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户谷迫切需要得到一千万日元。他打算给离婚的妻子三四百万,剩下的六七百万留着和槙村隆子结婚用,虽说槙村已经通过下见沢表达了同意结婚的想法,但如果她知道了户谷的真实经济状况,肯定会马上反悔。槙村作为一个成功的女商人,根本不可能毫无心机。
得早点拿到一千万啊!
户谷想尽早和妻子做个了断。至于因此需要支付的赡养费,总会有办法解决,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延迟支付,或把医院每个月的进账拿出一部分给她。
如果找人借一千万日元,这个人非藤岛千濑莫属。她对丈夫厌恶至极,满心期待和户谷结婚,正盼着丈夫早点死去呢。
既然这样,那就照她说的,除掉她的丈夫,这样就能自如地从她手里拿钱。一千万算什么?两千万、三千万都能到手,要得到她的一半财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那之后,藤岛肯定要对户谷逼婚,到时再坚决拒绝她就行。
不过,能甩得掉吗?应该没问题,她的情况不同于横武辰子。横武辰子是被小叔子算计得人财两空,走投无路才孤注一掷,拼命抓着户谷不放,而藤岛千濑却拥有着巨额的财产,在杀死丈夫后,藤岛千濑肯定会更加猛烈地向户谷逼婚,但如果户谷断然拒绝,她应该也不会穷追猛打。户谷是受她的唆使才帮助她杀死自己的丈夫,户谷可以牢牢攥住这个把柄,这样她也不会把自己逼得太紧。如果户谷态度强硬,藤岛千濑应该会打消结婚的念头,藤岛千濑和横武辰子不一样,她对自己的财产看得很紧,当然,也正因为她把财产看得很紧,所以才不会做出没有分寸的事情。
如是计划,不管是要想从藤岛千濑那儿拿到钱,还是让藤岛千濑打消和他结婚的念头,都有必要协助她杀死丈夫,那么,该怎么做?横武辰子的案例值得借鉴,不过太麻烦。安全但费事的手段不能考虑,而且用同一手法杀人难免招致怀疑。
再说,这一次也不能指望寺岛丰的帮助。在横武辰子的事情上,寺岛丰的嫉妒帮了大忙,但这次不行,不管户谷怎么请求,寺岛丰都会拒绝,而且,如果将藤岛千濑的丈夫也送到自己的医院,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他,仅凭户谷一人很难瞒过医生和护士们。横武辰子之事能进展得如此顺利,全靠寺岛丰的护士长身份和她的老谋深算才得以掩人耳目。
户谷陷在椅子里,双手交叉,闭目养神。此时,传来敲门的声音,进来的是一名护士,她将信件放在桌上就走了。
户谷随意翻看着信件。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如商店的物品单、银行的宣传册、药品公司的目录、医学杂志等等。户谷走马观花地翻看着,忽然,一张明信片掉了出来,引起了他的注意。明信片正面用毛笔写着“户谷信一先生”几个大字,背面的文字加上了黑框,大意是感谢户谷参加了横武辰子的葬礼并送了吊唁金,落款是“丧主横武二郎”。
户谷紧紧盯着这张明信片,无法移开视线。“横武辰子”这四个字此刻看起来沉静庄重。现在,曾经为户谷发狂的横武辰子也安息了,虽说只是一张小小的明信片,却实实在在地让户谷感受到了横武辰子的死。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片,户谷眼前浮现出彼此灵肉相交的幕幕往事,而今斯人已去,只剩下这张冰冷的纸片了。
这张明信片引发的感想还有,“丧主横武二郎”不简单。哥哥死后,他对嫂子处处刁难,并对店铺进行资产重组,通过合法的手段将哥嫂辛苦经营挣下的家业悉数据为己有,这种行为才是完全意义上的犯罪。
户谷对这个小叔子既义愤填腐,又不无羡慕。他一把撕掉明信片,侧过头点了支烟。
好了,继续思考完全犯罪的手法吧。到底怎样用最安全、最实在的方法杀死藤岛千濑的丈夫?所谓完全犯罪就是让警察找不到任何犯案迹象的犯罪。也就是说,要实现完全犯罪,首先得确保警方不会动用搜查权。比如,在病死、自杀、意外死亡的场合,因为没有他杀的迹象在里面,所以,只有在这三种情况下巧妙地杀人,才可以称得上完全犯罪。
不管怎样精心构思,只要警方动用了搜查权,犯案者都会插翅难飞。就算犯案者侥幸逃脱了追捕,也会如惊弓之鸟,寝食难安。这样的犯罪就不能称为完全犯罪。
