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宿松开了抓紧小小的那只手,顺势轻轻一推,示意她离开。
这个动作,温靖看在眼里,他的神情略微不屑,“怎么,难道真如为师所言,你要背叛师门?”
温宿上前一步,道:“师傅,徒儿绝无背叛之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放过她吧!”
温靖笑了,他背起双手,一脸悠然。“韩卿倒也说过:我死了,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他轻叹,“看来,他所言非虚。这世上的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九皇的秘密。”
温宿听到那番话,神色之中略有喜悦。
然而,下一刻,温靖摇头,道:“不过,为师想过了。这丫头牵连甚广,有她在手,有益无害。”
“师傅……”温宿想说什么,但却被温靖打断。
“温宿啊,我本以为你可以替我找到九皇神器,与我共谋大业,可惜……还剩三个月寿命的你,能做什么?”温靖说话间,语气愈冷。
小小听到这句话,便知温靖起了杀心。她一把拉住了温宿的手,拔腿就跑。
温宿一惊,被拉出数步。
温靖见状,纵步而上,起掌攻击,对象,正是温宿。
温宿察觉掌风,侧身一让,避开了杀招。他的神情惊愕,自是难以置信。
温靖收了内劲,站定,看着温宿:“为师再给你个机会,把这丫头交给我,我准你自生自灭!”
小小听到这些话,只觉心寒。以温靖的武功,要从温宿手中擒她易如反掌,无谓下如此杀手。无论怎么看,他根本就是一开始就起了杀心,非置温宿于死地才是!师徒一场,应是亲如父子,怎会如此绝情?
温宿却渐渐平静,他开口道:“徒儿的命本就是师傅所救,听凭师傅处置……”
温靖听到这句话,神情之中怒气顿显,那般狰狞,让人心畏。
“孽障!找死!”
他言语之间,出掌攻上。温宿推开小小,迎上攻击。
小小踉跄几步,知道此时该跑,可是,看到眼前的情状,她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步子。
温宿避开掌劲,起手,封住了温靖的招式,转头对小小喝道:“还不走!”
小小看了看他,皱了眉。她冲上前去,从怀中抽出一枚“淬雪银芒”,直刺温靖的肩井穴。
温靖见针,立刻推开温宿,退了数步。
小小将针掷了过去,趁那空隙拉起温宿,心无杂念地逃。
温宿愣住了,又一次被她拉着跑。
温靖避开那枚银针,带着讥嘲,自语:“一模一样。”
此刻,心中的怒气已无法自抑,不觉提了七成的真气,凝于双掌。他低喝一声,疾追而上,一掌袭去。
小小知他会追上来,回身,又扔了一根银针。
温靖旋身避开,再起一掌,喝道:“臭丫头,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小小本想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温靖应不会对她下杀手。但此刻,那一掌力道十足,分明是冲她来的。她一惊,慌忙避开。
温宿见状,出掌迎击。
两人掌力相对,温靖皱了眉,道:“你乃练武奇才,假以时日,老夫怕也不是你的对手……更留你不得!”他说完,再提一分内劲。
温宿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道阴冷内劲,掌力顿失,被震开了几步。他站稳身子,只觉得右手发麻,整条手臂竟不住颤抖。
温靖毫不犹豫,再次出掌。
小小大惊,她纵身而上,抬腿便踢向温靖的腰际。
温靖并不躲闪,接了她的一招。只可惜,小小没有内力,这一击对温靖来说,不痛不痒,毫无作用。
下一瞬,温靖改掌为爪,钳住她脚腕。小小进退不得之际,温靖用力一拽,拉她上前,放开她的脚腕,转而锁住了她的咽喉。
小小只觉喉头一紧,眼前犯了犯白,险些昏厥。
温宿忍着手臂痛楚,出手相救,正在此时,温靖抬眸微笑。他松开小小,一掌击去,不偏不倚,正中温宿的胸口。
小小跌倒在地,惊恐之中,就看见温宿被击开数丈,呛了口鲜血,无力倒下。
“师叔!”她喊出了声,慌乱地站起,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温宿身边。
温宿早已不省人事,鲜血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双眸微阖,呼吸若有若无,脉搏微弱得无法探知。
小小吓懵了,抱他在怀里,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温靖整了整衣襟,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俯视。“左姑娘,你是要跟老夫走,还是给老夫这不肖徒儿陪葬?”
