽然儿女多,却不曾像陪伴玲珑那样,从头到尾都感受着一个小小胚胎,逐渐长大的过程,也正因如此,感情越发深厚。
他最喜欢的就是夜晚拥着玲珑,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抚摸她的肚子,孩子有时候会动一动,故事说到高|潮的时候,孩子似是能听懂一般,会踹一踹他的手心。
皇帝满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他会把他教导成最好的皇子,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玲珑“怀孕”期间,他其他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每天除却政事之外,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玲珑身上,看着皇帝对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的喜欢,玲珑满意极了,也觉得是时候给惠妃一点机会了。
否则只怕惠妃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呢。
皇帝正在前朝议事,却忽然听闻容妃提前发动,怕是要早产,当下惊的手中奏章都握不住,踉踉跄跄地奔回去,皇后正在屋外等着,来来回回地走,他似是没见着皇后,没头苍蝇般往里面冲,却被刚赶过来的太子拦下:“父皇不可,产房污秽,父皇千金之躯,不可进去。”
皇帝被摁住,里头爱妃声音皆无,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厉声询问:“你们怎么伺候的!为何容妃会突然早产?!”
伺候的宫人们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容妃一出事,他们就知道自个儿肯定是活不成了,可他们怎么敢做对娘娘有危险的事啊!陛下对娘娘爱若至宝,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陛下不必着急,臣妾已经让人做好了准备,还请陛下冷静。”
皇帝眼都红了,瞪着皇后:“你又是如何照顾她的!”
不必他说,皇后已经满心自责,她的确错了,错在一开始就让玲珑入宫,那么好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却为了她跟太子,要做这等腌臜之事。可此番是将惠妃拉下马并且铲除世家羽翼的大好机会,一旦心软,从前做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因而皇后咬紧牙关,道:“容妃早产,事出有因,当下还是盼她平安诞下皇子,之后臣妾自会请罪。”
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消磨光,皇帝拂袖走到一边,听着里头终于传来的一声声痛呼,心脏像是柔软的豆腐被细细的丝线割开,破碎无比。他闭上眼睛,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复又睁眼,这时候皇后又走了过来,眼圈也是红的:“御医说……要陛下做个决定,是要容妃,还是要皇子。”
皇帝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那样期待着这个孩子,因为是他跟玲珑的结晶,他甚至都想好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读什么书,他要带他去骑马射猎,可现在皇后却问他是保大还是保小。
他又想起玲珑娇俏的笑容,神采飞扬,娇纵任性,明明出身普通,家人苛刻,脾气却还是那样糟糕,可他哄的心甘情愿。她要是死了……“朕要容妃活着。”
闻言,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臣妾知晓了。”
只是里头的哭声越发令人心痛,慢慢微弱下去,皇帝彻底失了分寸,再不顾拦住自己的宫人与太子,闯了进去。
皇后与太子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太子微微点头,皇后也点了下头。
皇帝冲进去时,玲珑已经昏睡不醒,她看起来十分苍白憔悴,可仍是透出了惊人的美,我见犹怜,额头的发汗湿,沾在还带着疲倦的脸上,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消失不见。皇帝心如刀绞,转而又瞧见了被御医捧在手中,浑身乌青泛紫的死婴。
娇娇小小的一团,依稀可见眉目口鼻,却是死的,不会动的。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皇帝却觉眼前一黑,他不由自主走到床边,鼻息间是难闻的血腥味,他好似感觉不到,只看着昏迷中的玲珑,庆幸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就好。
皇帝声音沙哑:“将小皇子带出去,朕自有安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玲珑刚清醒,就已经得知皇帝严查她早产一事,而皇子夭折,自此她再也无法受孕的消息也已经人尽皆知。正因如此,皇帝更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如此,他还给早夭的小皇子起了名字,上了皇室玉碟。
玲珑轻笑,皇后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有余悸:“我快叫你吓死了,你、你——”
那死婴自然不是玲珑生出来的,可皇后跟太子都信了,没有办法,玲珑演的太像,若她没有怀孕,皇帝同她同床共寝半年余,难道发现不了?所以她必然是怀孕了。
玲珑也没解释,就让皇后以为她是拿自己当武器好了,反正那死婴是她幻化出来的,跟真人无物,却不过是片从她身上脱落的龙鳞。话却又说回来,皇后太子越是愧疚,她的日子就更好过。
皇后在认为玲珑是真怀孕后就不止一次劝她要好好将孩子生下,也加大了对她的保护,只是总能叫人钻了空子,尤其是惠妃。
她将惠妃这些年来残害宫妃与龙种的证据都呈了上去,因着小皇子没了,皇帝十分震怒,亲自彻查此事,惠妃就是再有手段,又如何能躲得过帝王之眼?
直到被打入冷宫,世家被废此后三朝不得为官,惠妃才明白一个道理:陛下曾经爱皇后,后来爱她,她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位帝王,却不曾想,他能移情别恋一次,自然也能移情别恋第二次。
她连死都不能死,因为容妃恨她,便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她,要她看着皇帝与容妃是如何恩爱百年,太子是如何登基,皇后又是如何成了太后,而她的三皇子,自请离宫,再也不曾回来过。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住在发霉的冷宫,阴雨天漏水,墙壁上长满青苔,老鼠蟑螂无数,啃啮着她的皮肉,让她彻夜难安。她在这里,能听到丝竹弦乐,歌舞升平,能从看守的人口中不停地听到皇帝如何宠爱容妃,如何对她百依百顺。
这些奴才啊……她曾经看都不看一眼就能随意处死,如今却要受他们的磋磨,可容妃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觉得自己只是没有做得更隐蔽些,也没有防范皇后,原以为这些年皇后一言不发是怕了自己,却不知皇后背地收集了那样多的证据,就为了给她致命一击。
惠妃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这年冬天太冷,她熬不下去了。
皇帝也会怕死,他看着仍然年轻貌美没有丝毫变化的玲珑,恨不得再活个几十年,再多看看她,可她不喜欢他了,因为他已经垂垂老矣,她甚至在他缠绵病榻时便如他曾经那般移情别恋,而皇帝没有任何办法。
痴迷的目光还停留在玲珑身上,从皇帝病了那日起,玲珑就没掩饰过对他的嫌弃,她喜新厌旧,薄情冷淡,可已经是太后的皇后跟新帝都包庇着她。
她来看他了。
玲珑的手摸了摸皇帝的脸,微微一笑,这个笑充斥着皇帝看不懂的傲慢。
“没事的。”她说,皇帝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这样温柔的笑了。
“还是勉强可以入口的。”
无论是爱,还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