户谷正沉思着,粕谷事务长进来了。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粕谷事务长留着小胡子,抱着账本。他看见院长懒洋洋地销在椅子里,桌上空荡荡的,就知道他现在有空。
“嗯。”户谷简短地应了一声。
粕谷事务长觉得户谷在院长办公室里总是无所事事,殊不知,此时户谷正忙碌地谋划着如何杀人。
“这个是上个月的账目。”粕谷事务长打开账本。
户谷这才意识到,又过去了一个月,因为事务长总是在月初上报会计结算。
上个月也是亏损。粕谷指着赤字的数字,有气无力地开始解说。看起来,医院一点也没有经营好转的迹象。户谷觉得有必要采取有效措施解除医院困境,但每次只是想想,一想到要落实又觉得很麻烦。不过,如果持续亏损下去,医院迟早要倒闭。
“我知道了。”户谷把视线从数字上移开。
事务长合上账本,瞥了一眼院长,退出房间。户谷踱到窗边,继续刚刚被事务长打断了的思路。到底有什么办法呢?
户谷一边考虑,一边眺望着窗外的风景。思索杀人方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停地找出已有计划的漏洞并将之完善的过程尤其令人兴奋。也就是说,正因为离执行还有一段距离,愉悦感才会油然而生,只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才能将可能性无限扩大。
但是,户谷很谨慎。这不是只停留在空想阶段的事情,而是和现实紧密挂钩的计划,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所谓的完全犯罪,就是不允许有一丝漏洞,即便是微小的破绽,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必须精心谋划,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户谷左思右想,也没有好主意,最后干脆决定先去一趟藤岛千濑那里再说。
当晚,户谷给藤岛千濑打电话,打到店里,被告知不在;打到家里,是女佣接的,户谷还没有自报姓名,她就大声向藤岛通报了。
“怎么了?”话筒那头传来藤岛幽怨的声音,“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最近有点忙啊……”
“你的事儿可瞒不住我啊!”藤岛千濑大声说道。最近确实和她没怎么联系,以前每天都煲电话粥,不是她打来就是户谷打过去。
“那我现在就去行吗?”户谷讨好地问道。
“要是没事儿的话就算了。”藤岛千濑显然不高兴了。
户谷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人就是这样,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这样啊,你有事就算了,我本来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要是有关钱的事就免谈,你总是一开口就要钱。”藤岛千濑气呼呼地说。
“不是钱的事情。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现在过去行吗?”
藤岛沉默片刻,答道:“既然你一定要来,那就请便吧!”
户谷挂断电话,嗤笑一声。女人果然禁不起死缠烂打。他马上驾车驶向藤岛千濑的家。
“您回来啦。”女佣人照例迎到玄关。户谷脱掉鞋,女佣人跪在地上,满面笑容道:“夫人在里面恭候着呢。”
藤岛千濑在房间里翻着账本打算盘,尽管知道户谷来了,她并没有转过脸去。
“哦,生意不错啊!”户谷故意睁大眼睛,坐到她面前。
藤岛无动于衷,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不一会儿,她收好账本,慢悠悠地说:“生意怎么会好?”
“肯定盈利了吧?”
“没有赚到钱。”藤岛板着脸,对户谷很不耐烦。
“不会吧?你要是没赚到钱,这个世上就没有人能赚到钱了。”
“是吗,你把借的钱还回来,我就有钱了。”
“别开玩笑了!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钱呢?”
“我想再开一家店面。”
“哦,真佩服你的事业心。”
“那倒不是,钱闲着也是浪费。”
“想在哪里开分店呢?”
