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谷张皇失措地驾车逃出森林,回到了甲州街道,他实在太累了,神情恍惚地握住方向盘,但脑子里一直盘桓着刚才那个怪异的幻象。
那里没有寺岛丰的尸体,埋在土里的居然是牛的尸体,而且还穿着和寺岛一样的白袜。肯定是有人故意干的,这绝不是流浪汉的恶作剧,看来已经有人知道了户谷的罪行,从而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主动上钩,这个手段真是高明。
而且,对方居然还想到把套着白袜的脚露在外面转移他的视线!
户谷像一条落跑的狗一样大口喘着气,心怦怦跳个不停,到底是谁?这个人一直沉默地看着户谷。那头牛应该很早就被埋在那里,他杀掉寺岛丰再度回现场查看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现在已经又过了两个星期,对方还是静静观察户谷的动向。想到这里,户谷不禁瑟瑟发抖。
户谷停下车,深呼几口气,这样开下去恐怕会出交通事故。他熄掉车灯,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
对方将寺岛丰的尸体移到川越的林中,然后又在牛尸上套上白袜埋在这里,这样做其实相当麻烦。为什么对方要不辞辛劳地将尸体搬到二十公里开外的川越?还有,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行凶的?户谷百思不得其解。
有可能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干的,不然不会想出这么巧妙的办法。
户谷再次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寺岛丰是突然出现的,只有槙村隆子知道自己在那里,因为自己在那里等她。难道有人尾随着自己的车?不可能,当时自己看了很多次后视镜,甲州街道的车流拥挤,自己开车拐入侧道时,后面没有人跟着。
车在林子深处停住,自己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爱抚着她,然后将她掐死……之后搬运尸体时也是时刻小心谨慎,如果有风吹草动,肯定会注意到的。
但是,自己忽视的第三者应该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行动,要不也不会使用这样的掉包计。户谷不相信怪力乱神,这世上不会有超人存在,肯定是有人捣鬼,而且这人的头脑和自己不分上下。
回到医院时,事务长已经从川越回来了,正等着户谷。平常他都是六点一过就回家,今天却一直等到十点半,看来,事务长是准备要向他报告从川越领回遗体的事情。
“院长,我一直在等您,有一件紧急事。”事务长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说。
“哦,刚好有点事和朋友出去了一趟。”
“川越的事情办好了。”事务长说话的语调有些兴奋,事发以来,他突然连说话都有精神了。
“是吗?辛苦你了。”
“在那边拿到了尸检报告,也办好了火化许可证,已经把尸体运到了川越的火葬场,明天早上就可以取骨灰了。她户籍地那边的手续也由我一并办理了吧?葬礼定在明天晚上。”
“好。”对事务长如此周到的安排,户谷只好满口答应。
“警方对嫌犯的搜查有大致眉目了吗?”
“现在还在搜查中,还没有锁定目标。”
“今天来了两个警察。”说这话时,户谷盯着事务长的脸说。
“来了吗?”事务长面露惊讶之色。
这个家伙还装什么,连横武辰子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害我在警方面前这么被动,居然提都没跟我提过,分明是故意找茬!户谷心想。
事务长意味深长地问道:“警察都说什么了?”
“问了很多关于寺岛的事情。”
户谷没提私家车的事,要不,粕谷肯定会就此纠缠不休,他本想质问事务长横武辰子的事是不是他说的,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住了口。他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倒是粕谷主动开口:“是吗?倒没怎么问我。”
当然啦,人家是没问,全都是你主动抖出来的,户谷又想。
“他们可能想亲自请教院长吧。我的报告就是这些,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那辛苦你了。”
寺岛丰当时到底断气了没?户谷是在确定了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后才松开压在她咽喉上的手。被害人遭到勒掐之后一时昏厥然后又缓过气的例子也时有耳闻,而且,丢下寺岛丰尸体的地方灌木众多,说不定夜晚的露珠顺着叶子滴落下来,恰巧把寺岛丰滴醒了?