小小看着怀里的温宿,脑海中嗡嗡作响,无法应对。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他领口下的肌肤略呈青色,筋脉浮凸,诡异非常。
“冥雷掌。”她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她如何能忘,她的师父,就是带着相同的伤势,痛苦离世。
她抬头,眼中满是泪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为什么连自己的徒儿都要杀?为什么?!”小小无法自抑,哽咽着喊了起来。
温靖冷冷一笑,“为什么?……你师父当年破我东海,杀我门人的时候,也没告诉过我为什么!”
小小微怔。鬼师曾闯过九个门派,夺取九皇神器,难道,东海也……
“我忍辱负重,献出神器,归顺神霄,才得以保全。二十几年来,我的心中就只剩‘复仇’二字!”
“我……”小小心中苦痛,声音凄怆无比,“我师父已经死了啊……你还想怎样?”
温靖看着小小,道:“杀了你师父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根本就不算‘复仇’。你师父也不过是枚棋子。得到九皇,一统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大业!为了这个,我什么东西都能抛弃,什么人都能杀!”温靖带着残酷的快意,看了看温宿,“这枚棋子,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哈哈哈,果然是一模一样啊,你师父背叛了天师,而他背叛了我,到如今,连死法都相同,哈哈哈!”
小小已经无法再问了。眼前的人,早已失了理智,再不可以人心揣度。
温靖收了笑意,平复了情绪,重回了平日的温善,道:“左姑娘,你若肯助我,我自然不会伤你……”
“杀了我吧。”小小忍了哭音,抬头,笑得轻蔑,“要我助你,还不如杀了我。”
温靖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不发一语,手指聚力,抓向了小小的肩膀。
小小无法回避,便不回避,她直直地看着温靖,竟无一丝一毫的恐惧。
那种眼神,愈发触怒温靖,他的手上不觉加了力道,直欲碎她的肩骨。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厉喝,“谁敢动老子的人!”
那声音浑厚有力,霸气十足,温靖竟被震住,手劲一缓。他转身,就看到了江寂。他自然不认得江寂,但却知眼前的人武功不弱,便暂放小小在一边,专心应对。
“在下东海七十二环岛岛主,温靖。敢问阁下是?”温靖循礼,道。
江寂看了看温宿身后的泪痕尚在的小小和奄奄一息的温宿,轻蔑道:“原来你就是舍弃东海,与东瀛海寇结盟的温靖……老子叫江寂。”
“江寂……”温靖皱眉,思忖。
“不用想了,这个名字不稀奇。”江寂提气,朗声笑道,“受我一掌,你便知我是谁!”
他说完,迅攻而上,一掌击去。
温靖立刻运劲,以“冥雷掌”回击。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双掌互击,一股强大劲气反冲而来,把他击退了数步。他平了呼吸,胸口隐隐作痛,眉宇间惊讶无比:“太一心诀!!!”
江寂收掌,脸色平静。他背手,道:“老子不杀人,你滚吧。”
温靖不甘,他挥手,周围立刻出现了十数个东瀛忍者。
而在此时,那些带着面具的人赶到,林中的局势一下子反转了。
温靖见状,只得收手,携众离开。
江寂笑了笑,转身走到了小小面前。
小小仰视着他,依然有些茫然。江寂却不迟疑,他蹲下身子,一把拉起了温宿,把脉。
“这小子还有救。”江寂说了一句,便毫不犹豫地将真气从头顶灌注进温宿的体内。
片刻功夫,温宿猛地呛回了一口气,缓缓转醒。
小小看傻了,随即,她笑着哭了出来,哽咽地唤道:“师叔……”
温宿看着她,却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微微牵动嘴角,想笑,却也无力。
江寂看到这情状,笑意渐生,道:“丫头,我只是把他拉回了鬼门关。他伤势太重,撑不了多久的。送他去神农世家,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江寂改称“我”的时候,语气也温柔了起来。小小心内感动,她用力点着头,伸手抱过了温宿。
此时,银枭与李丝也赶到了,洛元清带着南海门下跟在他们之后,看到温宿时,神情中的异样,一闪而过。
江寂见到这几人,便吩咐道:“去神农世家,立刻启程。老子替你们挡追兵。”
银枭一行虽然不解,但依然答应了下来。