“现在日本桥有一家店面要盘出去,场地也不错,我想买下来作为分店,但至少得花四五千万,我现在正为资金头疼呢。”
说是头疼,看起来却一点头疼的迹象也没有。这个女人一直在盘算如何赚钱,虽口口声声嚷着没钱,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凝重。户谷推测她至少有两亿的财产,只是在发展事业时不想用自己的钱冒风险罢了。
户谷一直对自己从她手里骗走一千万日元的行为过意不去,听了这番话,顿觉自己野心太小,一千万日元算什么?拿走三四千万也是可能的,但是,户谷仍不动声色,只是专心致志地抽着烟。
“你看起来有点累啊。”藤岛抬起头来。
“是。”户谷附和。
“你就是坏事干得太多了,没来我这儿的这段日子不知又和哪个女人勾搭上了呢?”千濑乜斜着眼睛看着他。
“哪有的事!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户答争辩道。
“你总是这句话,撒谎的技术也太低级了吧。”
“真的,是心里话!”户谷露出认真的神情,“你不是拜托过我吗?我一直都在琢磨怎么做。”
“我什么时候拜托过?”藤岛千濑惊讶地问道。
“难道是我想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藤岛千濑皱起了眉头。
“自己说过的话也有可能忘记,是吧?”
户谷凑近藤岛千濑,含住她丰满的耳垂:“你不是说过,想让你老公早点死吗?”
藤岛千濑突然俯身下去,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僵硬起来。
三天后,户谷把寺岛丰叫到了院长办公室。
“你现在没事吧?”
“有什么事吗?”寺岛丰冷冷地反问道。
这个女人一向如此,每次从不直截回答,而是先反问一番。
“要是没事,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寺岛丰默默地站在他面前,一副“有话就赶紧说”的表情。
“今天晚上是头七吧?”
寺岛丰浑身一颤,没有说话,两眼望向天花板,像是在计算日期。横武辰子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已经一个星期了,目前仍然相安无事。
寺岛丰大概也这么想吧。这个女人在任何场合都面无表情,杀死横武辰子的次日还镇定自若地穿着白大褂工作,和平常并无两样。户谷不由感慨万分,寺岛丰这个样子无疑是对户谷无言的激励,仿佛是在鼓舞他振作,但户谷到横武死后第五天才稍感安心。
不过,听户谷提到头七,寺岛丰还是流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已经到头七了吗?”寺岛丰的视线重新落回户谷身上,喃喃道。
“你还是去一趟横武辰子家吧。毕竟她是在这里去世的,好歹去露个面。”
听完,寺岛丰考虑了一会儿,拒绝道:“似乎没必要吧!”
“为什么?”
“我们只是医患关系,不用这么做。”
“那倒也是。”户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院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户谷和高大的寺岛丰并肩站着,继续道:“但是,那个病人是在我们这里死掉的,去露一下面,也在情理之中。”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先例。”寺岛丰还是没有动摇。
“是没有先例……”户谷把手背在身后,“不过露个面也没什么。”
寺岛丰仍沉默不语,眼睛也没眨一下。
“这样好么?”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当然,大家都会觉得我们医院有人情味,因为很少有医务人员参加死者的头七。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
户谷特意强调了“特别的事情”这几个字,寺岛丰垂下眼睛,犹豫不决。
“你是在考虑这件事吧?”户谷压低声音,“你放心吧,她小叔子对嫂子的死高兴得很。如果我们医院的人去参加头七,大家都会认为医院对死者家属抱有怜悯心,从而对我们留下好印象,这是很有效果的。但是,我作为院长不好亲自去,事务长去也不大好,还是作为护士长的你去最合适。”
寺岛丰默默考虑着,突然问道:“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虽然声音还是没有起伏,但明显已经答应了。
户谷忍住欣喜道:“是这样的,去得太早了不大好,你下班后去比较合适。八点怎么样?其实就是去上一炷香,再自然不过了。”户谷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在寺岛丰的肩膀上,“怎么样?你要是去了,我也就安心了。”
“那就这样吧。”寺岛丰仍然面无表情。
当天上午,护士进来送信件时,户谷突然问道:“你的字写得怎么样?”初次和院长说话,年轻的护士一下子愣住了,她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写得不好。”
“写得不好也没关系,今天不用做后勤打扫了,先把这个抄一份吧。”户谷翻开手头的医学杂志,“抄这篇吧!”文章的题目是《中国北部地区居民的骨骼调查》,这篇文章和户谷毫无关联。
送信件的护士还是实习生,大概十七八岁,她红着脸接过户谷递过来的杂志,仔细地翻看着。
“直接抄下来,我急着要用,今天能写完吧?”