户谷把手支在桌子上,两眼狠狠地盯着窗外。
死里逃生的寺岛丰会做什么呢?她有三条路:第一,发狂地奔到户谷的住所,和他拼命;第二,就这样逃亡下去;第三,向警察报案。
首先分析下第二种情况。寺岛丰清醒后逃离了现场,她会去哪里呢?她在东京也没有亲戚……但她肯定是跑到某处躲起来,不然,她无法在藏尸地点故弄玄虚,而且,她很可能就藏在东京附近。
她应该不会向警察报案。因为,她自己也是杀人凶手,不可能自投罗网。她对户谷的报复从这些小花招就可以看出来,她想从暗处攻击他。
寺岛丰难道还活着?
尽管仍觉得不可能,但经过刚才的推论,户谷又觉得这一论断显得很合乎逻辑,真是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下午,事务长拿着用白布包裹着的骨灰盒从川越回来。
户谷让人一大早把一个闲置不用的房间布置成灵堂,事务长表情肃穆地将骨灰盒放到祭坛上。临时买来的花束摆放在祭坛两侧,水果和点心堆放在骨灰前面。前来吊唁的只有事务长和五六个老护士,事务长还非常庄重地穿上了正式的礼服,户谷本来也打算穿上礼服,但后来又嫌麻烦,只是换了一条黑色的领带。
骨灰盒周围青烟缭绕,请来的三个僧侣絮絮叨叨地念着经文,让人昏昏欲睡。
户谷觉得这一切愚蠢至极,这样祭拜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骨灰,真是滑稽。
事务长在自己身旁虔诚地捻着佛珠。他和寺岛丰关系并不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彼此之间也从不讲话,现在却对这个女人的灵魂如此郑重其事,这让户谷觉得他这不是出于对寺岛丰的情谊,而是存心讽刺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事?
户谷想,要是在这里把事实真相都说出来,该多痛快!但他不可能说出来,事到如今,他已无法说出祭坛上放的不是寺岛丰骨灰的个中缘由。
一切都进展得顺理成章,好像这真是寺岛丰的葬礼。户谷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相了,索性就把骨灰当成是寺岛丰的吧。僧侣念完经,祭拜者开始轮流上香。户谷走上前,双手拿着香高举至额前,然后点上火。此时,僧侣又开始念起其他的经文。
大家的表情都很肃穆,一个接一个上着香,事务长尤为恭谨,大概是时常参加葬礼,他上香的手法格外得心应手。
“院长!”等到僧侶和护士们都离开后,事务长开了口,“已经决定把骨灰寄存在寺庙里了,过些日子再修建一个墓吧。”
一切都想得很周到。
“哦,对了,我忘了一件事。”事务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这是警方在寺岛丰尸体发现现场拍的照片,还是请您过目一下吧!”
户谷从信封里拿出川越警局在现场拍的照片,尸体的整体、脸的正面以及前后几个侧面等角度各拍了一张照片,特别是脖子上被绳子勒过的部位,还特意进行了局部放大。
但是,从照片根本无法辨识人的容貌,尸体腐烂的程度相当严重,很多地方像水蜜桃一样表皮脱落,眼窝像骷髅一样凹下去,鼻梁断裂,扭曲而大张着的嘴里露出鬼魅般的牙齿。
“这是寺岛吗?”户谷故意问事务长。
“没错!喏,你看,容貌是看不清楚,但不管从脸部很长的轮廓,还是从体形来看,都和寺岛一模一样。”
尸体是全裸的,肋骨像是被修饰过一般根根分明,腰部和腿部的骨骼都很细,头发也完全脱落了,唯独脖子上的勒痕清晰明了。
“这样腐烂的尸体,即使亲人来辨认也认不出来,但是,这绝对是寺岛丰护士长,从整体来看,我有十足的把握。”事务长坚持说。
晚上,户谷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医生吗?”是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我是槙村。”
“啊,是我。”户谷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闷闷不乐时能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很开心。
“晚上好!”她娇滴滴的声音渗入户谷的耳朵里。
“前几天真是失礼了,让您看到我的丑态,很不好意思。”她笑着道歉。
“没有,没有,你感冒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医生,今天晚上我想见见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问题,有事吗?”
“是关于钱的事情。这种事我不想隐瞒医生,所以就决定向您坦白……您能借我两百万周转吗?这两三天就要,我现在真是一筹莫展啊……”
“你需要两百万周转?!”户谷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是的。这真是太难以启齿了,我只打算跟您说。做生意就是这样,有时候真是一点小钱都需要操心。能在这两三天内借给我吗……”
“那就今晚见吧。”户谷想,先见了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