小小这才放下了心来,忽而觉得有些疲倦了。但一想起怀里的人,她便收了收手上的力道,强撑着让自己清醒。
银枭走到她身边,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丫头,没事了。我们走吧。”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笑着点了头。
……
一番混乱,持续到了夜幕落下,才算消停。而阳光一消失,那些带面具的人便也一并消失,再无踪影。
江寂回到醉客居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要想战胜朝廷军队,自然不靠谱。但声东击西,引他们追错方向,却简单得很。但即便如此,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脱身。廉家,倒也不可小觑。
他走进酒楼大堂,却见里面已坐满了人。江城见他回来,立刻上前,开口道:“爹,贺兰伯伯来了。”
江寂抬眸,就见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白面微髯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品茶。不是别人,正是“曲坊”的主人贺兰祁锋,叶璃恭敬地站在他身边,替他捶着肩。他身旁,还坐着一个妙龄的姑娘,衣着虽朴素无华,但看她举止大方,优雅有礼,应是大家闺秀。
“你怎么来了?”江寂上前,问道。
贺兰祁锋抬眸,道:“我听说,廉家驻军包围了这小镇,便特地来看看热闹。”
江寂哼了一声,坐下,道:“你是来看老子出丑的吧。”
“哈哈哈,身为破风流的宗主,‘太一心诀’唯一的传人,谁能让你出丑啊。”贺兰祁锋笑得开怀,“好了好了,不跟你抬杠。我来自然是有事找你。对了,我听说银枭、鬼媒与那‘三弦女侠’已到了这镇上,人呢?”
江寂替自己倒杯茶,道:“哈,你晚了一步,他们本来在,不过被廉家一搅和,现在走了。”
“走了?去哪?”贺兰祁锋追问。
“神农世家……”江寂叹口气,道,“东海那温靖当真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放过。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
“前辈,当真!”有人冒出了一句。
江寂皱眉,望向了说话的人,似有不悦。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他上前一步,抱拳开口:“前辈,晚辈无意冒犯。晚辈是东海弟子,林执。您刚才说的人,可是我师兄温宿?”
江寂点了点头,“是叫这个名。”他望向贺兰祁锋,道,“怎么连东海的人都带来了?”
贺兰祁锋笑笑,道:“东海一役之后,温靖带走了九皇神器,下落不明。我便偷偷上岛查探,发现这小子身受重伤。难得做回好人,我便把他和剩下的东海弟子一并救了。”
贺兰祁锋话一说完,林执便急急向江寂追问道:“前辈,我师兄现在何处?”
江寂笑笑,“现在已在去神农世家的路上了。”
林执听罢,立刻转身对贺兰祁锋道:“坊主,请容晚辈告辞。”
贺兰祁锋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师兄伤势,不过,也不差这片刻。待我办完事,随你一同前去。”
江寂听得不解,便不耐烦道:“贺兰,你有话快说!老子困了!”
贺兰祁锋赔笑,道:“好,我便不说废话了。你可知英雄堡准备举行比武,决出堡主?”
“关老子屁事!”江寂不客气道。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但那英雄堡的大公子魏启,是神霄门人。”贺兰祁锋慢慢道。
“英雄堡的公子是神霄门下,笑话么?”江寂不信。
“的确是很诡异。诡异到即便我散布消息,都无人相信……唉,英雄堡二子魏承,早年被逐出家门。三子魏颖,听人说是纵情声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能继承堡主之位的,唯有这大公子魏启了。可这厮城府极深,又是神霄爪牙,若是做了堡主,怕是天下大乱。”贺兰祁锋的语气凝重起来,“如今,连那神农世家的宗主石蜜都归顺了神霄派,与魏启同流合污。更不说太平城与英雄堡是姻亲,一旦堡主即位,两家立刻就能结盟。太平城主不过是个丫头,怕只有被魏启摆布的份。这江湖三大家都将落入一人之手,而此人居心叵测,怎不叫人担忧?”
江寂听了这些话,脸色的确是有些担忧,但很快,便又不屑起来,“老子说了,这不关老子的事!那魏启纵有三头六臂,以你‘曲坊’之力,加上鬼媒的玄灵道众和银枭的‘岫风寨’,也能跟他抗衡。何必来找老子的麻烦?”