护士有点不安。
“只要能看懂就行,字写得不好也没关系,明白了吧?”户谷温柔地说道。
这是上午的事,寺岛丰不知道。
到了晚上七点,窗外暗起来,户谷仍待在院长办公室里,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无趣的杂志。
寺岛丰不敲门就径直走了进来。她换了一件开缝和服,脸上还化了精致的妆,但怎么看都像是已为人妻的中年妇女。
“还真是少见哪!”她指的是户谷这么晚了还待在院长办公室里,户谷从摊开的书上移开了视线道:“有件急事得尽快处理,你现在就去吗?”
“没办法啊。”
“辛苦你了。”户谷慰劳道,“去了就回来。知道怎么走吗?”
“看地图就知道了,还用你教吗?”寺岛丰不屑地看着户谷。
“知道就好。”户谷故意轻描淡写,“早点回来吧。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等着你。”
“真的?”寺岛丰睁大了眼睛,她第一次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当然,你回来的时候我差不多读完杂志了,到时一起去吃饭吧。”户谷用手指敲着杂志说。
“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户谷觉得寺岛丰有些得意忘形,想得寸进尺。
“你准备就这么去吗?”户谷指着她的和服的开缝处问道。
“是啊。”
“这个样子不大好吧?别人会议论的。”
“那我去去就来。”寺岛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一笑,皱纹马上就被挤了出来。
寺岛丰和刚进来时判若两人,满面春风地出去了。
户谷看着手表,心里盘算着。现在七点十五分,她到达横武家时大概是八点,烧完香再和家属寒暄几句估计要三十分钟,回来路上要五十分钟。也就是说,她回到这里大概是九点二十分。由于是第一次去,换乘电车可能要耽误时间,再算上这个时间,回来的时间只会更晚。
现在户谷又独自一人了,四周鸦雀无声,户谷盯着杂志发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电话就在手边,户谷一直等待着。二十分钟后,户谷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摇曳着霓虹灯的光彩。此时,寺岛丰大概还在电车上颠簸吧。
户谷又走到办公桌边,仍然静不下来。白天的时候,藤岛千濑打来一个电话,对计划进行了确认。已经八点多了,户谷有点焦躁,正准备换一本杂志时,电话铃响了,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医院。
户谷拿起话筒,心情有点紧张。
“是院长吗?”电话那头传来藤岛千濑高昂的声音。“我是藤岛。XX町的藤岛。”
“啊,是藤岛夫人呀。”户谷按照预定的计划回答。
“是这样的,医生,我丈夫快不行了,您能马上来一趟吗?”
“怎么回事呢?”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倒下了……”
“倒下了?到底怎么回事?以前犯过病吗?”
“没有,一直都很健康,是突然犯的病……”
户谷挂断电话,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禁打了个哆嗦。为了镇定下来,他点燃一支烟,但没吸两口就掐灭了,已经八点十分了,他马上拿起电话呼叫内科。
“村井在吗?”
“我是村井。”电话里传来一个细小怯弱的女声。
“是你啊,拜托你的事完成了吗?”户谷问道。
年轻护士听起来快要哭出来了,“还有一半没抄完呢……”
“没关系,把做完了的拿过来吧。”
一会儿,门开了,实习护士红着脸进来,手里拿着杂志和纸,“只写了这么一点……”
户谷接过杂志和纸,放在桌子上,上面的字迹确实拙劣。护士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辛苦了!”户谷一边脱掉上衣一边说,“刚刚接到一个急诊,你跟我去吧。”
“啊!”实习护士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护士长外出了,经验丰富的护士碰巧也不在,还好有你在,就拜托你了。”
“但是我……”
“别担心,也不是很麻烦,我教你就是了。”
实习护士吓得浑身发抖,户谷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放有注射器的银色盒子,是户谷趁人不注意时放进去的。户谷把它取出来放进黑色的皮包里,还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实习护士颤抖着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
“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户谷温柔地安慰道,“你跟着我就行了,不会的我教你。”
户谷把皮包递给她,走出房间,实习护士则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户谷将车开出车库。
“赶紧上来吧。”
此时是八点四十分,寺岛丰应该在回来的电车上,户谷把寺岛丰支出去,正是为了趁此机带着业务不熟练的实习护士出诊。
开车从医院到藤岛千濑家最快也要三十分钟,户谷像开出租车一样加足马力在车流间穿梭。到了藤岛的家,户谷特意从普通的门进入。女佣迎了出来,和户谷寒暄几句后,很快便将他引了进去,藤岛千濑正等在大厅,见户谷进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便掀开和服的前摆跪迎上去,急切地说道:“我丈夫突然倒下了,请您赶紧给他诊断吧!”
“怎么回事?”户谷边脱鞋边大声问道。
此时女佣们都在。
“他正在和朋友们打麻将,感到身体不舒服,就进了另外一个房间,刚躺下,情况就不对了,怎么摇他都没有反应。”
实习护士笨拙地抱着医生的黑色皮包,寸步不离地跟在户谷身后,在走廊里碰到的女佣们无不一脸惊恐。
“在哪儿?”户谷望着在前面引路的藤岛千濑的宽大后背问道。
“在二楼,打麻将的房间隔壁。”藤岛千濑扭着硕大的屁股爬上了楼梯,一个陌生男子走出房间,看到医生,赶紧又退了回去,肯定是牌友中的一人。
“就在这里。”藤岛千濑抢先拉开门。
千濑的丈夫像傻子一样张大着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旁边坐着一个女佣和两个牌友模样的人,见户谷进来,他们都垂下了头,那两个男人的脸色同样苍白。
户谷坐到病人身边,藤岛千濑掀开被子。户谷凑向病人,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
“电筒。”
实习护士着了慌,在皮包里摸了半天才摸出来,递给户谷时还掉在了地上,她满脸通红地拾起来,羞愧地递过去。
户谷照了照瞳孔,把了一下脉,又说道:“听诊器。”
护士又是一阵慌乱。
户谷将听诊器放在病人胸前,俯身听着心跳,在场的人全部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户谷拿开听诊器,将橡胶管卷了起来,抬头对藤岛千濑说道:“情况很严重,最好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不过,现在还不能移动,先在这里治疗看看吧。”
“阿米诺非林(支气管哮喘或急性心功能不全用药。)!”
实习护士又一次手忙脚乱起来。
“快点!不是有个盒子吗?”
护士紧张得越发慌乱起来。
注射后,病人安静下来,确切地说,是看起来安静了,实际上和以前一样,仍然张嘴睡着,布满舌垢的舌头显得有些僵硬,下巴满是胡茬,脖子上堆起层层皱纹。
牌友们在隔扇门边观望着这边的情形。藤岛千濑坐在丈夫身边,俯身看着他。病人一动不动,看起来注射有了效果。站在隔扇门边的男人们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瘦高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走向户谷,在他耳边说道:“医生,有件事想拜托一下。”然后用眼神示意他去别的房间。
户谷点了点头。
实习护士忧心忡忡地坐在病人枕边。户谷出去时,藤岛千濑抬起头,刚好和回头的户谷打了个照面,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三名牌友将户谷引到打麻将的房间,麻将还散乱地放在桌上。
“医生,承蒙照顾!”还是瘦高个男人先合上双手,十分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另外两人也随之鞠躬,一个身材肥胖,另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短小。
“现在病人状况如何?”肥胖的男人问道,他是一家洋货店的老板,瘦高个经营着一家饭店,白头发男人经营着一家古董店。
“这个……”户谷垂下了眼睛。
这表情让洋货店老板感到事态严重,他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担心地问道:“医生,不会有事吧?”
“这个嘛……”户谷露出为难的样子,手托下巴。
“医生,也许当着夫人的面不好说,请告诉我们实情吧。”古董店老板在一旁说道。
真是讽刺啊!实际情况只有病人的妻子最清楚。
“因为事情重大,所以不得不说了。”户谷谨慎地回答。
三人见此,不由又对视了一下,户谷开始问他们:“病人是怎么倒下的?”