贺兰祁锋点头,“好,魏启我还对付的了。那神霄派呢?”他放下茶水,道,“神霄归朝,又遍寻九皇神器。如今,魏启也不过是神霄的一颗棋子。到时候,三家归并,依附神霄,怕是17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他看着江寂,道,“若是那天师王文卿重出江湖,这天下,能打败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江寂沉默片刻,道:“赢如何,败又如何。老子的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老子已金盆洗手,此镇便是老子的天下。……天师若真的重出江湖,你便早早归降罢。老子累了。”
他说完,举步上楼。
贺兰祁锋见状,起身,想要再行劝说。突然,酒楼的门口出现了一队人马,正是廉家的家将。为首的,自然是廉钊。
他到了酒楼门口,翻身下马,纵步入内,开口,便是一句:“她在哪?!”
本要上楼的江寂缓了步子,回头看他,“你小子说话客气点。”
“她在哪?!”廉钊并不理会,一贯的谦和有礼荡然无存。急切和狂躁写在他的脸上,染得他的眼睛凛凛泛光。
江寂皱眉,道:“你丢了人,竟来找老子要?!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带走她的?!”
廉钊怒道:“这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你难道要告诉我,那百十名面具人,是凭空出现的?!我敬你是前辈,对你多番礼让,你为何要处处与我廉家作对?!”他的声音高亢,语气激烈无比,“你既然不管江湖事,为什么要助东海把她带走?!你可知她已归顺朝廷!可知东海一直对她不利!可知她没有半分内力!”
他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责难,倒不如说是懊恼。江寂听完,脸色便柔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
廉钊上前一步,道:“今日若得不到她的下落,休怪我无情!”
“廉公子,冷静一点。”气氛正紧张,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坐在贺兰祁锋身边的女子起身,匆忙走了过来,柔声劝慰。
廉钊看到她,有些惊讶,但随即缓了情绪,道:“沈小姐。”
这名女子,正是齑宇山庄的大小姐沈鸢。
沈鸢柳眉微皱,道:“廉公子,左姑娘现在并不在东海手中,你不必担心。”
廉钊听到这句话,不由追问,“你知道她在哪?”
沈鸢看了看贺兰祁锋,欲言又止。
这时,江城上前,说道:“廉大哥,左姑娘当真归顺了朝廷?”
廉钊看着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江城想了想,又问:“那就是说,‘九皇神器’也……”
廉钊微有些不耐烦了,“我早就说过了,‘九皇神器’惟有收为国有,才能免去天下的纷争!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何不依不饶!你们就这么希望看到天下易主,江湖动乱么!”
这番话一出口,江城微怔,随即,他开口,道:“廉大哥,左姑娘现在正前往神农世家。”
大堂之内一片哗然,众人都看着江城。
廉钊一惊,随即笑了,“多谢!告辞!”
他说完,转身便走,不带丝毫犹豫。
“廉大哥请留步!”江城开口。
廉钊转身,有些疑惑。
江城拿起身边那杆银白□□,走到了廉钊身边,“小弟随你一起去。”
廉钊正惊讶,就听江寂厉喝道:“混账!你敢!”
江城转身,并无惧色,道:“我为何不敢。爹,你退出江湖,不管天下事,却不能要我也如您这般。廉大哥说的对,九皇神器无论落到谁的手中,都会让天下动荡。惟有朝廷,才是九皇的皈依。左姑娘一定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会归顺朝廷……”
“呸!一派胡言!神霄派如今归朝,替朝廷找神器,就是助神霄得势!天下难道就能太平!”江寂喝道。
江城反驳,“那又如何?!江湖中人口口声声说要对抗神霄,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爹,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孩儿不孝!”
他说完,提枪出了门。
大堂之内,一片寂静。
廉钊看着江城走出门,心中竟有一丝欣慰。他转身,抱了抱拳,举步离开。沈鸢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江寂站在了原地,竟带了茫然。
许久,贺兰祁锋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也去神农世家吧,别让人抢了先。”
他说完,门下的人便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贺兰祁锋顿了步伐,自语似得道:“九皇……九皇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湖,又会如何呢……”
他长叹一声,迈进了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