三个人犹豫着,最后还是洋货店老板率先开口:“今天晚上,藤岛先生打电话约我们一起打麻将。”
户谷瞥了一眼桌上散乱的麻将牌。
“电话里藤岛先生似乎很有精神,高兴地说很久没在夫人的家里打麻将了。他本来就喜欢打麻将,加上兴致很高,我们就过来了。”
听洋货店老板说话的口吻,他应该很熟悉藤岛夫妇的情况。目前两人处于分居中,丈夫约朋友们到夫人家里打麻将,三人肯定以为他们夫妇已经和解,当然会赏光了。
“藤岛先生似乎很兴奋,所以今天晚上运气特别好,连着和了好几把,一直在赢钱。藤岛夫人也很高兴,在一旁出谋划策。”饭店老板接过话头,“然后,藤岛先生说了句失陪,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当时我们只顾着打麻将,没注意他,现在想来,他就是那时开始感觉不舒服的”。
古董店老板继续道:“我们还以为他要去洗手间,就请他早点回来,我们还等着他出牌呢。于是,藤岛先生就出去了,我们等了很久,他还没回来,就放下牌开始抽烟。突然,夫人大声地叫我们过去,我们慌慌张张跑过去一看,藤岛先生已经倒在客厅不省人事了。”
“说不定,藤岛先生回到家打麻将,就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洋货店老板同情地说,“我们三个人和藤岛先生是好朋友,但是平常见面的机会比较少,今天晚上他叫我们过来,还以为有什么事。当然,我不是说藤岛先生会有什么万一,幸好他生病时夫人在家,我们也就放心了。”
“是啊,可以让夫人照顾。”古董店老板点头附和道。
“医生,”饭店老板压低声音问:“到底是什么病呢?”
“简单地说,就是心脏麻痹。”户谷答道。
“心脏麻痹?要紧吗?”三人神情凝重地问道。
“这个不好说,不深入观察无法判断。”
三人脸上流露出澳悔之意,怎么碰上了这种事情?他们悄悄商量着,病人的病情确定之前是否留在这里,低低的谈话声传入户谷耳中。他们达成一致意见后,洋货店老板转向户谷:“医生,我们很担心,本来是一起来玩牌的,不想藤岛先生突然病了。我们想待到明天早上,有事尽管找我们。”
古董店老板问道:“医生,要给亲戚发个电报吗?”
户谷故作沉思。他对藤岛千濑家里的情况很清楚:一家亲戚在大阪,另一家在北海道。
“该通知就通知吧。”
这无异于下了死亡通知书,三人再次大惊失色。
“我毕竟是外人,你们还是再和夫人商量一下。病人情况危急,我先失陪了。”
“谢谢了。”三人一起向户谷道谢。
“啊,请等一下。医生您是一直待在这里吗?”古董店老板似乎在察言观色。
“那当然。”
户谷起身走出房间。他并没有马上回到病人的房间,而是装作去洗手间,来到走廊上抽起烟来,庭院漆黑一片,远处传来女佣们的声音。
现在藤岛千濑
的丈夫已经气若游丝,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该咽气了。
将可怜的丈夫引诱回家,是藤岛千濑的主意。她丈夫很想家,只是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心存恐惧,所以不敢轻易回去,面对妻子的回家邀请,懦弱的丈夫欣喜异常,也在情理之中,藤岛千濑应该是这样对丈夫说的:“把朋友们叫来打麻将吧!”丈夫听后自然是乐得答应。
在这个杀人计划中,目击者是必要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人,会引起怀疑,将麻将牌友叫来,让他在他们面前自然死亡,谁都不会怀疑。总之,证人越多越好。
户谷曾将某种药给了藤岛千濑,藤岛千濑骗丈夫说是激活性能力的药,给他喝下,其实这种药会令人昏厥,打麻将时药效就开始发作,藤岛千濑的丈夫离席后就已经神志不清了。
在那之后,藤岛千濑按事先定好的计划给户谷打电话,户谷立刻驱车前来。在这种场合,经验娴熟的护士肯定是一个障碍,说不定会认出户谷注射的药剂,带毫无经验的实习护士则可以避免这种状况,所以,找借口将寺岛丰支出去也是这个计划的重要环节。
注射药是户谷事前从药房偷偷拿出来的,只要将药剂注射到静脉,不久就会产生心脏麻痹。
远处的女佣开始骚动起来,大概是因为主人的病情恶化。此时,户谷的烟刚抽了一半。
从今以后就可以自由地找藤岛千濑要钱了,和槙村隆子结婚的钱也有着落了。户谷马上就可以从当前不安定的生活状态中解脱出来,医院的连年赤字也可以早日解决。他已经厌倦了动荡不安的生活,如果和槙村隆子结婚,既可以维持医院院长体面的社会地位,又可以过上舒心的生活,而且,就算不满户谷和槙村隆子的婚事,藤岛千濑也不敢起诉户谷犯罪。她也是杀夫的同谋,自己还拥有庞大的财产,她除了为保住财产和性命夜夜以泪洗面,别无他法。
户谷扔掉烟头,红光在暗处慢慢消失。
户谷刚回到房间,两个男人就从走廊那头悄悄走过来,一个是饭店老板,另一个是古董店老板。
“医生,”古董店老板靠近户谷,“我们三个人本来准备待在这里,但是夫人让我们先回去,夫人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也不好坚持,所以只留下一个人,我们两个先失陪了。”
留下来的是洋货店老板。
户谷会意地点点头:“好的,辛苦你们了。”
“那一切都拜托医生了,有事我们一定会赶来。”两人再次行礼道谢。
不让三个人同时留下是藤岛千濑的聪明之处,她担心人多嘴杂。女人就是这么胆小。
户谷穿过走廊进入病人的房间,蜷伏在枕边的藤岛千濑抬起头看了看户谷,她眼角上挑,面色不佳。丈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实习护士尽责地握着病人的手,户谷再次把了把他的脉,脉象很乱,也很微弱。
藤岛千濑使了个眼色,户谷便对护士说道:“你去倒一杯水过来吧。”护士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藤岛千濑贴近户谷身边。
“三个人都要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一个。”
“留下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让他在别的房间里睡了。我请他先睡下,病情有变化会叫醒他。”
“嗯。”户谷点了点头。
藤岛千濑凑近户谷的耳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没事吧?”她望望丈夫,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死。
户谷用眼神示意:没事儿。
“由于他太安静了,趁护士去洗手间时,我拿镜子放在他的鼻前,都快没有鼻息了。”
藤岛居然如此细致,户谷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他什么时候死?”她问道。
户谷一惊,但仍用平静的语调回答:“快了,撑不过一个小时。”
病人仍然张开嘴缓缓吐着气,鼻梁上的肉已经塌陷下来,面色如土。
“我希望你走得安安静静。”她用指尖抚摸着丈夫瘦削的脸颊,然后握紧丈夫的手叹息着:“要是再冷一点就好了。”
病人手腕上的针眼渗出了一点细密的血珠,注入的液体应该已经通过血管到达心脏,产生反应了。但是,由于是医生注射的,即使留下针孔也不会招人致疑,旁人大概会认为是樟脑液之类的注射剂,属于常规处置。
藤岛千濑放下丈夫的手,说道:“没有痛苦,这样很好。”到底是不忍心看他受苦,还是担心别人看见会起疑心,听不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护士规规矩矩地捧着一杯水回来,户谷装模做样地喝下了,然后充满关切地说:“你困了吧?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来照顾。”
还不习惯值夜班的护士赶紧摇摇头:“不,我不困。”她想一直坐在这里看护,以此弥补自己经验不足所犯的过失。
不睡也好,这样就多了一个目击者。另外一个房间里睡着病人的牌友,不一会儿他就该起来了:病人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凝望着丈夫的藤岛千濑向户谷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走出房间。
户谷吩咐护士:“注意看着点。”随后也出去了。
户谷走进藤岛千濑的房间时,她正站在那里等着,眼睛闪闪发光,面色通红,皮肤上微微有些汗珠。她突然抱住户谷,屏住呼吸,用自己的舌头钩住户谷的舌头,搅在一起互相吮吸,在丈夫临终那一刻前,这个女人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